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楼道里,一个单薄瘦弱的身影,穿着病号服,正贴着墙一步一步往楼梯间的方向走着。
白天在海边呆的那几十分钟,远远没有满足莫矜对于“外面”的向往,这种渴望经过几个小时的发酵,变得愈加疯狂。
通讯器被敲响这件事令他无比焦虑,主动关掉话筒和被提醒关闭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意义,过去的四年里,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关通讯器这件事。
他想要主动的、强硬的把自己跟外界隔离开,然后被短暂的错觉安慰到,是自己主动抛弃了这个世界。
但通讯器被敲响的声音像是被困在了耳朵里,一遍又一遍,循环播放,反复提醒着,这个满是黑暗的单向玻璃罩子里,外面的人可以随时看到他在做什么,只有他自己什么也看不见。
哪里是他抛弃了世界。
明明是他掉进透不进光的黑洞,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没有了口罩的阻碍,莫矜闻到了楼道里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或许其中还混合着其他信息素的味道。
他分辨不出,只觉得后颈没有颈环保护的腺体正传来阵阵痛感向他发出警告。
莫矜他不想理会,伸出的手碰到冰凉坚硬的门板,没用什么力气就推开了那扇门。
楼梯间的扶手摸起来好有一层薄灰,莫矜收回双手,拍打着粘在手上的灰尘,凭着自己记忆里的感觉一节一节地踩着台阶,很快就走到了门口。
“咔哒——”
门没锁,莫矜无视身体的不适,用力推开了那扇通往天台的门。
冰凉的夜风扑面而来,瞬间裹住全身,丝毫吹不透内心的火热。
莫矜大口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感受着胸腔里那颗皱皱巴巴的心脏,一点一点被活力充盈。
当初莫矜发现自己进入分化期后,就立刻请了长假,来到申市找沈梓曦,为腺体休眠手术做准备。
延缓药剂每天都要定时定量注射,整个过程要持续大概半小时左右,对于莫矜来说相当漫长,因为推药的过程很痛,注射完毕半小时之后药物开始起作用,这个过程中身体会十分乏力,甚至严重晕眩,直到药物作用结束。
注射结束,莫矜就会立刻跑上天台,一边给唐时打电话,一边在天台上一圈一圈地转,直到身体感觉到不舒服,才会找借口挂掉电话,回到病房独自挺过去。
从圳海转院回来之后,莫矜就再也没上来过,唯一一次是在半年前,为了能让莫矜走出病房,沈梓曦跟自己远在大洋彼岸的N城的老师一起把颈环改了又改,终于完成了一条可以完全阻隔信息素的特制颈环。
莫矜按捺不住喜悦,带着颈环,半夜偷偷跑上了天台,没想到门被风吹上,自动上了锁,在外面根本打不开,因为溜出来时太兴奋,手机也忘记带在身上,只能缩在角落里,呆了好久才有护士找来。
莫矜被带回病房时已经全身都冻透了,因为常年在病房里,乍一出去,身体根本扛不住初冬的寒冷,连续发了四天的高烧,体温才开始慢慢降下来。
这次莫矜长了记性,他摸到把手下方的椭圆形旋钮,扭了几下让门锁保持在上锁的状态,保险起见又尝试关门几次,确定门合上之后不会再出现自动上锁的情况,这才放心地穿过那道门,上了天台。
天台四周是大半人高的围栏,完完全全的正方形,莫矜用脚量过,脚尖接脚跟,每条边刚好可以走49步。
从门口直着向前走,大概走到第30步的时候,伸左手可以摸到一个水泥的小台子,高度堪堪到腰。
莫矜心里估摸着距离,没有像以前那样脚尖接脚跟的方式去走,而是缓缓地迈着步子,双手微微抬起前伸,向前走去。
“一,二,三,四,五……”
数到“十八”的时候,左手碰到了冰凉坚硬的水泥石台,莫矜轻扶了一把,继续向前走着,嘴里小声念叨着计数。
“二十七,二十八……”前伸的手下传来熟悉的触感,是以前自己经常爬上去坐着吹风的那条很宽的围栏。
“二十九。”莫矜的脚尖踢到围栏,双手扶在上面,十分愉悦地做着深呼吸。
“下次可以再走快一点,步子也可以迈大一点。”
他鼓励着自己。
围栏外是一条石板路,大概有半米宽,装有跟围栏等高的铁艺围挡,坐在围栏边刚好可以把脚搭在上面。
直走到头是一条跟石板路同宽的楼梯,走下去是装满晾衣架的小广场。天气好的时候会看到一排排整齐的白色床单在风中飘来飘去,带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莫矜也不管围栏上是不是干净,双手撑住试探着跳了几下,然后用力一撑跳了上去。
眼前的黑暗让他放弃了去踩外侧围挡的念头,老老实实盘腿坐着,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好舒服呀!”
明亮的月光映着莫矜微微扬起的脸,远远看过去,好像真的在认真地看着星空,凉爽的夜风吹起他的头发,露出那张泛着笑意的脸。
莫矜张开双臂,拥抱着持续不断吹来的风,一整晚的焦躁被稀释了大半,闷堵的情绪也被晚风吹散,没有颈环和口罩的束缚,随意地呼吸,仿佛自己变成了一只自由的鸟。
哪怕只是暂时自由。
楼梯间隐约传来脚步声,很急促,紧接着门被“嘭”地一声大力撞开。
偷偷跑出来的人听到身后那快速靠近的脚步声,一时间有些无措,想要回过身去问对方是谁,刚要动作,就听那人呵斥一般的吼住他。
“别动!”
下一秒就被抱住腰从围栏上拖了下来。
莫矜僵住。
这个声音,这双紧紧钳着自己的手臂,这个温暖的怀抱,还有头顶上方并不平稳的呼吸,隐约擦过自己的耳廓,淡淡的麦芽酒香中裹着若有若无的红酒信息素的味道。
竟然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你在做什么?嗯?”
“知道这里有多高吗?”
“你知不知道刚才的行为有多危险!”
唐时声音里的怒意快要压不住了。
莫矜下唇咬得发白,慌乱得舌根发颤,箍在腰间的手臂好像动了一下,却没再有其他动作,心头一团乱。
头顶的声音又响起。
“说话!”
“我……”莫矜喉咙哑得要命,“……我以前经常来这儿。”
“我记得,外面还有……还有一段距离……”
他觉得肺底的氧气也快耗尽了,声音也越来越小。
“外面有围挡,应该……”
“应该?”唐时凌厉反问道。
“以前是多久以前?如果这里翻修过呢?”
“我确认过了……”莫矜反驳得没什么底气,抬手将小臂抵在对方胸口,不满地挣扎着。
Alpha胸中压不住的怒意被这个推开的动作炸开。
唐时的眼睛被酒气熏得通红,大声质问:“怎么确认?你能看到吗?你告诉我你能看到什么?”
莫矜几乎用了全部的力气,把抱着自己的人推开,像猫咪应激似的,浑身炸着毛,说不清自己是羞愤还是恼怒,也许两者都不少。
他的身体里点燃了一把火,五脏六腑都没办法平静下来,呼吸也控制不住的颤抖。
“你说的对!”
“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就应该乖乖待在笼子里,等人来给我投食,带我出去放风,时时刻刻被看管!”
莫矜吼到肺底都在颤动,脚下不停后退,撞在了坚硬的石台上,腰上传来的疼痛让他再也无法在这个人面前待下去,慌不择路地在黑暗中想要逃。
“小心!”
唐时惊呼,眼看着莫矜正面撞上一人多高的花架,摔倒在地。
“啊——”莫矜觉得撞在了什么框架似的东西上,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侧方倒去,慌乱地用手臂护住头,手肘重重地撞在坚硬的地面上。
太痛了。
不仅是撞到的手臂,莫矜感觉全身都像被大力撞击,骨骼、内脏都泛着疼痛,还有颈后的腺体,像是被烙铁烫过,痛到不敢呼吸。
“莫矜!”
唐时冲过去将人抱起,却发现莫矜神情痛苦,额头上冒着一层冷汗,连忙问着:“摔倒哪里了?手吗?”
莫矜苍白着脸色,努力咬紧后槽牙让自己不要痛出声,今天已经够丢脸了,他不想让自己更狼狈,硬是摇了摇头。
唐时盯着怀里的人,明明痛得全身都在抖,却仍旧不肯说哪里受了伤。
突然仿佛酒醒似的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那些混账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碎玻璃,往莫矜最痛的地方插。
妈的。
唐时在心里狠狠骂着自己,忍不住把怀里的人搂紧些,讨好似的放低嗓音:“这里太黑了,我抱你回病房,找医生来给你检查一下,看看伤到哪里了,好不好?”
心脏仿佛被狠狠地攥了一把,挤歪了情绪阀门,露出一条肉眼看不出的缝隙,委屈的情绪疯了般冲出,从胸腔涌向四肢,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最后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唐时用手背轻轻蹭去脸上的水痕,将人打横抱起。
“呃啊……”怀里突然发出一声低哑的呻吟。
唐时以为自己不小心碰到了莫矜受伤的部位,刚要开口问,却闻到了一缕无比熟悉的味道。
颈间被怀里的人紧紧环住,伴着压抑的低喘,浓郁的荔枝玫瑰味信息素在天台上爆炸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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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浣扭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