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时期接受调查,总研所的业务大部分暂停,尤其是特殊咨询小组所有来访者一律不接待已经接待的若非紧急情况,延缓咨询。

  以秦姨为首的家长队伍本来翘首以待本以为内部商讨后,总所的咨询业务会逐渐恢复并不断扩大,结果没想到不仅没扩还往回缩,大有一去不复还之势。

  家长们本就焦虑,这下彻底慌了,三天两头往总所跑,又送果篮又送锦旗的把之前没表达出的感激之情统统献上,快把办公室淹没成荣誉室。

  他们还担心表达得还不够到位,又往管理司写信一封封信纸密密麻麻,全是对总所和所长的爱慕之情弄得监察室都不好意思再调查好像谁要是调查这么优秀的机构谁就是眼瞎加脑缺!

  秦姨往总所跑得格外勤出门时一晃眼看见一个身影在外面晃悠觉得眼熟,便一路跟了上去,发现她就住在不远处,瑞泽小区3A栋5楼,跟了一遍就能记住。

  ……

  柏情等了一晚上,不断打电话沟通、询问,但没等来市局的反馈信息,倒等来了管理司的谈话邀请。

  她知道调查不会一帆风顺,收到通知后,就直奔管理司行政楼,生怕耽误了时间。不过赶过去后,才发现,原来监察室的调查已经调了方向,不为高蔚来,而是对准了她。

  坐于中央的卫雨泽气定神闲,姿态还算得体,语气还算客气,尽量将审讯做得像聊天,但这天却怎么聊怎么不舒坦。

  “柏情,你还在上学时,我就听说过你,在意识界可以说是名气打响了半边天。”

  柏情淡淡一笑,不想多话,等着他进入正题。

  “这么优秀,为什么不留在总研所呢?”

  “谢谢卫司长的肯定,总研所确实是绝佳的选择,但是我是南方人,上安这风沙大,气候上不太适应,而且我相信如果要帮助来访者,在全国各地都是一样的。”

  卫雨泽点头表示理解,但开口就是一个转折,“可是你在校时,有明确表示过想留总所,怎么经过一个实习期,就变了注意?”

  柏情沉默了片刻,心里掂量,如果现场出柜,会不会有利于本案的调查?权衡了一番下来,决定先稳住柜门。不想因为特殊的感情,分散管理司的调查视线。

  “在读书期间,总研所确实是我的心之所向,不过临近毕业,面对现实,考虑的因素增多,需要做出综合的权衡。”

  这次卫雨泽并未表示理解,脸上的神情,明显是“不可理喻”四个字,“你在总所实习期间,有没有对来访者进行的意识操控,引导他们的想法和判断?”

  柏情咬住了下唇内侧,终于确定了事情走向——好家伙,总所果然是反戈一击了吗?

  “没有,我可以保证,从未出现如此行为。”

  卫雨泽抬手示意,身旁的委员递来备好的资料,“在总所实习期间,你独立负责了4件个案,在沪安所期间,一共负责过24起个案,综合好评率超过98%,几乎是全员满分评价。”

  “首先,我们对你取得如此高的评价表示祝贺;其次,我们也不得不表示奇怪,根据大数据结果,一般意识师的咨询评价结果,分布在80%--95%之间,90%算是正常数值,而百分之98%,可以说是全国最高记录,很想问一下,柏老师是这么做的呢?”

  柏情忍住了没冷笑,算是给了司长面子:这是别的地方查不出蹊跷,只能以“来访者好评率”做文章了吗?已经寒碜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首先,谢谢你们的祝贺;其次,这个数值也并不奇怪,我认识一些意识师朋友,他们如果在咨询时态度温和,技术过关,成功解决了问题,来访者一般都会给较高反馈,不会刻意刁难;最后,我的好评率这么高,可能也和个人魅力有关,在咨询中快刀斩乱麻,一针见血,来访者想不喜欢都难。”

  “那南艺芩的家长对你评价如何呢?她是在你咨询期间出的事吧?”

  柏情眉头皱起。

  卫泽将资料放下,压在手底,盯紧了她的双眼,“我再问一遍,你在咨询过程中,有没有对来访者的意识进行操控?”

  ……

  离开管理司时,柏情一身疲惫,她连续几天睡不安稳,神经已经绷到一个极限。好不容易接到管理司的通知,以为事情迎来转机,结果去了之后发现,那是一个更稠密的泥淖,拉着她陷得更深。

  也是,高蔚来就是司长的御用顾问,总研所就是管理司的掌上明珠,他们于情于理,都更容易偏向总研所,愿意相信高蔚来的正确性与可靠性。

  紧绷的神经遭到创击,柏情脑仁发昏,摇摇晃晃走回家后,接到了公安局的传唤,要她去审讯室一坐。

  柏情接到消息后,神经有些麻木——明明她是举报人,是理应和管理司、公安局并肩作战的人,怎么倒成了抢手的嫌疑人,被争相讯问了呢?

  和派出所相比,市局的审讯氛围越发浓厚,木地蓝墙,方桌讯椅,没有一丝杂色,同刑警身上的制服一般,黑得压制,白得刺眼。

  柏情耽误不起时间,面色疲倦,思绪缥缈,露出了明显的不耐。

  “警官,没错,我就是昨天晚上的举报人,我给你们发的视频里,可以看出失踪者处于深度催眠状态,她没有回家,只是根据催眠师的指令,到瑞泽小区的居民楼里去了一趟,之后很可能被转移回了总研所。”

  “但她进入大楼之后,就没有再在监控里出现过,对吗?”

  柏情忍住没翻白眼,她在咨询中养成的好脾性,快要被问话者磨得一滴不剩。

  “我觉得,这是你们应该调查的事情,查清她是怎么避开监控离开的,或者是怎么被转移走的。”

  “对,我们调查了最大的嫌疑人,也就是你,有了许多突破性的发现。第一,你来上安市本来是为了研讨会,但是连续的三次会议,你都缺席。你来上安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我之前在咨询中发现了疑点,到上安来确认情况,也就是举报中说明的失智问题,需要总研所给个回复。”

  “你和失踪者来珺,为什么住在一起?”

  “因为我们是情侣。”

  对于她的大方承认,警方紧接着提问,“所以你操控了她,窃取总研所内的资料?”

  “窃取?”柏情的语气愈发锋利,“她作为咨询组成员,本来就有整理和查看资料的权利。”

  “包括给来访者打电话,给出虚假的复询信息吗?”

  柏情再一次哑然,再开口时,态度不见柔和,只见刚硬,“两位警官,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寻来珺吗?不管之前的行为是否得当,最重要的是保证她生命安全,不是吗?”

  “你说的不错,我们本次向你问话,就是为了确认她的安全。”

  刑警面色冷肃,压迫感迎面逼来,“现在请你回答,你是否因为操控出现异常,将她藏了起来?”

  ……

  柏情不知自己是怎么移回家的,心情的沉重,精神的涣散,放大了这几天她体力上的消耗,整个仿佛一块白菜,被扔进油锅煎炸,熬出了所有水分和营养,再捞出来时,只剩空洞的外皮,一个摇摇欲坠的框架,每走一步,都随时可能栽倒下去。

  但到家门口之后,她眼眸一抬,家门入目,被榨干的神经,都再一次弹跳而起,血液直冲脑门,给了精神“回光返照”的机会。

  房门上,贴满了字条,客气点的,就打了个大黑叉;直白点的,请她离开上安;再爽快点的,把心里话全掏了出来,让她滚出意识界。

  柏情站在最后一层台阶上,目光在白纸黑字上游移,尽量保持身子前倾——她怕一不留神,血压上涌,整个人会向后倒去,滚完所有的台阶,再也爬不起来。

  良久,血压有所回落,她终于鼓起勇气,靠近了房门,把手里还插了封信,洋洋洒洒了几页——三千多字,有理有据,措辞客气,但是字里行间中饱含着怨气,能看得出原版暴躁非常,删删改改,总算憋出了这么封客气的劝解长文,可是憋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吐露真情,豪用了反问的修辞,还叠加了三重问号:

  柏老师,你这么断了我们孩子的生路,难道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

  瑞泽小区,3A栋,501房间。每次下班回家时,来珺都会在门口站立很久,她不想入内,不愿意面对房门中的人。

  今天她依旧是空手而归,没有带回任何有用信息,柏情再三的催促,激起了她的逆反,让她不由三思,最后偏向了总所的那边,想为他们守护信息安全。

  但是她知道,柏情已经丧失了耐心,不会再和她玩弯弯绕绕的拉锯游戏。

  回到家后,来珺做好了饭,洗完了碗,终于得了闲,但又轮到了审问环节,她不安地坐于柏情对面,如坐针毡,如点死穴。

  柏情将手机界面朝向她,摇了摇:“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学姐,根据我观察,大家真的都是正常操作,移意中没有违规行为。”

  “没有违规操作,怎么就把人变成那样了,那他要是违规操作了,可不是能直接把人送进棺材?”

  “但是,小芩其实是在你咨询期间出的事,不是吗?我们要不然再回想一下,操作的具体过程……”

  柏情抬起手机,直直扔向她的面庞,屏幕与鼻骨相撞,来珺惊叫一声,鼻眼相通,眼泪瞬间流了出来。她弓起了背。张皇地捂住鼻子,鲜血却从指缝间溢出,流向还戴着围腰的襟怀。

  柏情双腿交叠,下巴不动,目光斜瞥,满是倨傲和怒意,连带着清俊的面庞,都变得杀气腾腾。

  “疼吗?”

  一声关心。

  来珺伸手扯了纸巾,试图止住血,点了点头。

  “疼就对了,温声细语你不会听,只有疼痛才能提点提点你——你到底属于谁,到底该为谁服务!”

  ……

  经过多日的□□,来珺已经遍体鳞伤,精神时有时无,她变得战战兢兢,看人的眼神都在躲闪,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她戴上围巾,裹住脖颈,不愿他人发现身上的痕迹。

  高蔚来每次移入后,见到她的模样,都会心颤,因为难受而说不出话,需要一个人在办公室缓上数小时。他暂停了大部分业务,情绪上的压抑,已经不适合再工作。

  来珺瑟缩的模样,像极了受伤后的高沐阳。一个人缩在角落,警惕地打量周遭,长发遮掩了她的眉目,但遮掩不掉由内而外的排斥,不愿再与世界靠近,艰难地尝试疗伤。

  面对来访者时,高蔚来收放自如,但面对高沐阳,他的情绪起伏太大,常常因心痛而畏手畏脚,有时只能环抱住她,拍抚她的臂膀,轻声哄劝:“没事的,不要怕,你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你很快就能好起来。”

  高沐阳会拉起他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脸颊边,贴伏在其中,感受他坚定的力量。那时她真的以为,她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

  他也真的以为她会好起来。

  来珺现在的状态,比高沐阳临死前还要恶劣,那是一种黑夜侵蚀白昼的颠倒,阴影模糊日光的混乱。

  宁栾心里犹豫,想开口说上句话,但见高蔚来满目的神伤,只能将规劝都咽了回去。他的肩膀上已经压了太多的东西,但凡再多加一点,都可能让他意志崩溃,直到寸步难行。

  ……

  12月23日,平安夜前夕,尤若颜终于随考核小组一起,返回了大本营,在外飘零了太久,她返回后,想先回家里洗尘,濯下所有的疲惫。

  但是对于他们的回归,上安的天公并不作美,一入市就电闪雷鸣,风雨紧接而来,雨点不大,但被风吹得四处乱飞,打伞都防不胜防,一路走下来,除了头顶,其他地方湿得体无完肤。

  尤若颜洗完了澡,擦拭头发,望向窗户上的雨迹,心里默默把报道日期往后一推:今日不宜出门,就当给自己放个犒劳假。

  腹中空荡,她正准备煎个蛋,却听门铃作响,打开一看,一条颀长人影立在面前,长发湿透,沾在面部,遮挡了主要轮廓,尤若颜辨认不出,只觉得是只流浪雨鬼,上门勾魂,她吓得不轻,转手便要关门保平安。

  “若颜。”雨鬼轻唤了一声。

  尤若颜愣住,藉着屋内灯光,踮起脚尖,凑近了一看,终于认了出来。

  宁栾提着把伞,但伞的德性并不比她好,又湿又散,还变了形,也不知是她打着伞来的,还是伞打着她来的。

  尤若颜让她进来,自己的头发都不擦了,把毛巾腾给她用,宁栾拿了之后又不好生擦,沾了两下,就挂在脖子上,活像是才搓完澡,脖颈修长,软绵绵地耷拉着。

  尤若颜无奈,实在看不下去,只得取过毛巾,帮她擦拭。头发太湿,就是一团的海草,她动作难免粗鲁了些,想尽快把长发薅干。

  “你不是有车吗?怎么走过来了?而且过来也不和我说一声。”

  宁栾的眼睛空荡荡的,像是在雨幕里弄丢了神儿,她任凭身后那人捣鼓,身子随着她的动作前后左右摇晃,浑身像是抽去了骨头。

  “若颜,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你呀……”尤若颜给帕子翻了个面,“还行吧。”

  宁栾忽然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她的掌内积了水,又滑又凉,掌心与腕部相触,生出一股湿滑的亲腻。

  “怎么了?”尤若颜侧身打量她,目色关切。

  “就是有时很彷徨,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祝来珺和柏情节日快乐?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