这天晚上。

  弦雨端着白瓷碗走进院子,他脚步匆匆,手却很稳,碗里的汤汁一滴也没洒出去。

  “王爷。”他敲了敲门。

  很快,陆容淮从里面打开门,接过那碗肉沫蛋羹,门再度阖上。

  他走回内室,楚沅背对着他躺在床上,腰际搭着软被,肩膀有规律地轻微起伏,好像睡着了。

  但陆容淮知道,他并没有睡。

  静默半晌,陆容淮坐到床榻边沿,他将瓷碗搁到矮柜上,碗底与桌面相碰,发出很轻的脆响。

  “阿沅,吃点东西好不好?”

  床上的人儿没动静。

  “你中午只吃了几口,晚膳也没吃,晚上会饿的胃疼。”男人声音低哑,冷峻的眉眼有着化不开的担忧。

  楚沅还是不说话。

  “宝宝,我错了。”陆容淮脱鞋上床,一把抱住楚沅,长腿紧紧夹住楚沅的小腿,将脑袋埋进他的颈间,“打我骂我都行,你别不理我。”

  楚沅挣扎着翻过身,他推开陆容淮的脑袋,一把揪住他的脸颊,眼神发凉。

  “王爷错哪了?”

  “我不该去送亲。”陆容淮被扯住脸也无所谓,见楚沅终于肯理他,他高悬的心总算是落地。

  “不对。”楚沅一点也不客气,拽着他的脸皮往外扯,将那张英俊无俦的脸给扯变了样。

  那点小猫力气,陆容淮任他扯,甚至还主动把脸凑近。

  “王爷今晚要是说不出自己错哪了,就去睡书房吧。”楚沅咬着牙,颌面优美的弧度也跟着绷紧,眼睛瞪圆了也很漂亮。

  还很可爱。

  陆容淮喉结上下滑动,他搂紧楚沅,大手抚上他清瘦的后背,“别动气,我不应该事先瞒着阿沅,是我的错。”

  “原来王爷还知道自己错在哪,明知故犯,罪加一等,今晚去书房睡。”楚沅收回手,冷冷的宣布。

  陆容淮:“??”

  他都坦白了怎么还要睡书房?

  陆容淮跟八爪鱼似的牢牢圈住楚沅,嗓音故意压低后越发磁性迷人,不要脸的在楚沅面前使美男计。

  “我并非故意隐瞒,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你说。”

  “王爷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楚沅并不相信,仍旧冷着小脸问道。

  “半个月前,父皇跟浮晴说了此事,浮晴偷偷传信告诉了我。”

  “半个月……王爷明明可以早一点跟我说,结果直到父皇在早朝上宣布,你回来才告诉我。”楚沅眼睫颤抖,呼吸略微加快,脸色有点白。

  “别动气别动气,宝宝我真的错了,你打我一顿消消气。”陆容淮抓起楚沅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招呼,啪啪给了自己两巴掌,响声在内室里飘荡。

  楚沅本来是有点想哭,被他这一出弄的又想笑。

  “你皮厚,打了也不疼。”他带着小脾气说道。

  “那我去找根藤条,你拿藤条抽我。”陆容淮说着就要下床。

  楚沅拽住他的衣带,“手疼。”

  陆容淮又赶紧坐回去,他握住楚沅的手轻柔的吹了吹,还细致的给他按摩了半天。

  “宝宝,我等会跟你解释,先吃点东西好吗?”

  楚沅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看他。

  陆容淮端起那碗蛋羹,“正清跑了。”

  “啊?”楚沅惊讶,蔷薇色的唇微微张开。

  一勺蛋羹趁机喂进了他嘴里。

  “……”

  楚沅快速抿紧嘴,但还是有一丝汤汁沿着嘴角滑落。

  他赶忙坐起身,怕汤汁落到床上。

  陆容淮的手帕及时出现,擦干净他的嘴角。

  “王爷卑鄙。”楚沅咽下口中蛋羹,神色幽幽,满脸写着被坑了的哀怨。

  陆容淮奸计得逞后,心情颇为愉悦,“宝贝跟我闹脾气可以,但不能不吃饭。”

  他另一只手摸上楚沅微凸的肚子,目光爱怜。

  “我好不容易将你养胖了一点,现在又怀着宝宝,阿沅饿着肚子,宝宝也要跟着你饿肚子呢。”

  楚沅:“……”

  他不想要宝宝饿肚子。

  刚刚只顾着自己生气,倒是把肚子里的孩子给忘了。

  楚沅撅了噘嘴,凶巴巴的使唤陆容淮,“王爷喂我吃。”

  “喂喂喂,必须喂。”

  陆容淮大喜过望,赶忙舀了勺蛋羹吹了吹,喂到他嘴边。

  楚沅乖乖张开嘴。

  “宝贝真乖。”

  “宝贝真棒。”

  “宝贝吃东西的样子真好看。”

  陆容淮一边喂一边夸,溢美之词如江水滔滔不绝。

  楚沅抬手捂住他的嘴,他咽下嘴里的蛋羹,瞪他,“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原谅你。”

  “阿沅这么好,肯定会原谅夫君的,对不对?”陆容淮放下已经吃干净的碗,又去洗了帕子过来给他擦手擦脸。

  他擦的很仔细很认真,每一根手指头都擦的干干净净。

  楚沅:“那你说实话,为什么不提早告诉我?”

  陆容淮这一通忙碌,额头上冒了不少汗,他盘腿坐在床边,伸手将外袍脱掉,随意地丢在地上。

  “提前告诉你,你肯定会难受更久,我不忍心。”

  “送亲的人一定要是王爷吗,其他皇子不行?”他赌气似的说道,鼻子有点泛酸。

  他说完就撇开脸,抬手揉了揉眼睛。

  再说话时声音瓮瓮的,有点沙哑,“抱歉,我情绪有点大,皇命难为,不怪王爷。”

  “小傻瓜,”陆容淮伸手抱住他,低头亲了亲他额头,“不开心不要憋着,咱们家里你最大,想做什么都可以,唯一的要求是不能伤害自己。”

  楚沅揪着他胸前的头发丝,抿着嘴不吭声。

  “阿沅,父皇身体不太好了。”

  楚沅吸了吸鼻子,“王爷刚才说正清跑了,父皇身体变差是不是跟这有关?”

  “嗯,正清是皇后的人,一直听命于皇后,给父皇服用了有毒成瘾的丹药,如今皇后被幽禁,他怕牵连到自己,贿赂宫人逃了出去。”

  “父皇得知后大发雷霆,气倒了,现在经常头疼,体虚无力,说话都费劲。”

  “那正清……”

  陆容淮勾唇,眼底泛着冷光,“正清和柳明月一样,现在全国通缉,抓到后格杀勿论。”

  楚沅顿了顿,抬头直视他,“王爷是不是在岔开话题?我在跟你说送亲的事。”

  陆容淮揉他脸,又捏住他的下巴微微上抬,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没有岔开话题,父皇的身体被毒侵蚀的太厉害,他……最多还能活一年,陆国接下来不会太平很久。”

  楚沅安静的眼眸一点点睁大。

  “齐王残废,太子被废,陆容泽又是个病秧子,送亲的任务只能落到我头上。”

  “而我此趟出去,不仅仅是因为送亲。”

  楚沅抓紧手里的头发,紧张问道;“王爷要做什么?”

  陆容淮张了张口,看着楚沅关切的眼神,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王爷?”楚沅催促道。

  陆容淮深吸一口气,他握紧手,手心里都是汗,“阿沅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做过一些关于未来的梦吗?”

  楚沅迟疑地点了点头。

  “我梦到不久之后,北疆会爆发战事。”

  楚沅愣住。

  “北疆那边蛮族高大凶恶,我看见……很多陆国百姓,有大人有小孩,被扔进煮沸的大锅里,成了那些北蛮的碗中食。”

  楚沅猛地捂住嘴,扑到床边开始干呕,差点把刚刚吃下去的蛋羹吐出来。

  陆容淮拍着他的背,脸上不见一丝笑容,“北蛮人崇尚力量,认为人的血肉是最能给予他们力量的食物,因而每到秋冬他们缺少食物的时候,就会大肆进攻陆国。”

  “今年北蛮气候恶劣,几乎没有收成,他们会提前进攻陆国,将边境百姓作为他们的粮食。”

  “阿沅,那些百姓都是陆国子民,我不能放任他们不管。”

  楚沅呕的眼泪汪汪,他抬起头,眼尾红的像胭脂晕开,柔弱又可怜,“王爷是打算带兵去守护北疆?”

  “嗯。”陆容淮捞起他,心疼的擦去他眼睛的泪花,又喂他喝了点水。

  “王爷,你去吧。”楚沅握住他的手腕,他眼中水雾还没有完全散尽,眸子黑润,好似水洗过的玛瑙,干净如玉。

  “我听弦雨说过,北疆苦寒,土地都是冻硬的冰层,生活在那里的百姓本就不易,如果真如王爷梦中所见,那这些百姓……跟生活在地狱中有何区别?”

  “王爷快去救他们。”

  陆容淮望着他坚定沉着的小脸,对自己的话无条件信任,他手臂渐渐收紧,将楚沅完全融入自己怀里。

  “阿沅,战争一旦开始,少则数月,多则数年,我一直不敢跟你说,我……”

  “我知道,王爷不用担心我。”

  楚沅抬起一根手指抵住他的薄唇,他目光柔软,“王爷有一身的好本领,是天上的雄鹰,应该翱翔在广袤的大地上,而不是囿于这一方王府,陪着我荒废时日。”

  陆容淮蹭了蹭他的脸颊,语气闷闷的,“我不想当什么雄鹰,我就想一直陪着多福。”

  多福:“……”

  “你再喊一声多福试试。”楚沅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这次去北疆,我会尽快结束战争,你怀着身孕,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

  楚沅倒是不担心,“王爷不是让我去聂家嘛,有爹爹父亲陪着我,王爷不必担心。”

  “不,邺京不能久留,这里不安全,”陆容淮面色凝重,“父皇一旦病倒,后面定会找人监国,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会让陆容泽帮他处理政务。”

  “睿王?可他身体不好呀。”

  陆容淮薄唇紧抿,“许贵妃如今代掌凤印,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许家最近与睿王走动的很频繁,阿沅要多加小心。”

  楚沅:“许家本就是睿王的亲戚,与睿王走动频繁很正常,王爷为何不放心他们?”

  “许太傅不是宣宁侯,宣宁侯盲目自大,许太傅却谨小慎微,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目的,一旦失败,就会立即止损,寻找别的目标。”

  “我怕他有意扶持睿王,弄一个傀儡皇帝上位。”

  楚沅眉眼凝着乌色,“睿王若是要上位,势必会先除掉王爷。”

  “许家暗中培养的势力不小,我不在京中,他们一旦有所动作,一定会抓了你来威胁我。”

  “我不会让他们抓到的,更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威胁到王爷。”

  陆容淮亲了亲他的脸,语气放柔,“不怕,我把弦风他们四个都留下保护你。”

  “那王爷呢?”

  “别担心,我还有别的暗卫,而且赵禄已经暗中到了北疆,他以前也是我的近身侍卫。”

  “弦月他们消息灵通,阿沅若是想我了,可以写信交给他们,他们会想办法把信送到我身边。”

  楚沅故意撇开脸,嘴硬道:“我才不会想王爷呢。”

  “好,阿沅不想我,”陆容淮轻轻咬住他的耳朵,舌尖舔了舔他的耳廓,大手又趁机摸上他的孕肚,声音又哑又低,“是多福和宝宝会想我。”

  楚沅耳朵红了大片,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孕肚,再听这人在耳边调戏他,羞恼的直接将人踹下床。

  “王爷今晚睡书房吧!”

  “我不要。”

  楚沅下床,拦住要爬床的王爷,直接将人往外推。

  陆容淮不敢用力,一边护着他,一边被他推的不停后退。

  ‘吱呀’一声,扶雎院的卧房门被打开。

  陆容淮被推出门外。

  “阿沅!阿沅你让我进去。”黎王殿下伸手推着门,神情可怜兮兮。

  楚沅无视他委屈的眼神,关门关的干脆利落。

  陆容淮:“……”

  他又不死心的拍了拍门,“阿沅,宝宝,我鞋子还没穿呢。”

  “媳妇儿,媳妇儿我害怕,外面太黑了。”陆容淮十分不要脸的胡扯道。

  光着脚的黎王殿下把耳朵贴上门,听了会儿里面动静,没听到半点脚步声。

  他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内室的窗户没有锁上,他可以翻窗进屋,陆容淮面色一喜,当即一个转身。

  然后……

  他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弦霜弦雨还有乐书,三个人正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还有他光溜溜的脚。

  陆容淮:“……”

  弦霜抱着剑,若无其事的移开眼,假装看风景似的走到了离院门口很近的梧桐树下,然后他一个闪身,钻进了枝叶浓密的梧桐树里,把自己藏的严严实实。

  乐书挠挠头,转过身嘀嘀咕咕的说道:“我想起来院子门好像忘了锁,我再去看看。”

  只留下陆容淮跟弦雨面面相觑。

  弦雨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吞了吞口水,露出一个三分谄媚七分小心的笑容。

  “今、今晚月色真好啊。”

  作者有话说:

  陆狗:给你五秒,离开这个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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