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周弓轶>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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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

  G市第七医院曾有过两个旧名,建院初叫“G市精神疗养院”,过了几年改名为“G市精神病院”。为什么现在是“第七”?也许是当时从东向西数的第七个医院。途中,曾骞让周弓轶在一家书店门口等着,他自己则进去了十余分钟。再出来时,他左臂下夹着三本书,其中两本是诗集,暗色那本有着没拆的塑封。曾骞重新坐回副驾驶,将那几本书随手扔去后座,任由它们七扭八歪地散压在装长裙的纸袋上面。偎靠着座位的曾骞阖了眼,对周弓轶说:“到了叫我。”

  周弓轶对着导航开去第七医院,他第一次驾驶这么远的行程,着实有些紧张,绷直的背脊不曾松懈一秒。曾骞这一路倒睡得很沉。偶有正午的炙光落在他的脸上,分割了那副英俊不凡的睡颜。

  泊车入医院听诊部侧翼的停车场后,周弓轶偷眼去瞧剥去了威慑力的曾骞,不自觉地钦羡他男性化的杰出面容。他用眼神缓慢描摹着男人高挺的鼻梁和长直的侧睫,最后颇为赤裸裸地凝视曾骞被利落线条颌角撑起的腮部。曾骞昨日剃过须,此时下巴仍称得上光洁,只是周弓轶心底萌生出一丝错觉,总觉得男人的下巴和两腮的皮肤下蠢动着一种强势的、蛮横的力量。

  曾骞忽然睁开眼,发现小男孩既怯然又大胆地观察自己,方才放松的嘴角衔勾起一抹笑意,说:“怎么你没叫我?还一直偷偷盯着我看。是今天刚发现我长得帅吗?”

  被人抓了个现行,周弓轶立刻手足无措起来,嘴里重复嗫喏着“我没有”。

  见他满脸红彤彤的羞色,曾骞摸摸他的头顶,语气被爱怜的情绪浸泡得柔软了许多,说道:“我过去就跟你说过,我喜欢被你盯着看,我身体的任何部位都喜欢被你观察。”

  果不其然,周弓轶羞愧得恨不得用双手掩起脸,只是此刻他只能低头解安全带,然后先于曾骞下车将后备箱里的小拉杆箱提出来。借由这些足以分心的活动来消解曾骞突如其来的调戏。

  曾骞单手抱着三本书,在不远处看他的小动物像乖乖的小绅士那样为他拎着箱子,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仿佛被夏光滤过一遍。只是这小孩儿似乎因为这两天被他凶过,正防备地和他保持着距离。曾骞走过去,想把书塞去小孩怀里,然后同他交换重量。哪知周弓轶却像个任劳任怨的小跟班,承担了全部,甚至还懵懂地提醒曾骞不要忘记落在后座的纸袋。

  曾骞促狭一笑,声音的调子又降了点,说那个暂时不需要。

  两人去了病房楼,先在一楼进行家属登记,随后领了两张刷门用的磁卡。原本曾骞打算让周弓轶在大厅等他,但是那小孩儿看看手里的东西,又看看他打了石膏的右臂,主动也跟着登了记。自觉受到忤逆的曾骞去电梯间的步子稍快了些许,小动物吃力地跟在他身后,用柔软的年轻声音叫他的名字,然后请求他“慢一点”。周弓轶无意中的几句低唤自然勾结了曾骞心里深藏的不堪性幻想,曾骞的耳朵觉得受用,脚步也自然慢了下来。

  等曾骞转身想从小动物怀里接过行李箱时,周弓轶却警然避开他的左手,仿佛替去探望生病母亲的曾骞拿些东西都出自小男孩纯粹而固执的善意。这使曾骞觉得自己像一匹凶劣的恶狼。

  他们一同乘电直梯去了七楼。在电子表提示数字之前,曾骞盯着电梯门轧紧的密缝,冷不丁冒出一句:“那层都是重症病人,如果你等会儿觉得不舒服可以去楼下大厅休息。”

  电梯停住,两扇不锈钢门缓慢向两侧拉开,铅灰色的监舍铁门赫然横亘在几步之遥处,隔着镂空的短栅栏能看到一个在打瞌睡的门卫。曾骞走上前刷了探视卡,进门之后又填了一遍简易登记表。周弓轶跟着照做。

  走廊明亮得过分,只有零星几个病人拖着步子沿着窗边行走。曾骞转身从周弓轶手里接过行李箱和书本,径直走去一间单人病房,敲了两下门,却没人应,他就干脆推开病房的门。略锈的合页发出不安的噪响,周弓轶则在手里空了以后,贴着窗台僵站着,似乎不想打扰到任何人。曾骞把东西置放后,探头扫视了几眼室内,确认里面没有人后就轻步撤出来。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漂亮女人听到响动便循声从走廊尽头走了过来,看到曾骞的正脸后露出欣喜的笑容,她的声音有白鸽般轻盈温柔的语调,她说:“骞骞,你来了。”

  之后,她余光似乎瞥到周弓轶,开心地迎过去,用双手捉住周弓轶的手,喉咙里蹦出一个含糊的名字。

  曾骞连忙上前用左臂拦开她,说:“妈,他不是。”

  曾母神情黯淡下来,含蓄地向周弓轶道歉:“对不起。吓到你了,对不对?”

  曾骞似乎不打算让母亲同周弓轶有过多接触,用单臂引着母亲回病房。

  “还是只有你一个人过来看我。你爸爸怎么没有来?”

  “你又忘了,你们早几年就已经离婚了,我爸也再婚了。”

  “有新的小孩了吗?双胞胎对不对?”

  “一个男孩。”

  “真好,他又有自己的生活了。你的胳膊怎么回事?是被火车撞到了吗?”

  “不是。”曾骞也没有多做解释,把行李箱打开,将里面的内容展示给母亲看,又问,“最近有乖乖听医生的话吗?”

  曾母不对他的问题作答,反倒蹦出一句:“这些裙子都是我都很喜欢的。”

  曾骞沉默着将裙子按色系依次挂入病房里的小衣柜里,随后将枯涸的花朵躯干从塑料花瓶里全数抽出。浊水顺着花茎滴落在地面,那星点的湿迹最后匿藏入了角落的垃圾桶。曾骞开口道:“妈,我忘记给你买花了。”

  “没关系。”曾母安静地凝视着曾骞,踱步走到他身边。她一动不动贴靠着曾骞,两人之间仿佛满是脉脉的温情。

  周弓轶正分神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带,忽地听到几声巴掌的脆响,他连忙抬起头,只见曾母正狂躁地扑打抓挠着曾骞。而曾骞既不阻拦也不避挡,任由着他母亲发泄。周弓轶准备进病房帮忙,却被曾骞扭头喝止。曾骞得空就伸长左臂将病房门关上。

  过了几分钟,两位男医生闻声赶来,将曾骞母亲制服在床上,抽出绑束带捆住曾母的手脚。曾骞母亲呆坐在床上发出母鹿般低缓的哀鸣,继而又消去了声音。

  曾骞客气地向医生询问母亲最近的病况,又将医生送到门口。

  周弓轶发现曾骞颈部有一道很长的刮痕,破损处渗着血,正想提醒曾骞,却被曾骞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曾骞语气不快,急声埋怨道:“谁让你叫医生的?”

  周弓轶来不及为自己辩解,面前的木质门就再次关上了,可能因为曾骞短暂的脱力,房门并未关严,后又分开不及半拃长的豁口。

  曾骞似乎原宥了母亲所有的作为,搬一把椅子坐去女人床边,他问母亲是否要听音乐。曾母说想要听勃拉姆斯。之后,曾骞大概是给母亲戴上了耳机,总之没有声音传出来。

  周弓轶的膝窝贴着夏日已经不再供暖的暖气,忽然觉得腿有些发凉。之后,他干脆抱着腿坐在地上。他迷迷糊糊地看着有护士带着几个病人去活动室,又迷迷糊糊听见曾骞用低沉磁性的男声念了一首长诗,又迷迷糊糊听见曾母以哀哀的口气反复提到一个人。也许是那大量重复短促的内容制造出了凋敝的熟悉感,周弓轶甚至在半梦半醒中误以为在那些话里听到了什么他烂熟的姓名。这时,曾骞打断了母亲没有节制的倾吐,说到了她吃晚饭的时间,他也应该走了。

  “小孩儿。”曾骞叫了周弓轶一声,见周弓轶懵懵地仰起头,心痒难耐地捏了捏周弓轶的鼻头,又说,“怎么在这儿睡起来了?也不怕着凉?”

  见到曾骞身旁用病号服裹着新裙装的曾母,尴尬地站起来打起招呼:“阿姨。”

  曾母的风韵面容依旧和善,她对周弓轶说:“骞骞第一次带朋友过来看我。真的很不好意思,阿姨让你看笑话了。”

  “没事儿。”曾骞单手拎着空箱子,说,“我下周再过来看你。”

  曾母目送他们出了那道铁门,又目送他们消失在电梯里。

  “阿姨不能自由活动吗?”周弓轶开口问。

  曾骞不耐烦地蹙眉,说:“她是A级开放病人,现在只能室内活动。”

  周弓轶识趣地不再问相关话题,犹豫一下,又说:“曾骞,刚才不是我叫的医生。”

  曾骞眼眶竟有点发红,哽咽片刻,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对你……我……她打我也好,怎么样都行,我只是不想她总被这么绑起来。”

  周弓轶心软了,甚至有拥抱曾骞的欲望。但是那个男人不过脆弱半晌,转瞬又恢复成冷硬的模样,对周弓轶说:“与其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倒不如琢磨着晚上如何让我开心。”

  周弓轶当时并不知道这份令曾骞开心的代价,不知所措地跟在曾骞身后。曾骞没有去停车场,而是带着他绕去医院的后院,那只小小的栅栏门并没有上锁,其后触目可及的是一片被人为砍伐过的稀疏树林,曾骞穿过那片寥落的残林,踩着硌脚的石坡,站到长长的弃轨旁。他不嫌脏地仰身躺在那里,头下枕着金属轨道,眯着眼睛看黄昏稀释着澄澄的血色。接着,曾骞展开左臂,让周弓轶枕靠进他的怀里。

  “我每次看望完我母亲都会来到这里。”曾骞嗅到一丝铁轨木枕朽烂的气味,他的胳膊很沉,稳稳地搂住小男孩难得亲近自己的身体。

  “你知道北极星的味道吗?”曾骞盯着褪色的长空,低声问道。

  周弓轶也躺在地上,仰头认真观摩起即将来临的夜幕,恍惚间觉得天空正徐徐向地面压来。他说不知道,他从没想过星星的味道。

  “苦的。”曾骞说,“有人尝过,发现是苦的,苦到舌头都痛起来,可这个人却还是生生把北极星吞了下去。”

  一弯的月牙嵌在天幕一角,淡得像烟一样。周弓轶问曾骞:“那月亮是什么味道的?”

  “月亮吗?月亮和你是一个味道的。”

  “那我是什么味道的?也是苦的吗?”

  曾骞忽然把脸埋在周弓轶颈窝,哑着嗓子说:“你不知道你自己的味道吗?你是诱人的,让人想把你果核一样含在嘴里,吮净一切甜味。”

  “那你舔干净了吗?”周弓轶的语气乖顺得令人生疑。

  曾骞立刻收敛了方才略有失控的情态,不露声色地变得危险起来。曾骞坐起身,从地面抠挖出一块石头,向身后一掷。石块击中另一侧的钢轨,发出撞击铁器的声响,又崩弹回半程,最后静躺在轨枕上。他说:“我改造了你,这么说可能不够准确,是我发现了你。你舔过苹果的皮吗?一点滋味都没有吧?但是咬破那层皮之后,就是香甜的汁水。你的天性藏在那层果皮后面,我是第一个吃苹果的人。也许你根本不是那只苹果,你是我身上的那根肋骨,你变成人形,然后引诱我和你一起偷吃那只苹果。”

  曾骞站起了身,而周弓轶还半坐着。曾骞用脚踢了踢他的膝盖,说:“走了,长阴道的小男孩。”

  大致是曾骞剥离他尊严的钝刀手法颇具成效,周弓轶早就习惯曾骞对他的任何称呼。周弓轶跟着曾骞原路返回,进那小森林的时候,周弓轶把手里捏得温热的石头向空中一抛,石块划过树冠间拼图般的空隙,带起几阵窸窣的叶响,随即飞跃到林子上方,惊起几只憩鸟,接着又直直坠落,在陷入松软土地怀抱后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当天夜里,周弓轶洗完澡刚从主卧的浴室里出来。曾骞看他四角裤边缘的湿迹,眼神隐隐发沉。

  “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周弓轶用手掩了掩身体,侧身对着曾骞,然后弓起背脊套上睡裤。他的脚半湿着,在木质地板上压出个模糊的脚掌印。

  “别穿了。”曾骞从卧室去客厅,将那只装着旧裙子的纸袋拿过来,不由分说地塞进周弓轶怀里,说,“你应该挺喜欢的,今天看你一直抱着不撒手。穿给我看看。”

  趁周弓轶错愕的工夫,曾骞将卧室门反锁起来,高大的身体微微抵住房门,盔甲般的肌肉似乎绷得很紧,好像这个点儿他不打算睡觉而要开始恶斗一番。

  周弓轶见曾骞态度冷漠直白,心下认为这不过是曾骞想让自己慑服的方式,服软地怯笑:“曾骞?”

  “穿上给我看。”曾骞直起身,迫近周弓轶几步。他右臂的绷带被他扯了下去,裹覆着石膏的小臂稍稍抬起。

  周弓轶仿佛处于暴风眼正中心,僵着身体同曾骞对峙。他想从曾骞眼中谱注出一些分明的情绪,但那些错综感情执拗地扭缠着。曾骞仿佛无比地憎恨他,但又万分地渴望着他;曾骞将他小心翼翼拢进神龛,又妄图用凶悍的力量摧毁他。小动物一时无法辨清这些复杂的情感,只得用蹩脚的哀告来寻求怪物的怜悯,他走到曾骞身前,紧揽住曾骞的腰部,脑袋乖驯地贴着男人坚实的肩头,他的赤脚正轻踩在曾骞的脚背上,用脚趾没有节律地蹭磨着。周弓轶凑近曾骞耳边,小声问道:“曾骞,我是不是又犯错误了?求求你告诉小动物吧,小动物一定会改。能不能不要惩罚小动物了。”

  周弓轶向来被动着接受曾骞对他的一切冠名,如今为了逃避无缘无故的惩罚,接连三次自称“小动物”。他早就不是高中时期那副青涩的骨架了,随着年龄增长,他的身体渐趋舒展结实起来,虽然不及曾骞那份悍然的高大,却是一副挺拔漂亮的青年躯体。可这副年轻身体的主人正像高枝处待采撷的青果,在艳阳下酿出醇香的甘甜,它自愿从最高处降落,横躺在泥土上,在大太阳的注视下缩紧成裹紧内核的蜜果干,最后,心甘情愿被太阳的温度舐去全部的滋味。

  被小动物当成“太阳”对待,被小动物稚拙地勾引,被小动物有目的地亲昵着。曾骞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他用左手捏住周弓轶的下巴,同他近距离对视几秒,那不比自己矮几厘米的小孩儿眼神慌乱地躲避一下。这倒让曾骞从甜味的沼泽里抽身而出,心里明镜般照出周弓轶诱人的服帖不过是规避胁迫的小动作罢了。

  觉得被小动物摆了一道的曾骞阴沉地狠咬了小动物的下巴,在对方吃痛低叫的片时,大力将周弓轶推倒在床上,他跪骑在周弓轶腰腹处,拧着他胳膊给他翻了个身。周弓轶被强力制住,面朝下贴着床铺。坚硬的石膏手臂抵压在他颈部,不消一分钟,周弓轶就憋得满脸通红。

  “觉得你吃定我了,是吧?”曾骞右臂力道松弛下来,另一只手扯下周弓轶的内裤,大力掴打两下。

  距离上一次被如此对待已经两年多了,那些沉入深处的回忆泛着腥味再次涌现,他仍旧刀俎下鱼肉一般任由这个强势的男人污损、羞辱。周弓轶偏着头,声音破碎却响亮,他说:“曾骞,你答应过我,你说你不会再强迫我了!”

  “什么时候小动物可以和主人讲条件了?”曾骞讪笑两声,像驾驭一匹躁动的小红马那样,使劲儿抽了周弓轶后臀两下。

  “我不是你的小动物!”周弓轶扭动着身体,大声喊道。他又变成了那个几年前倔强可怜却无法自救的小男孩。他又说,“曾骞,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这样恨我呢?我告诉你了,今天真的不是我叫的医生,是他们听到声音自己过来的。曾骞……”

  “够了。”打着石膏的右臂猛地袭了过去,那一拳狠砸在周弓轶耳朵旁边,即使绵软的床铺消减了力道,周弓轶也知道曾骞这警示的拳头有多凶暴。只是这相互作用的力量让曾骞也感到了疼痛,他未痊愈的缝合口也许裂开了。

  曾骞松开压制周弓轶的动作,撤身到一旁,平静地拾起纸袋,把里面那条旧裙子甩到周弓轶近乎赤裸的身体上。他又要求了一遍:“弓轶,把裙子穿上。”

  周弓轶也跟着爬起身,他脸上的艳红尚未褪去,眼睛吸饱了泪水,但他竭力将眼泪忍了回去。他笨手笨脚地拉开裙背的拉链,扯着裙摆从下向上套了进去,这裙子对他而言太小了,他一米八长的男生骨架委屈在没有弹性的布裙里。当他将胳膊从袖口穿过的时候,布料发出不耐的崩裂细响,细瘦的裙腰紧箍住他板平的腰身,他无法将背后的拉链重新拉合,因为他的肩部对这条小裙子而言太宽了。周弓轶觉得自己像是被曾骞亲手妆点的小丑,毫无保留地向曾骞展示丑态。发现对方怔怔看着自己膝盖的时候,周弓轶将裙摆往下拉了两寸。

  曾骞面无表情地打量着穿不合体白色布裙的周弓轶,局促站在他对面的那个和他有最亲密肉体关系的男孩子,滑稽地穿一条过时的少女的裙子,他从未有过的胸部像平川一样割裂了布料上细密的花样。曾骞舔舔唇,命令道:“去照照镜子,是不是很漂亮?我觉得你很漂亮。”

  周弓轶依言转身去穿衣镜那里,他看镜子里全身的自己,觉得既可笑又可怜,他说:“不好看。”

  “不许说不好看。”曾骞把单反相机拿出来,碍于右臂的伤痛,别扭地给周弓轶拍了几张,又摆手指挥周弓轶躺到床上去,“掀起裙子,用嘴叼着下摆,然后两条腿岔开。”

  周弓轶僵硬地照做,让曾骞将他的私密部位和荒诞裙装拍了个尽兴。

  曾骞回看着照片,这才吝啬地露出一个得意而又神经质的笑容,他望向周弓轶,说:“去年你最乖的时候,我把你工具间的那些照片全都删掉了。最近我一直觉得实在是可惜,如果你将来离开我了,我还是应该有些珍贵的纪念。这些漂亮的画面,我既可以自己观赏也可以分享给别人。”

  “满意了吗?我想把它脱掉了。”周弓轶剥去那条几乎和皮肤缝合在一起的裙子,把旧裙团起来的时候,周弓轶忽然低头嗅了一下上面的味道,是一股陈旧的香味。他将裙子叠好,重新装进纸袋,递给曾骞的同时,开头说了一句,“不知道这条裙子或是这条裙子的主人对你有什么意义。”

  曾骞脸色有变,但却小心接过这条裙子。他将裙子归置在衣柜角落,转身就见周弓轶裸身坐在床上,一条长腿屈着,在卧室柔和的光下有几分古典雕塑般的静美。他不受控地伸手去抚摸周弓轶的面颊,却被对方避开。

  曾骞喉咙阻塞,他原本可以像以往那样巧言令色地哄骗胁弄几句,然后将这件事揭页而过。可他一时痛快过后竟觉得痛苦,仿佛他加诸于小动物身上的折磨,以一种延缓凶猛的方式逆袭过来。曾骞半跪在床前,摸着周弓轶冰凉的膝盖,用笨拙的语气试探道:“你知道吗?你早就拥有我了。”我的皮囊和皮囊之下最丑陋的全部。全部的我,真实的我。我。

  曾骞起身吻了吻周弓轶的额头,把自己的被子抱走,说:“我先去客房睡一个晚上。”

  周弓轶把被子裹紧,头也钻了进去,像拖着爬行湿迹四处寻不到宜居地的蜗牛孤零零钻回壳里。接着一只手臂伸出来,关掉了主卧的灯。

  曾骞站在黑暗里,盯着被他选中的伴侣,一点点陷落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向来浅眠的曾骞被关门的动静吵醒。他猜得到周弓轶定了今天中午回G市的高铁,连行李都没用打理就轻装回母亲那里寻求亲情的庇护。

  曾骞起了床洗漱剃须,之后打开电脑取消了一星期后M市的双人短期旅行的全部预定。随后,他将装进衣柜的旧布裙翻找出来,用手抚摸裙子柔软的布料,随后用衣挂撑起挂进客房的衣柜里。他拍拍手,唤来小秋,在门廊给她套上狗绳,然后准备带她去附近人民公园小遛一个小时。

  曾骞牵着小秋,环湖慢跑的过程中,觉得舌头隐约尝到些苦味,是那种甘甜果核被吮咬过度后从硬核裂隙里冒出的涩苦。料想之内的苦味,也是月亮味道或是北极星苦味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