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来珺这么盯着安钰僵持了半晌,她皱紧了双眉,嘴角肌肉颤抖似乎思考都会令她疼痛。忽然间她双肩一塌,似乎浑身都卸了力气不想再负隅顽抗。

  “这不是我说的这是你猜出来的,这不是我说的……”

  来珺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是从她的状态判断,她已经破防离褪去伪装,还差最后一步。于是来珺便顺着她的话,语气更为坚定。

  “对,不是你主动说的,是我猜出来的!”

  安钰双眼发直像是熬了通宵的人,已经精疲力尽,但精力却来了个“回光返照”清醒得吓人。

  “来老师,关于案发现场的全部经过你可以到我的大脑中查看回忆只是我有个条件……”

  见安钰说得从容来珺心里又是咯登一下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谈条件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说。”

  “你知道真相之后暂时不要告诉警察。先让我和姐姐见面,我不会和她商讨案情的事情,也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情,我只想让她平安出来。”

  来珺眉头微蹙,安钰这个说法,多少显得意味深长,仿佛她是法官,是监狱长,是警察局长,只要她本人出马,喻其霖就能顺利出狱。但来珺又感觉,安钰并不是打算拖延时间,她是真的有隐情,不然也不会坚持不懈了这么久,天天想见喻其霖,都憋出鬼影来了。

  来珺略微思索,将喻其霖的种种表现一串联,便隐约察觉出了其中的深意,她没犹豫多久,很快给了答覆。

  “好,查看完你的回忆后,如果条件允许,我会尽可能安排你们见面。”

  ……

  到今天10月9日,来珺已经工作了两个半年头,移意移了不下千次,她意识场走过的路,比她坐过的公交还多。所以现在面对移意,犹如家常便饭,来珺已经心如止水,没有任何感觉。

  但准备这次移意,她的心情稍显复杂——她要去目睹一个凶杀案现场,去见证青山宫案的真相,去挖掘来访者心中埋了数月的执念。

  移意之前,她秉着人道主义原则,再次找到了白木青,说清了此行的目的,最后照例一问:“怕吗?”

  白木青知道即将面对什么,一脸老司机的从容:“还好吧,灵堂,我们去过了,大型拐卖现场,我们也见识过了,这次凶杀案现场来了,也能顶住的。”

  “你这胆量,倒是挺适合做意识师的。”来珺给出了个客观评价。

  探险家需要胆量,出入的地方,常常人迹罕至、危机四伏,需要适应环境、解决突发状况,还要和凶兽斗智斗勇。

  意识师也需要胆量,因为神经世界,不受物理定律的限制,若是出现了飞禽走兽、末日丧尸,意识师还是得硬着头皮上,上演意识版的“上刀山下火海”。

  所以意识师需要胆肥过人,抗惊抗吓,做任务时,可没有救心丸氧气瓶呼吸机,全靠意识师强大的心脏扛着。

  胆肥过人的白木青,这次好不容易得到来老板的青睐,一时间面颊红润,垂下了睫毛:“不不,是珺子你太强大了,我要是害怕,往你身上一躲就是了,你让我好有安全感!”

  来珺经她一夸,瞬间还有点骄傲了,气场膨胀开来,有种大佬带小弟上分的慷慨以赴。

  ……

  登入神经世界后,来珺和白木青来到了一间公寓房前,这是安钰意识场休身之处,也就是她的安全屋。每个人的安全屋各不相同,有的是茅草屋,有的是小阁楼,有的是玻璃房,有的甚至建在了深山老林里,和道观有得一拼。

  不同的安全屋,反应了人内心最深处的渴望,白木青站在走廊里,见这安全屋外形简陋,连防盗门都是老旧款式,不由感叹:“安钰真是个青年楷模,住着上千万的别墅,向往几十万的公寓,真的好励志!”

  和之前的张月鑫一样,来珺对安钰进行了浅层催眠,让她进入一种类似睡眠的放松状态,意识场可以不用统筹全局,便抽出身来,可以迎接来客,带领她们观看回忆。

  安钰给她们开了门,把电视打开后,便进入了卧室之中,不准备待客。

  来珺晃了一眼,发现卧室床边,有个大摇篮,里面躺了个人,因为角度问题,看不清面容,但瞧那身形也认了出来,是喻其霖,阖着眼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僵硬了。

  安钰抬手关上了门,白木青蹙着眉头,低声道:“喻其霖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安钰一直在自我催眠,试图将自己的人格变成喻其霖,但现在是安钰来开门,并且处于活动状态,说明被她压抑的自我人格 还是处于主导地位,平时我进行咨询时,来应对的也还是她。”

  “那我们再来晚一点,安钰会不会彻底变喻其霖?”

  来珺在布沙发上坐下,拿起遥控器,开始熟悉按钮,“不会,一般催眠可以用于改变人的性格,从潜意识加以影响,比如让自卑的人,从潜意识里改变负面观念,能够变得自信。但是这需要施术者的引导,还有受术者主观改变的意愿。像安钰这样‘暴力镇压’原本的人格,容易走火入魔,出现幻觉和幻听,最后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那咱们来得还算及时,趁她现在大部分时候还算清醒,赶紧把喻其霖给送出去。”白木青说着,挨着来珺坐下,抬眼查看液晶屏上的选项。

  来珺按下播放按键,屏幕一闪,画面鲜活了起来。

  ……

  音乐主题酒吧,灯光浅蓝,英式调酒师身穿一身制服,笔挺站于吧台之后,手持古典摇酒器,为客人调制美酒。

  该酒吧内设计欧式,吧台和餐区分明,提供用餐服务。有的客人就坐于吧台边,和调酒师交流谈笑,有的径直走到用餐区,需要服务员前去接待,点好餐饮后,再送到餐位上。

  安钰所在的餐桌上,已经放了好几个酒杯,坦布勒杯、波特酒杯、高脚水杯,她往卡座上一横,不像来喝酒的,倒像来收集酒杯品种的。不过可以看得出,几种酒类交杂,她已经酩酊,身子软耷耷蹭在椅背上,丸子头都松了一半,成了蘑菇头,蘑菇柄倒立在脑后,斜斜指天,独树一帜。

  她倒了倒杯子,发现酒没了,便烦躁起来,大手一挥,引来了服务员。

  喻其霖穿着白色职业衬衣,外面套了个暗红小马甲,干练而清爽,及时赶来,略带关心地看向这位客人。

  安钰眼皮都没抬,手指敲着桌面,像在给自己打拍子:“要一杯粉红佳人,多加点冰,不要用三角杯,喝着不舒服,换成碟形香槟杯!”

  喻其霖没动作,仍旧一脸关切:“您好,您已经点了威士忌、葡萄酒和利口酒,这个粉红佳人的基酒是金酒,酒性过烈,喝杂了之后,对您的肠胃不太好,您要不然先休息一阵,试试我们这里的特色蜂蜜糕,可以解酒助眠。”

  安钰眼皮一抬,眼神由下往上瞥着她,声音已经漂浮不定,但还是带着一股子虎气:“你……是在怀疑我的酒量?”

  说完,她站了起来,想增强气势,但双腿没劲,膝盖弯一软,又跌回到座椅里,座椅实木的,和臀部亲密接触后,疼得她嘶了口冷气,在原位七翘八拱,差点把桌子踹翻。

  喻其霖偏头看着她,眼神关切,在考虑要不要给“失智儿童救护中心”打个求助电话,派几个彪悍的护士来,把她抬走。

  安钰好不容易缓了过来,见喻其霖没动作,就一直盯着她看,顿时又气又委屈,狠狠一蹬座椅腿儿,再次站了起来。

  “你不开单是吧?不想当服务员了是吧?那行,把你们经理叫来,我当面实名举报你!”

  说完,撑着桌面站着,虽然动作绵软,但是表情相当激昂,脑袋后翘起的“蘑菇柄”都斗志昂扬,大有为酒吧除恶扬善的架势。

  喻其霖也不是没见过耍酒疯的人,当下便好言相告,立刻开了酒单,准备交给收款员立账单。

  但安钰的脾气瞬息万变,又一把抓住了她,主意变了,“不,我不稀罕你当服务员,今晚你得当调酒师,把这红粉佳人给我调出来,我喝着满意才算完!”

  喻其霖见过耍酒疯的,但没见过耍酒疯,要求还这么高的——要求她立马从服务员变成调酒师,她咋不想像力再大发一点,要求她从服务员直接变成总经理呢?

  此刻过了夜半,喻其霖本来就困倦,被她这么胡搅蛮缠,渐渐心生厌倦,伸手便将她推开,就差说出一句:小朋友喝醉了就安静睡觉,别拉着大人胡闹!

  这时,经理不知从哪个地方钻了出来,见了安钰,也不管她状态如何,直接一副笑脸就迎了上去:“哎呀安大小姐!最近学校没课啦?是不是考试考完了?你的那些朋友没和你一起来吗?”

  安钰醉了之后智力下跌,听不懂问句,直接忽略了他的话,连带着忽略了他这个人,拉着喻其霖就往吧台边走,嘴里念叨着:“你得给我把酒调出来,你得把酒调出来,我还等着喝呢!”

  喻其霖没喝酒,力气比她大,站在原地就是不动,任凭她怎么拉都岿然不动。

  安钰见她像定在了地板上,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拖不动她,当即“龙颜大怒”,但她可是要当“酒王”的女人,绝不服输,当即另辟蹊径,掏出手机就要叫拖车来,要把喻其霖连人带魂儿拖到吧台边。

  经理吓得花容失色,他知道安钰横,脾气上来之后,九辆拖车都拉不回来,于是只好捡软柿子捏,转向喻其霖命令道:“你马上给她调一杯,让调酒师把材料都准备好,他说一句你照做一步,调不好不许下班!”

  在这番淫威之下,喻其霖心疼自己的工资,无奈只好同意,她仔细记下了安钰这张脸,打算以后看到她,就绕道走,有多远绕多远,再也不伺候了。

  安钰见喻其霖迈开了步子,终于发生了位移,于是心花怒放,又跑来拽住她,拖着她往前走,她很享受这个拖人的过程,能彰显她的威武之气。

  但醉得头重脚轻,双脚发飘,她没走就步,身子便一偏,靠到了喻其霖身上,最后半个身子,都吊在人家的肩膀上,最后喻其霖像拖麻袋一样,把她拖到了吧台边。

  调酒师反应迅速,已经准备好了材料,雪克壶、榨汁器、冰夹和冰桶整齐摆放,就等着喻其霖就位。

  喻其霖这是第一次接触调酒,好在金酒、石榴糖浆和柠檬汁都已经量好,红樱桃也挑了出来,她只消将原料摇和,原封不动倒进酒杯中,便大功告成。

  五分钟后,一杯粉红佳人顺利完工,色泽鲜艳,酒香撩人,算是喻其霖生平的第一杯作品,但她因为嫌弃安钰,瞥了鸡尾酒一眼,不愿给送过去,反正她现在是调酒师了,这酒不该她来送。

  经理又急了,用眼神疯狂示意,最后眉毛急得快飞起来,低声喝道:“都这一步了,快给她送过去,不然等下又让你当司机,亲自送她回去!”

  喻其霖还真怕安钰继续撒疯,想早点息事宁人,便用托盘托起来了酒,端到安钰身边。

  安钰半个身子靠在吧台边,眼皮子都耷拉了下去,昏昏欲睡,她见了这心心念念的粉红佳人,扬唇一笑,捏住杯柄端了起来。

  喻其霖感觉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终于解脱 ,放下托盘便打算离开。

  安钰端着酒杯,扭了扭腰肢,本来想扭出个造型,展示出优雅的品酒之态,但忘了自个浑身乏力,屁股一动,腰部一软,就重心不稳,身子往前倾倒。

  手中的酒,如泼出去的洗脸水,兜头浇在经理脸上,把他淋得外湿内油,眼睛被辣不轻,直叫唤。

  而安钰自己,如飞出去的洗脸盆,落位精准,扑到了喻其霖怀里,她蹭了蹭,感觉是个睡觉的好地方,便眼皮一闭,腿一伸,睡了过去。

  经理眼睛都快瞎了,还不忘操心,用纸擦着眼泪,嘴里不停:“哎呀,你看吧,这下你又得当保姆、又得当司机,把她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