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一千零一面【完结】>第三个叫章伟宁,名字一听就是要干大事的人,但干的事多却不大——高考考了四次,最后成功考上本市的美术职业技术学院;工作找了

  后来章伟宁不干大事了,也不愁买房了,因为他住进了精神病院,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拿刀割肉自杀,并且已经成功割掉了数十块。

  看完这三位的身份背景,来珺忽然怀念起珞玉的咨询生涯——之前虽然奇葩事也是纷至沓来,但好歹来访者本人正常,比如刘驰然,比如安钰,比如易双全,即使神经世界千疮百孔,至少人格完整,看着还顺眼。

  但这三位来访者,光看履历介绍,就足够糟心,让人恨不能把他们塞回娘胎,回炉重造一番,意识问题暂且先放一放,先把人品扶正了再说。

  不过总研所的一大特色,就是专和“问题人士”打交道,比如罪犯、问题少年、心理障碍人士等,这倒不是上级规定的责任范围,而是高蔚来的有意规划,将“问题人士”纳入咨询帮扶的重点。

  意识咨询预约的花销不菲,请高阶意识师治疗,费用高达数万数十万,但高蔚来却主动“纡尊降贵”,为问题人士送去福利,有时甚至免费提供咨询服务,比如前往监狱,探望青少年罪犯,挽救他们岌岌可危的价值观。

  一定程度上,高蔚来是个心怀社会的慈善家。

  不过现在,这位慈善家的质量受到了质疑,连续有两位来访者,在与其见面后,出现人格大变乃至失智的情况,并且这种情况还可能不止两例,只是未被发现,或者发现了又湮没下去,无声消失,就像四年前的小芩一般。

  现在有的两个例子,一个小芩,一个单敏浩;小芩已经去了国外,状态未知,单敏浩的神经世界已经面目全非,查不出罪魁源头,所以来珺她们,只有寻找潜在“受害者”,从他们身上搜集线索,查明他们神经世界的变化,也就是致使失智的源头。

  这次的调查对象,就是三位来访者中的混得最差的那位,章伟宁。

  章若宁接到电话后,非常高兴,还告诉了他的老母亲,两人兴致勃勃,一起赶来做复询。

  虽然已经恢复正常,但毕竟是往日的“割肉患者”,来珺在见章伟宁之前,心里总有些芥蒂,生怕到时候一言不合,这肉就割在了自己和白木青身上,但移意进入了他的安全屋后,她彻底放下了心来。

  房间不大,但是五脏俱全,泛黄的窗帘高高束起,阳光得以长驱直入,窗台上站着个透明花瓶,里面三朵向日葵完全绽放,其中一朵正朝向来珺,黄色的花瓣似要燃烧而起,将日光化为满腹的生机燃料。

  来珺通过治疗前的状态调查表,了解到章伟宁患有边缘性人格障碍,自我认知极度不稳定,情绪波动大,经常画画到半夜三更,又从木架上扯下来撕扯,用火机烧成灰烬,虐完了画,便开始自虐,在房间里一呆就是十天半个月,有时候几天几夜不睡,有时一睡就是几天几夜,最后家人都不敢放他独居,给送进了精神病院。

  但是现在,他的安全屋就如同他人一般,每一处的整理和布置,都诉说出房主的精神状态:积极自重,稳定自持。

  看来确实恢复得不错。

  面对来珺,他还主动开了口:“来老师,这次复询,你有什么想了解的?”

  “没事,就是近距离观察你的神经世界,确认咨询的效果。”

  来珺的目光已经在屋内扫完一圈,落回到主人身上,“看来你最近的状态确实不错,屋子里都飘着股甜香味。”

  “哦,是我才做的奶油曲奇,你快尝尝,看有没有成功。”说着,将玻璃圆盘往她面前一推,数十个波浪纹饼干绕成了一圈,香味再一次扑鼻而来。

  来珺取了一块,边吃边欣赏四面墙壁,但墙壁上空屋一物,白得极其素净,没有任何装饰。

  “我还以为,房间里能看到你的画作,还准备欣赏一下,这是知道我要参观,都收起来了吗?”

  “不是,”章伟宁面色一顿,继而又笑起来,“只是对画画没了兴趣,从前的画都扔了,请出了我的房间。”

  来珺听完,面色一顿,化作了满目的深思,回忆他的人生背景。

  章伟宁,自幼对绘画感兴趣,高中别人在读书,他在看漫画,不过不是看剧情,而是画面构图,虽然他考了四次高中,不过不是他对重本执着,而是他妈对他很执着。最后他正常发挥,考上了美术职院,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成功遂了愿。

  对于绘画,章伟宁持有天赋,在小学便突显出来,但只够他在中小学绘画比赛中得个头筹,成年之后,天赋后劲不足,他再没展露过头角。抱着开个人画展的理想,但却只能在Q.Q群接二三十的人设单,对于心态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大。

  但章艺术家对绘画实在爱得深沉,日更不辍,再加上又卖不出去,所以把生活住房,给堆成了画纸批发库房,房子里除了落脚地,就全是画,墙上挂的,地上堆的,床上散的,就连厕纸下面,都垫着画纸,一不小心容易扔马桶里给冲了。

  这次来珺移入他的神经世界,是真心想欣赏他的画作——毕竟就算是再平平无奇,坚持了十几年,总归得有些艺术气息。

  没想到一来,房子里一副都不剩,干净得纤尘不染,在总所接受了治疗,像是治好了邋遢散漫的毛病。

  “对画画没了兴趣,什么时候开始的?”

  章伟宁簇了簇眉头,模样不甚在意,连时间都记不太清了,“应该是两三个月前吧,看开了,忽然觉得总是涂涂抹抹,也没多大意思,要是真图好看的话,拍个照或者做个后期,不是更好吗?”

  来珺曲奇吃完,擦了擦手,“坚持了十几年的爱好,说断就断。看来治疗的效果不错,你真的是‘焕然一新’了。”

  ……

  章伟宁的安全屋过于朴素,没了世俗的欲望,来珺以确保一切正常为由,提出要对神经世界,进行大范围的检查。

  白木青等在安全屋外,见来珺出来,便和她一同前往“绘画兴趣”的相关脑区。章伟宁有绘画天赋,经过不断的训练和试错,形成特定的大脑神经网络,之后再自发地训练巩固,于是乎形成了他的兴趣。

  有艺术天赋或者兴趣、长期从事艺术工作的人,相关的脑区会比常人发达,呈现出的神经世界也更加艳丽多彩。若说平常人的世界是素描,艺术家的便是水彩油画。

  但是到达之后,来珺发现那里是一片荒漠,散有些植物,但都发育不良,连长出的叶子都臊眉搭眼,绿得灰蒙,像是积了几百年的灰。

  白木青摸了一处树桩,抚过裸露出的年轮,接着弹走了指间的灰,“能长出这么粗的大树来,这里以前应该是片绿洲。”

  来珺的目光被她吸引,落在了颓败的树干上,“这树像是被折断了。”

  话说出后,连来珺自己都吓了一跳,这里是章伟宁的兴趣绿洲,环境稳定,以他十几年如一日的坚持来看,他的兴趣异常稳固,就算树叶枯萎、树枝折断,也可以死而复生,继续郁郁葱葱下去,把兴趣追求贯彻到底。

  所有的植物都颓败,绿洲变沙漠,水源变泥淖,这并不表示神经世界内气候恶化,全球变暖,而是原本的神经网络,连结构都出现了变化,导致呈现出的世界面目全非,反应到现实中,就是章伟宁本人从一个画痴,变成了画盲,对画笔不管不问。

  而要使大脑结构,短时间内出现剧变,要么是物理伤害,伤到了脑子,要么是生理疾病,比如长了颗脑瘤,

  但是来珺知道,还有一种可能——如果意识师的能力足够强大的话,那破坏力也能足够惊人……

  白木青打量完这片荒漠,也不嫌灰多,往木桩上一靠,右腿一松,居然倚出了闲情逸致,“难怪他说,没兴趣就是没兴趣,瞧这光景,就是刀架在他脖子上,也画不出来啊。”

  来珺上前,把她拉了起来,拍了拍她后背上沾惹的灰渍。她现在不光自己洁癖,还癖到了白木青身上——不允许自己的东西,有任何肉眼可见污渍。

  “走吧,去记忆区看看。”

  以章伟宁前三十年的遭遇来看,查看他的记忆,相当于看了一部电影,名字叫《被嫌弃的阿宁的一生》。

  来珺做好了心理准备,直接从最近的记忆看起,也就是他最黑暗的时光,独居在家,和一堆卖不出的画相依为命。

  结果屏幕刚一亮起,就见到章伟宁举着美术刀,一刀划向了自己的胳膊。

  刀刃还没落下,来珺感到眼前一黑,白木青整个人欺了上来,双手捂住她的双嘴,嘴里念念有词:“哎呀……这种画面怎么过审的……”

  来珺又急又恼,扒拉开了她的手,同时赏了她一记狠瞪。

  “白女士,你觉得我平时移意,遇到特殊场面,神经世界里会自带马赛克吗?”来珺同时按下暂停键,不想错过关键画面。

  “不会吧。”

  “那就对了,我移意进进出出那么多次,什么场面没见过?你要是害怕,可以躲到我后面!”

  白木青有些无错,双手交握,夹在两膝之间,“为什么是躲在你后面,为什么不是钻进你怀里?”

  来珺瞟了一眼自己的怀抱,深呼了一口气——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两人在一起五个月,却从未吵过架了。

  因为每次即将发生争执,白木青总能以极其刁钻的角度,模糊话题,转移视线,顺便还能让她面红耳臊,不知从何反驳。在行动上,她矜持扭捏,但在嘴炮上,她可是当仁不让。

  该战术应该叫作:只要自己不害臊,那害臊的就是别人。

  来珺无言了片刻,来了个简单明了:“可以钻,但这是在别人脑子里,注意尺度!”

  播放键按下,画面继续运动,刀刃下滑进了皮肉之中,但出乎意料的是,血腥特写并没如期而至,整个画面模糊起来,画质从1080p,变成了A.V画质,真像是自带上了马赛克。

  来珺把记忆屏幕开了又关,调了好几下,发现画质还是一如既然的感人,并没有清晰起来的迹象。

  真是奇怪,难道章伟宁的脑子自带检查机制,色情和血腥场面一律不能过审,即使过审也要和谐一下?

  无奈之下,来珺开了快进,发现七八年的黑暗时光中,自残的记忆,都出现了模糊,有的还彻底忘了,出现了断片。但这期间的其他片段,却是格外清晰,宛如做了修复处理,将旧电影的渣画质焕然一新。

  比如他提着剩饭,到小区的池塘边喂鱼,水面波光粼粼,鱼身鲜艳翻涌;比如他接单赚了钱,买了个盆酸辣鸡爪和冻啤酒,那泡鸡爪的汤料,隔着屏幕都能闻出味儿;比如他画的头像,买家给了个好评,并且愿意继续合作,还发了个桃心的emoji,问候他的辛苦。

  这些原本是琐碎的片段,夹杂在痛苦的光阴罅隙中,原本可以忽略不计,现在比主要事件还要鲜明,喧宾夺主之下,让整个黑暗时光,都不再不堪入目。

  来珺和白木青,本来做好了承受视觉冲击的准备,但在一片高清马赛克的保护下,愣是心无波动,全程没有反应。

  画面还在继续,回到了高中备考时光,白木青忍不住分了神,昏昏欲睡,小脑袋靠上了来珺肩头,动作熟练得很,“这小伙子之前是有什么问题来着?”

  “在精神病院里,他被确诊为边缘性人格障碍,有自虐和自杀行为,情绪和自我认知极度不稳定。我猜测他的童年生活,应该非常不幸,需求长时期得不到满足,不然也不会抱着上美院的理想,却被迫高考了四次。”

  她正说着,剧情进入到了童年时期,整个剧情就如同一只大手,当即就给了她一巴掌,狠狠打了脸。

  童年残存的片段虽然不多,但是看得出来,双亲对章伟宁非常疼爱,除了在学习上要求严些,其他方面都尽量满足,他八岁生日时,看上了一款遥控汽车,价格并不便宜,但是父亲还是买给了他,自己还骑着破三轮呢,就算了他一辆宝马大敞篷。

  到了更小的时候,母亲对他的关照就更了不得了,给他念床头故事,不过别的妈妈念的都是童话锦集,她念的是佛家经典,小伟宁听得挺认真,把指头当棒棒糖啃,哈喇子流了一手。

  “那个时候,迦毗罗卫国是一个较小的国家,但是这个国家的太子悉达多·乔答摩在几次出门游关之后,感受到了世间疾苦,想要寻求人世的解脱,他苦心修行多年,终于在菩提树下……”

  来珺的肩头全是骨头,二两肉都没有,白木青枕得不舒服,干脆钻进了她怀里,靠在她大腿上,同时双脚一脚伸直,一脚微弯,来了个精致贵妃躺。

  “这位妈妈是信佛吗?但既然信佛,为什么让他高考了四次?是想逼他考上重本,读佛学专业,然后普度众生吗?”

  来珺的脸被屏幕光映得冷白,眉目黑亮,从她怀里看上去,下巴和鼻尖弧度柔和,即使是死亡角度,也能抗住细看,但脸上挂着的神色,却是冰冷的锋利。

  来珺细品她妈的话,虽然内容通俗,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还是晦涩难懂,也许现在问章伟宁,他一句都记不起来,就记得他老妈捧了一本书,叽里呱啦的,跟念大悲咒似的。

  但联系到他现在的状态,顿悟了,也开窍了,无欲无求了,也无牵无挂了,还真像是把佛教原理运用到实际,立地成佛了。

  ……

  将记忆整体过了一遍,来珺和白木青开始沉浸式体验,她们在潜意识里遨游,其中包括了章伟宁所有的记忆、情感、思想和世界观等,地毯式搜索,寻找“门”的踪影。

  之前,她们在单敏浩的大脑里发现了门,许诺伊表示在小芩的大脑里,也发现了门。而这位章伟宁,如今性格大变,兴趣泯灭,潜意识深处,是否也存在着一扇门呢?

  来珺和白木青先是徒步,因为赶时间,连手都没拉,恩爱都没来得及秀。找了一圈没有发现,便直接开起了车,往意识最深处前进,最后神经世界里都不成连续的影像,只余零星闪烁的微光。

  没有门的踪影,没有那扇打不开的门。

  来珺看了眼手表,面色不虞,“快十二个小时了,外界已经过了一个钟,我们不能耽误太久,不然他会起疑心。”

  她们这次移意,说的是复查,又不是治疗,总不能复查比治疗花的时间还长,那这并发症是有多严重,值得意识师查个大半天?

  白木青熄了火,把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见零光闪烁,像是满幕的碎钻。这是这光芒闪得再亮,也照亮不了明晰的方向。

  “有没有可能,门还是存在的,只是隐藏得太过隐蔽了?”

  来珺哑然,沉默了片晌,声音低了不少,沉得落寞,“也有可能……能力越强的意识师,能进入的意识层面就越深,到这里算是我们的极限了,但是林老师应该能继续深入,看到我看不到的世界影像。”

  ……

  移意完毕,还有千头万绪要理,来珺确认章伟宁一切正常,示意他可以离开。谁知章伟宁妈妈不放心,还要来再询问一遍情况。

  这次,换做章伟宁在外等候,章妈妈在观察室落座。

  “老师,伟宁他真没什么问题吧。”

  “没有问题,只是他对绘画不会再有兴趣了。”

  “这个没关系,绘画对于他来说,也不知是好是坏,喜欢固然是好,但是过于执着了,反而生出病来。唉,这也怪我和他爸爸,小时候忽视了他的需求,总是批评打压他的爱好,才让他有了那么一副性格,你们说我们现在恶补一下,还来得及吗?”

  “您不用太过自责,性格的养成有多方面的因素,而且你们对他不能说是忽视,章先生省吃俭用,都要给孩子买喜欢的玩具,实现了他的小心愿。”

  “玩具汽车……”章妈妈前一秒还在忏悔,下一秒就迷惑起来,神情变化太快,肌肉跟不上进度,皱纹乍紧乍松。

  “就是蓝色宝马,遥控的那种。”

  “啊,那不是我们给他买的,那是他从同学那里偷来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

  提问:经过本次神经世界调查,来珺和白木青发现了几点异常?

  请大家分点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