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若颜被迫“隔离”在家后柏情几乎陷入了巨大的失望,四面楚歌之下,好不容易有个内部的朋友本以为出现了转机结果还没来得及转,机就被彻底掐灭。

  在电话中尤若颜对柏情表达了歉意她现在只要人出现在总研所,就会吸引监控的注意都不消走动,只要喘个气都会有人来找她谈话,跟本做不到悄无声息地查找。

  失望之中,柏情想要安慰,但话语都落得凉薄,“没事你不查了也好,免得他们把你也关起来,再载在我的头上。”

  “不是吧”尤若颜有些难堪,“你也不能肯定珺子就在所里的对吧?”

  柏情苦笑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应该怎么向你证明呢?难道要把你拉进高蔚来的脑子里去看吗?”

  ……

  距离来珺失踪已经过去了五天柏情不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浑浑噩噩就混了过来但是细细一体会,却觉得浑身发疼,她一直在垂死,一直在挣扎。

  她和总研所沟通,向管理司举报,向公安局报案,向同学朋友求助。但总研所先行发难,管理司和公安局倒戈相向,朋友刻意回避。

  柏情从进入意识学校开始,就如同那个独一无二的月亮,光晕皎洁又柔和,总能吸引众星的追捧,群光的环绕。但此时此刻,总研所好比当空的太阳,光芒泼天,热意汹汹,将群星驱散,又湮灭了她周身的光晕,让她从一颗明月,沦为一颗死星,找不到可以借用的星辉。

  重度的失望,激发了暴怒,愤怒让柏情狂躁,同时也让她清醒,她清楚地意识到,众叛亲离,现在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战局就是自己一个人,对抗整个总研所。

  洗了个冷水澡,柏情压下了满腔躁郁,给宁栾打去了电话,主动提出和高蔚来见上一面。

  ……

  高蔚来虽然卸了大部分业务,但仍然不得空闲,要随时忽悠管理司和公安局,要调整掩盖所内事务,还要随时紧盯来珺的情况,确保她被凌虐得彻底。从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

  所以和柏情见面,完全是在百忙中抽空,给足了面子,卖够了人情。

  但柏情对此并不感激,面对高蔚来并无好脸色,五官僵硬得整整齐齐,要是眼珠子不动,高蔚来都以为她派了尊雕塑来。

  “想喝什么茶,绿的还是红的?抑或是咖啡,提提神?”

  “不用,我怕你们下毒。”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高蔚来没脾气地一笑。柏情精神不济,他也没好到哪儿去,眼袋扩大眉头压低,眼内的光芒都压缩得暗淡,就算是世上最好的遮瑕膏,都遮不住他那份儿憔悴。

  “我原来也以为不至于,但实在是没想到,堂堂总所长,竟然绑架职员,欺瞒诬告。”

  柏情一腔恨意,拒绝待客之道,高蔚来可不亏待自己,站在咖啡机旁,滤纸往滤杯上一放,开始萃取原生浓咖。

  “谢谢你的肯定,不过我原来也没料到,我亲手培养的学生,会不顾意识界的发展,要将导师的行径曝光给媒体,让大众来攻击。”

  “我有说过要曝光媒体吗?”

  “如果不是我们及时绊住你,现在网络上都到处是反对声了,不是吗?”

  “高所长,”柏情义正言辞,“我想请你承认,我所做的每一步,都是你们咎由自取。我如今的艰难是人为事件,但你的下台会是必然事件,逃不掉的。”

  “这么看来,到了这个境地,你仍有扳倒我的决心?”

  柏情没吭声,无言以对。

  高蔚来简单地萃取完,转动玻璃杯,欣赏其中的浮末,“那么让我猜猜看,你后续准备怎么做吧——你手里还有南艺芩这张牌,她的父母应该非常信任你,如果需要,会出来作证。然后,你手里还掌握有一批来访者名单,可以上报意识委员会,让他们前去鉴定,确认神经世界的可疑变化。

  “在鉴定期间,你会发动网络的力量,把我塑造成一个居心叵测的操控者——违法移意的操守,破坏人格的本性,篡改大脑的架构。而且移意手法低劣,致使来访者随时处于失智的状态,是个不折不扣的庸医,恶人。”

  柏情见他对事件的洞察了如指掌,自我定位标准,只是犯了个低级错误,忍不住替他纠正,“不需要我费心‘塑造’,你本来就是个庸医和恶人,只是亟待挖掘。”

  高蔚来约莫是笑了,从鼻孔中挤出,笑得低沉又逼仄。

  柏情见他一直酝酿咖啡,忙得不亦乐乎,不禁嗤讽,“你总是背对着我,是怕我看见你面上的憔悴?”

  高蔚来闻言,端着咖啡杯,转过了身子,神色的确憔悴,但是强打着精神,如同头顶用发胶固定的造型,发丝虽软,但强行耸立。但他毕竟年岁已长,欲盖弥彰之下,精神面貌不增反降。

  柏情的目光故意在他面上停留,打量了好半晌,才幽幽出了声,“你看,这么拖下去,对我们都没有好处。警方和管理司虽然对我双面夹击,但到底是无中生有的事,又无法定罪。而你的咨询部也撇不开调查,始终不能正常运作,你就打算一直这么耗下去吗?”

  “是的,”高蔚来答得干脆,“毕竟我耗得起,但是你就不行了,长时间见不到爱人,该难过了吧?”

  说了这么久,见他总算说了句人话,柏情忍不住露出真实面容,一脸苦涩。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原来这个成语用的不是夸张,而是写实。

  来珺失踪了五天,但她却觉得在寒冬酷暑里穿行了数载,寒来暑往,春去秋来,杜鹃在窗台跳跃了数回,都认识了屋主,但始终没见来珺归来。

  高蔚来深谙治愈救人之法,也更懂杀人诛心之道。一提到来珺,柏情就情绪翻涌,手指发起了颤——如果总所想耗,她可以耗,但因为有来珺,她耗不起。

  原来得知来珺被困于总所,她虽然愤懑,但并不紧张,以为所长德高望重,总不会为难学生。但苦难纷至沓来,一重重压在她的身上,让她这个昔日的学生,不由对高老师“刮目相看”,之前用作担保的人品和德望完全坍塌,来珺的境况,也就变得细思恐极。

  她会不会过得并不好,会不会比她过得还要艰难?

  思虑之下,柏情红了眼,嘴唇紧绷,字词咬得不再轻巧,“你说得对,我确实耗不起,如果我再见不到她,我会让你们同样耗不下去!”

  “想要拿出底牌了是吗?”高蔚来摇头,“不,你别这样做,不然她会过得更加艰难。”

  柏情原本就预料不佳,一听这话,瞬间燃了起来,“她怎么了?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高蔚来摩擦杯身,手指测量着温度,“欲说还休”的手法,被他玩得炉火纯青。

  “带我去见她,我要马上见到她!”

  高蔚来终于抬起了眼,眸光深重,“小情,没有结果的请求,我们最好就不要提。”

  柏情身子前探,字字铿锵,“这不是请求!”

  目光相触的刹那,她意识场发力,趁着这昙花一现的时机,强势入侵,闯入到了对方的大脑之中。

  ……

  外面虽然已经兵荒马乱,但高蔚来的神世依然岁月静好,天上飘的云卷成了棉花,慢悠悠地四处遨游,似乎在找寻哪儿有热闹之事,能够解解这过于平和的燥闷。

  柏情就是这么个送热闹的使者,她一身煞气,满面怒容,直奔记忆大楼,但一进门就遇到了阻拦,人脸识别系统拉了警报,保安火速就位,禁止她入内。柏情往后退了几步,高扬下巴,对准门框上的枪型摄像头,笑得彬彬有礼,“告诉你家馆长,让他出来迎接贵客!”

  说完,她毁了监控,冲破保安的阻挠,一路杀到一楼的阅览大厅。

  她速度惊人,对方也不赖,钱馆长梳好了秀发,还喷好了旷野香水,出场时自带浓郁体香,比香妃还有排场。他不仅气味上排场大,气势上更胜一筹,身后跟着一溜保安,迅速将不速之客包围,堵住了所有上楼的通道。

  “请问这位是?”钱馆长两条长腿站定,扬出了友好笑容,

  “不用自我介绍了,毕竟高先生已经把我列入报警名单,这大名鼎鼎的程度,够在黑名榜上挂一个月了吧?”

  钱馆长的脸皮一向厚实,但柏情这话的攻击性,让他厚脸都生了疼:“嗐,虽然拉黑了,但是来者是客,就到我的办公室坐坐吧,咱们聊聊天,顺便欣赏一下高先生新出的作品?”

  “好呀,”柏情阔步走过去,从善如流,“新作品,叫什么名字?”

  钱馆长抬手示意,引她往办公室走,一说起高先生,他这个死忠粉就眉飞色舞,两条眉毛快跳出朵花儿来,“这本新书可真是惊艳大众,叫《识意》……”

  “意”字儿还没出来全,柏情眼疾手快,一手钳住脖子,一手反拧手臂,将他挟持住,从齿间迸出了不屑——

  “跟我聊天!你也配?倒不如把你主子叫出来,当着大家的面聊聊他的龌龊事,也让你们这些喽啰开开眼?”

  钱馆长身娇体弱,从没受过这般委屈,又被挟又被骂的,喉结都开始打颤,哭腔半露,“我警告……你不要乱来,不然后果会啊——”

  柏情拧住他的手骨,一用力,骨节往反方向曲折,钱馆长吃疼,滋哇乱叫,嘴巴张得斗大,扁桃体都露了出来,小舌疯狂地弹动。

  柏情放在脖颈间的手掐得更狠,目光对准了周围的管理助手,“马上去调出关于来珺的资料,两分钟的时间!不然你们可以选,是断你们馆长的胳膊,还是断他的腿?”

  保安和助手们面面相觑,对于这百年未有这大变局,一时间发应不过来,急得钱馆长哭爹骂娘,“亲娘的,快点给我去查!检索机又不是不会用,一天天白养你们了!”

  助手总算行动起来,狂奔向右面的总台,又狂奔了回来,一口气喘得比驴还大声,“哈……哈……在四楼403资料室。”

  “很好,现在都给我让开!”柏情给了表扬,表扬完就开始清场,直通向电梯。

  钱馆长本以为完事,没想到还要带他上去,心里一慌,胳膊用力挣脱,尝试着逃跑。

  柏情又是一折,将他箍得更紧,贴近了他的颊边,字字扎耳,“钱馆长,你逃什么,是怀疑我的实力?”

  在神经世界中,柏情的意识场强大,拥有绝对的力量和速度,直逼高蔚来首屈一指的水平。在以往的移意中,她还会量力而行,低调行事,但如今在高蔚来脑子里,她不想再客气,也无需再爱惜,怎么粗暴怎么来,让为所欲为的实力有了澎湃的机会。

  钱馆长的小舌继续打摆子,自带鬼魅颤音,“不好意思……不逃了,现在你到哪儿……我到哪儿,绝不离开你一步!”

  柏情满足他的需求,一路挟持他到了四楼,进入到资料室中。

  她刚一进去,灯光瞬间暗下,资料室中却又出现一扇门,旁边还有扇窗,光亮透出,在窗台下落了层翳蒙。

  柏情嫌钱馆长碍事,抬脚踹向他的膝盖弯。钱馆长瞬间跪地,疼得蜷缩成团,但又不敢正面刚,只得连滚带爬,爬到了角落里,“啊……西八——来都来了,你废我脚干嘛?”

  “我之前说了限时两分钟,你的下属超时了,要腿找他们要去!”

  说完,柏情不再看他,朝窗边走去。

  窗内场景清晰,色泽鲜明,那是她和来珺的家,熟悉的沙发布,熟悉的绿萝盆栽,熟悉的电子时钟,熟悉的风景画。

  但是来珺不知为什么,剪了短发,身子还瘦不少,穿着单薄的松衣,肩骨将衣衫都撑得陡峭。

  她坐在餐桌旁,背脊微含,有些疲惫,像是在等她,等了很久很久,久得她都瘦了一圈,长发熬成了短发。

  柏情心里一动,抬手敲了敲,满怀欣喜,“菌宝,菌宝我在你后面。”

  来珺没有回头,坐得乖巧,连发丝都没动一下。

  柏情又敲了敲,放大了声音,“菌宝我来了,我在房间外面呢!”

  话音落地,来珺没有动静,但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柏情转身一看,是高蔚来,昂首挺胸,和现世中一样周正,他见钱馆长这副模样,满心怜惜,弯腰将他扶了出去,末了还给了一个爱的抚摸。

  柏情以为高蔚来会发难,但他扶出伤员后,就不再入内,似乎刻意营造出私人空间,容柏情独自观赏。

  柏情回过头,见房间内总算有了变化,从卧室里走出了一个人来,那人气质清雅,身形高挑,长发垂顺,衬出了中间独特的如画眉眼——那人有着和她一样的脸。

  但那人见了来珺,并不像她一般欣喜,而是冷下了眸光,降下了唇角。

  她看到她对来珺说了话,朝来珺皱了眉。

  她看见来珺在低头,在回避。

  她看见她对来珺动了手,把她拖到了沙发边,开始撕扯衣物。

  “你滚开,滚开,别碰她——”

  柏情疯狂地拍打窗户,对着里面的那个自己咆哮,但里面的“柏情”,明明正对向窗户,却仿佛看不见她,专注于施暴之中,手法越来越熟练,动作越来越粗野,将完整的衣物撕成了横条竖带,爬满了整张地板。

  柏情双眼大睁,眼内的血丝爬得狰狞,她用尽了最大的能量,但是窗户好像阻绝了所有声音,将屋内外隔绝开来,隔成了两个毫无交集的世界。

  里面的世界中,来珺身子半裸,胸膛和大腿处的伤痕若隐若现。她坐在地上,抱住“柏情”的髋部,乞求她的怜惜。

  外面的世界中,柏情哭了,她嚎叫着,拚命地砸门、砸窗户、撞墙。她双手握拳,以拳代锤,拳拳撞击,可是窗户和门扇宛如禁锢的铜铁,丝毫不动,却反作用于她的骨肉。没多久,她的骨节见了血,铁拳成了血团,手掌成了肉泥。

  暴击中,一声脆响,她的右手无名指和小指一松,双双断掉,疼痛猛地席卷全身,再也使不上力气。

  现场终于,安静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