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医闹肯定让易双全记忆深刻,不然也不会场景再现,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这里。

  来珺正思索着易双全和这件事的联系却发现他就在身旁凝视着保安室内的混乱,争打渐渐平息后他却哭了起来泪眼婆娑,不住地擦拭哭得格外隐忍,可以说是悄无声息。

  白木青欲言又止了几次都不忍心问他。

  “易叔,你还好吧?”

  易双全见顾征明受伤,又空对着眼前的这番混乱,心里实在难受,他揩着泪水嘴里不住地念叨:“是我害了他,都是我害了他……”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吗?”

  因为几次用力的揉搓易双全的眼珠泛起了血丝,更增加了憔悴劲儿活像是守了几天几夜的灵。

  “不管是昨天晚上还是今天晚上都应该是我值班是顾哥心疼我才陪我一起甚至让我去休息他坚守在保安室里,挨打的人明明是我,明明是我啊!”

  听他念叨着,来珺察觉出一丝异样,但没有表露出来,由着白木青安慰易双全,她自己的思绪奔涌,跑出了十万八千里。

  最后众人拉开了徐洁,按住了田双和宋一倩,争端终于平息,波涛暗涌被扬汤止沸。一番你死我活后,所有人都累了,还丧心病狂地饿,饿得眼冒金星。疲惫和饥饿缓和了态势,换来一时的和平。

  最后大家分了组,一队人负责查找田甜的尸体,一队人负责做晚饭,这都一天没吃饭了,要是再这么下去,保不准得来一个人吃人的惨状。

  他们从田双那里得知,他俩是九点半醒来去隔壁看孩子,就发现孩子没了踪影,田双急得失了智,叫了几声田甜,后来才想起女儿已经丧命,便直奔保安室,问顾征明有谁去过132房间。

  但顾征明表示,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也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

  田双和宋一倩勃然大怒,冲上去就开始手撕,这才有了这次“大闹保安室”的暴力事件。

  不过众人问易双全,他也表示,值班期间没有听见任何响动,也没见着有人经过,整栋大楼安静如冰,除了他们俩保安的脚步声,可以说是万籁俱寂,连耗子都没行动。

  众人就奇了怪了,凌晨的时候,田双被害,顾征明没有听到响动,现在田甜失踪,两个保安都没有任何察觉。

  这凶手不会是鬼吧?做起事情来悄无声息?或者发出的声儿属于超声波,不在人耳的收听范围内?

  薛可愿是程序工程师,坚定的无神主义者,她见氛围逐渐脱轨,及时扶了扶眼镜腿儿,一语道破诡异:“别疑神疑鬼了,132房间离保安室还有些距离,凶手要是手脚利落,可以把声响降到最低,毕竟田甜体重很轻,往背上一背就好。”

  听她这么一说,来珺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现在大楼里,疯的疯,残的残,怂的怂,能像她这么保持冷静客观,还真是难得。

  最后在一番分析之下,众人对可能的藏尸地点做了推测:

  ——今天休息之后,大楼里格外安静,大家都在睡觉,要解决一具尸体,声响太大,所以凶手应该没有碎尸,田甜是一整个人,藏尸的地方有限,不是在床底,就是在衣柜。

  于是负责查找的几个人,只咬了几片面包吊命,就再一次踏上搜楼之旅。田双和宋一倩急于找到女儿,答应了搜查期间绝不闹幺蛾子,大家考虑到人力不足,便给他俩松了绑,凑合着用。

  来珺和白木青因为都是“弱女子”,被分派到了晚饭组。同小组人员,还包括薛沉、周英自、朱皓——原则上是每一组,都要保证至少有三家同时在场,避免罪犯伺机动手。

  厨房不大,要是五个人同时在内,走路都得踩着鞋带,来珺和白木青挪了地方,搬了两根小马扎,坐到外面削土豆皮,内侧脚尖相对,刚好可以低声交谈。

  白木青好不容易逮着二人独处时间,心里欢喜,她好好的一双皮靴,色泽高冷,却撒起娇来,蹭了蹭来珺的雪地靴。

  “你说,这凶手为什么要偷走尸体?”来珺盯着削落的土豆皮,那黄皮上的积泥,还没她心头的疑点厚。

  “我猜想,这会不会也是现实中的影射?在现实中,车子冲下山坡的时候,管华会不会已经死了,但凶手带走了她的尸体,所以在易双全心中,凶手就是个恋尸癖,会对尸体下手?”

  来珺削好了一半,换了个边,“有这个可能,不过现在大楼内案情的发展,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白木青手指灵活,土豆在她手里翻了两圈,外衣就被扒光,露出黄灿灿的小肚皮。她把它扔进空碗里,捡了另一个继续削。来珺的注意力不在土豆上,动作慢了不少,她瞟了眼厨房里忙碌的声影,越发防备。

  “之前我们分析了一下大楼的成员,发现所有人都有嫌疑,除了顾征明,你还记得吗?”

  “记得的,咋啦?”

  来珺淡淡摇了摇头,声音虽轻,但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定:“我们错了,他的嫌疑还不小。”

  白木青手中一顿,脑子也开始复盘:从顾征明作为中流砥柱,组织搜查行动,到现在成为头号伤员,躺在床上续命。

  半晌,她开了口,嗓音低若蚊蝇,只单单给来珺一个人听。

  “你的意思是,四年前的那场医闹事件,和易双全也有关?”

  “嗯,医闹发生的时间是三年前的春节前后,但是我记得那个时候,易医生因为压力过大,心情陷入低谷,焦虑症复发,又去找心理咨询师谈话,中途暂停了工作。”

  六年期,因为一场心血管手术的失败,易双全一度非常自责,因为压力过大,患上了甲状腺癌,在医院里做了手术,休养了一段时间才好。不过身体虽然恢复正常,但心理却落下了病根,时常焦虑自责,情绪低落,怀疑自己,当时的综合接待处的黄主任,把他介绍给了一个心理咨询师,让他定期去做咨询。

  “你的意思是……当时田甜的心脏手术,本应是由易双全负责?”

  “我觉得应该是。因为刚刚在保安室旁边,易医生一直念叨着:‘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原因是顾征明心疼他,代替他值了班,而不管是田甜的死还是失踪,按照原本的值班计划,都应该是由易双全负责。这对应到现实,便是那场医闹事件。田甜当时送到医院时,急性心衰,被急诊科抢救了回来,接着进行心外科手术,但心衰再一次发生,顾征明也回天乏力,根本动不了手术,这属于是凭如今的医学水平,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那次手术,不管是哪个医生来,都注定会失败!”

  白木青盯着土豆,神色认真,她一认真起来,平日里的欢脱皮气便荡然无存,换成了一脸的端正,比研究土豆繁殖的农业专家还专注。

  “我看过那篇报道,田双和宋一倩带着其他家属,大闹心外办公室,当时顾医生的妻子叶丽文也在,准备给他送饭,家属们就连她一块办了,叶丽文手上挨了一刀,破坏了多处神经,留下后遗症,到现在拿筷子都会发抖。”

  来珺闭上了眼睛,听觉上的冲击,连带她的视觉上都出现不适,急需闭上双眼清净清净,眼不见耳不烦。

  “若那场手术,原本的负责医生是易双全的话,那之后被打伤的,本应该是他,而被刀砍伤的,也会是他的妻子管华……”

  来珺说着,睁开了双眼,“但是他因为压力过大,临阵请假,脱身了出去,这场灾难,便落到了顾征明和他妻子的身上!”

  白木青拍了拍手,抹掉指头上沾的碎皮,叹了口气:“所以你觉得,顾医生因为这事,对易医生心存芥蒂,从而有了作案嫌疑?”

  “你呢?你是什么想法?”来珺不答反问。

  “我是觉得,顾征明和易双全都是心外医生,惺惺相惜,这伤不管落在谁的身上,他们的痛苦都会感同身受,那场医闹事故伤害的,不单单是一个医生,而是整个科室,或者说是整个医院,整个医学界……”

  说着,白木青掀起眼皮,目光认真,此刻因为用了情,更显温润,瞳孔中全是来珺的倒影。

  “就比如说我和你,我们都是意识师,有一个来访者,本该由我接待,但是我因为情况不佳,分到了你手上。你移入后受了伤,我看到之后,肯定也会心疼,但是我相信,你不会因此怪我,因为你亲身感受到了痛苦,便能联想到这种痛苦落到我身上,会是怎样一种伤痛。你心疼的,是整个意识师行业的安危,而不会计较个人得失。”

  来珺听她亲口说出“心疼”二字,本来严肃的分析场合,却冒出不合时宜的心动,生出了风花雪月的动容。但她只敢稍微分神,下一秒,思绪又回归正位,仔细一琢磨她的话,摇了头。

  “你说的这种情况成立,我确实不会怪你,但我们俩的关系,和顾征明、易双全之间的关系可不一样,所以不能以此类推。”

  白木青嘴角一扬,笑得餍足:“我还不知道呢,我们俩的关系,已经非常人能比了呀?”

  来珺抿了抿唇,不知如何答话,便垂下了眸子,回避目光。

  “易双全和顾征明,在外界看来,他俩的关系确实够硬,但是我们不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内心想法,也许他俩看起来情同手足,但其实只是粉饰了的塑料兄弟情?无论如何,顾征明的嫌疑可推不掉,得记上。”

  说完,来珺心里已经记上,想着等下回去,就翻开“嫌疑人小本本”,给他狠狠勾上一笔。

  白木青对这一点,英雄所见不同,所以一直没吭声,但秉着“爱一个人就爱她全部”的传统美德,她试着理解来珺的思维,甚至还举一反三,顺着她的思维翻出了花样。

  “其实要说顾医生有嫌疑,这前后的逻辑链也理得通。因为在这栋楼里,他一直是核心人物,组织大家搜查,负责大楼的安保,表现得格外积极,将大家组织起来后,就可以方便掌握每个人的动向。而且他作为保安,熟悉大楼的房间、布局、设备,要藏东西,也最为容易,最不易被发现。”

  见她这么快就“倒戈相向”,和自己站在了一条绳上,来珺意外惊喜,当即把头一点,表示肯定。

  “没错,之前嫌疑最大的是徐洁,现在转移到了顾征明身上,不过他现在负伤在身,行动不利索,若凶手真的是他,我们倒是安全了。”

  “你俩坐着聊啥呢?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促膝长谈?”朱皓走了出来,才焯完排骨,等着炸土豆,但见土豆迟迟不来,居然是被外面那俩扣留了。

  白木青回眸一笑,递去土豆盆,“朱哥,相信你的手艺!”

  他们这一队做饭小组,朱皓是主厨,他本来的职业就是食堂大厨,常年与大锅饭为伴,专用勺比剑还长,用他的话说:让他做掌勺,全楼人管饱。

  一个多小时后,深夜晚饭出了锅,菜式不多,但是份量满满,土豆烧肉直接用铁锅来装,往桌上一顿,那就一份巨无霸号的干锅外卖。

  到了饭点,搜查小分队打道回府,到了208,也就是朱皓他家门口。

  薛可愿性子不热,从来没有接待过这么多客人,见大伙都齐聚在她家里,有点无所适从,肢体语言中透着股拘谨,易双全身边有个空位,她踌躇了片刻,到底没过去坐,最后选了个边角位。

  搜楼小分队尽数回归,白木青见人数到齐,开始关心搜楼结果,期待有突破性的发现,历史性的进展。

  詹平没答话,愁眉苦脸,不像是找到尸体的样子,但他又没绝望到底,带着一脸的犹疑,嘴上一开一合,叹了起来:“好奇怪啊,真的好奇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