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养猫人家【完结】>第61章 除根

  粉饰的太平终归是个纸灯笼……

  记不清是哪篇阅读理解里说过, 人的五感是互通的,缺少了一部分,另外的部分就会更加敏锐些。

  黑暗里, 林舟的听觉被无限放大,能够清晰地分辨出人们的每一句惊呼, 她听得分明,四面八方、男女老少,都在感叹:“死人了。”

  林舟控制不住的全身颤抖, 死死靠近徐森淼,这样似乎还不够, 她胡乱抓了抓空气, 抓住徐森淼的衣服才安静下来, 缩成一团小声喊:“小淼……”

  徐森淼也在抖,尽量声音平稳的回应:“我在……”

  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连片的尖叫声只剩下相机的拍照声, 林舟才开口:“那人……被车、撞到了吗。”

  徐森淼点点头:“嗯……”

  林舟肩膀紧绷, 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小淼, 我想看一下。”

  徐森淼犹豫了一下,松开了手。

  此时的公交车像是一辆装满了丧尸的亡命车,每一个窗口都挤满了人,林舟站在最后, 什么也看不见, 只能从前线大妈的手机屏幕上看见碎了一地的玻璃碴。

  还有和柏油路掺在一起的, 已经发黑的红色。

  那男人跳窗时,刚好有一辆货车经过, 前面十字路口眼看就要变成红灯, 货车司机见车少踩了油门, 想要抓紧时间冲过去。

  没想到并行的公交车上忽然窜出个人,那人冲的太快,司机看到时慌忙打转了方向盘,但已经来不及了。

  林舟和徐森淼长这么大,第一次进警察局,做笔录的姐姐很温柔,轻声轻语的,像是怕吓到她们两个,两家家长听到消息第一时间就跑来了,林舒恩哭了一路,下了车刚抹干净脸,一进门又开闸泄洪,哭的比成人礼那天还要凶。

  见到林舟上下摸了好几圈,来来回回絮叨着:“伤着没啊,啊?伤着没啊?”

  林舟原本想说没有,一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和她妈一样止不住的抖,止不住的哭。

  陈旭也心疼坏了,拉着她的手,轻轻缓缓的揉:“不怕不怕,没事了,饿不饿啊,还没吃饭呢吧,姨炖了梨汤,回去喝了,好好睡一觉,明儿早上一睁眼就忘了,嗯?”

  陈旭不姓孟,梨汤没有忘忧的功效,林舟乖乖喝了还是做了一夜噩梦,身上热一阵凉一阵的,睡着睡着就突然抽搐,拽着被子往墙根靠,林舒恩叫不醒她,只能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回到了还需要故事书哄睡的小时候。

  费力调整好的生物钟也失效了,被噩梦折磨的睡眠持续了整整十六个小时。

  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结束,林舟浑身是汗,动一下就头晕的厉害,眼皮似乎是黏住了,疼的睁不开,徐森淼一直坐在床沿边上,见她醒了端过水杯,小声问:“渴不渴?”

  林舟就着她的手乖乖喝了口水,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整个人处在不清醒也不想睡的状态里,半躺着没有说话,徐森淼擦干她脸上的汗,帮她把枕头垫高了些,又起身拉了一半窗帘,让屋子透了些光,而后去柜子里找了一盘CD。

  光盘是过年时去店里刻的,收录的都是她们两个喜欢的曲子,林舟躺足了两个八小时。却丝毫没有休息的感觉,神经紧巴的可以弹棉花,一直没有放松下来,用力呼吸就觉得头疼,她指了指自己的头,徐森淼了然的坐过去,轻轻地揉着她的太阳穴。

  天花板上树影流动,漫长的夏天似乎比其他三个季节长出一段,怎么也走不完。

  林舟一生病就很粘人,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徐森淼揉着她的脑袋,她感觉好受一些了,会下意识转一转角度,仿佛在蹭徐森淼的手,徐森淼笑了,忽然说:“小猫……”

  林舟弯了弯嘴角,配合着轻轻回应:“喵……”

  卧室没开空调,客厅的冷气蔓延进来,温度刚好,莫扎特的摇篮曲填满了整个房间,浸的人温柔和缓,林舟急促了一夜的呼吸慢慢平稳,整个人放松下来,林舒恩听见动静过来看了一眼:“醒啦,饿不饿,妈给你乘碗粥?”

  徐森淼替她答:“好,姨,家里有黄瓜小菜吗,我妈做的。”

  躺了这么久,林舟的确是饿了,就着黄瓜小菜喝了两碗粥,刚喝完手机就响了起来,邓佳琪的嗓门一如既往。

  看样子是打算把听筒震碎:“我刚听说,你俩遇到色狼了?就那个公交车上的那个?

  还真有啊!靠!把他大卸八块,牲口!畜生!王八蛋!”

  林舟刚吃完饭,忽然被“大卸八块”四个字刺激到,想起昨天猛烈的撞击声,满地的血,还有四周乘客关于“脑浆撒了一地”的描述,立刻蜷缩起来,下意识就往被子里钻。

  徐森淼连忙挂断电话,放下碗躺过去,靠到林舟视线平齐的地方,连人带被通通揽过来,轻轻拍着林舟的后背。

  闭上眼就是昨天车上的场景,过了很久很久,林舟才缓过神,盯着徐森淼的上衣扣子问:“小淼,你说,如果……如果,我们没有抓他,他是不是不会死。”

  “不要这样想。”徐森淼帮她把头发整理好,“小舟,不是你的错,嗯?”

  林舟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徐森淼抹开她眼角的水汽:“你还记得那个叫顾静的学姐吗,我们给她送过花的。”

  林舟视线低垂,点了点头。

  “学姐家住的很远,一直是坐公交车回家的,后来突然就不敢坐了,非要骑自行车,我听学姐妈妈说过,学姐也遇见过色狼。

  老师们说,学姐走的时候,她妈妈很平静。其实不是的,学姐葬礼那天我曾经去过,阿姨哭的晕过去好几次,孩子走了,妈妈怎么可能不伤心呢。”

  两个人离得太近了,徐森淼的鼻尖被林舟的头发蹭的痒痒的,但她没有躲。

  “他虽然没有杀人,但他也间接害死了一个女孩。”徐森淼垂下眼,“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让我遇到了这个色狼,我一定会抡圆了胳膊扇他一个耳光,电视剧里不总是演,扇一个耳光就能把牙打掉吗,我还挺好奇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林舟安静的问:“打掉了吗?”

  “没有……”徐森淼失落的笑了笑,“电视剧骗人。”

  “嗯,他们骗人。”林舟握住徐森淼的手,好半天没说话,似乎是睡着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小声说,“我知道死者为大,但是,如果再来一次,我也会……我也会抡圆了,给他一个耳光。”

  徐森淼知道她听明白了:“这是恶有恶报,不是你的错,嗯?”

  “嗯……”林舟点了点徐森淼的手心,她知道的,小淼也害怕,“这不是我们的错。”

  明明说好不是自己的错,晚上却还是会做噩梦,梦里的林舟从乘客视角变成了上帝视角,眼睁睁看着男人被车撞飞,飞上高空,坠落后被一辆又一辆车碾过,拖出长长的血痕。

  梦到徐奶奶躺在床上,无声无息,梦到大狗冲出来咬死了小猫,咽进了肚子,梦到自己又在哭鼻子,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儿,厕所隔间空旷安静,只有低沉的呜咽声盘旋回荡。

  还有考试,怎么也考不完的考试,大家都交卷了,考场空荡荡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一低头,发现还有一整面大题没有写,教室上方的挂表显示距离六点半只剩下五分钟,再不交卷,上课就迟到了。

  林舟很累,很累很累。

  这种睡不好也醒不来的状态持续了没几天,她就发了高烧,周自行请了医生来看,医生说是病毒性的,打针输液都不管用,只能抗。

  整个城市都在高温预警的日子里,林舟还在经历另一场高温预警,体温仿佛体重的旁亲,反弹特性与生俱来,每天天亮降了温,醒来不过半小时又重新升上来,如此反覆,一天三顿清热的药水灌下去,喝的人舌尖都是凉的。

  林舟讨好似的撒娇,闻到药味就去戳徐森淼的手心,她身上没有力气,戳手心的力度都小了很多,看起来比幼儿园躲药时还可怜,但这一次不管用了。

  有徐森淼看着,药根都不准剩,这一次,乌漆嘛黑的苦水只有胃肠道这一个去处,不会再有一滴药拥有浇花的自由。

  等录取通知书的当下,放眼全世界,再也找不出比毕业生还要清闲的人了,徐森淼整日无事可做,仿佛林舟家养的一盆盆栽,天一亮,就自动跑到林舟卧室阳台上晒太阳。

  周自行出差,林舒恩乐团有课,不能天天请假,索性把压在门垫下的钥匙拿给徐森淼,十分放心的把闺女托付了出去。

  林舟的情况时好时坏,迷糊的时间远超清醒的时间,一天里清醒的时间加起来,堪堪能完成三顿饭和三顿药。

  相比之下,她迷糊的时间则要漫长得多,多到徐森淼把她有几根睫毛数清楚了。

  这天林舒恩回来得晚,临近十点才进家门,家里只有林舟卧室亮着灯,林舒恩推门看了一眼,发现徐森淼靠在林舟床头,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拍了拍徐森淼的肩膀:“小淼,回去睡吧,你也跟着生病就不好了。”

  徐森淼走不了,林舟抱着她的胳膊,睡的正香。

  林舒恩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格外眼熟,没等她再劝,就听见徐森淼说:“没事,高考都结束了。”

  她也学会了邓佳琪的歪理。

  许是睡了几个小时,等真正躺好后,徐森淼反倒没了睡意,距离最后一次返校不过才过去一周,短短一周发生了太多的事儿,徐森淼把自己忙成了陀螺,一直没有回想那天在楼梯上听到的话。

  也可能并没有那么忙,只是不敢想,所以才逼着自己伪装。

  可逃避总有期限,粉饰的太平终归是个纸灯笼,被小夜灯一烧,就破了。

  徐森淼松动的神经刚露出一条缝,一句话就横冲直撞的闯了进来,严丝合缝的和她缠绕在一起,蛮横的掐断了她想要转移话题的退路。

  于是她只能任那天的话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小淼要是男生就好了。”

  甚至她自己也在想,自己要是个男生就好了。

  自己如果是个男生,她们两个,就是旁人眼中的青梅竹马。

  自己如果是个男生,她和小舟,总有在一起的可能。

  自己如果是个男生,她至少还有告白的机会。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是朋友,只能是朋友,最好的朋友。

  无数声音在她脑内环绕播放。

  姜宁说:“是错的。”

  林舒恩说:“以后嫁到一块儿去,住对门。”

  陈旭说:“你周叔再舍不得,小舟也不能不结婚,为人父母都希望孩子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但最清楚的还是林舟那句——“小淼要是个男生就好了。”

  听别人说个什么,徐森淼虽然心里不快。但不会太往心里去,那条线就摆在那里,她退回来又迈过去,试探、权衡、挣扎、归根结底不过是自我折磨。

  对于林舟,她的期待始终是一根病苗,有点风吹草动就要趴两天。

  但也不妨事儿,她们总是在一起,她往身旁看一眼,这病苗就能执拗的爬起来。

  徐森淼顺其自然,从不强求,没盼望过病苗长成的那一日,可林舟轻飘飘一句话,却要除根。

  她自知应该冷一冷、静一静,别再泛滥自己的心思,也不能让林舟看出她的心思。

  可她还是留下来了,大概是因为林舟一个说话都费劲的病号,真的抱得太紧了。

  就着夜灯的光,她把早就数明白的睫毛又数了一遍,好不容易有了点困意,林舟不知怎么被惊动了,小声哼哼着翻了个身,项链从领口窜了出来。

  银质小船勾了一丝月色不肯放行,乳白色的光晕缠来绕去,各有各的心思,徐森淼握着胸口的项链坠子看了好一会儿,想起在海边林舟答应自己的生日礼物,控制不住的靠近了些。

  林舟又在做噩梦了,这次她回到了刚上车的时候,男人还活着,带着墨镜,拽着裤子,就站在林舟面前。

  公交车上到处都是人,林舟想要求救。却发不出声音,想要逃跑,却做不出动作。

  她想要找徐森淼,但是渐渐地,四周的视野全部虚焦,模糊一片,只有那个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近。

  她紧张的喘不上气,眉毛用力皱成一团,徐森淼揉了半天也没能揉开,只好无师自通的换了个办法,小心翼翼的凑上前,亲吻了一下林舟的额头。

  林舟剧烈的抖动了一下,忽然睁开了眼。

  她像是受到了莫名的惊吓,一把推开了徐森淼,攥着被子退后一步,以防御的姿势缩进了墙角。

  夜灯一如既往的柔和,徐森淼在朦胧的光影里,看见了林舟清晰的恐惧,和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