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木青其实已经猜到安庆春一直在监听咨询内容,但她怕火上浇油,所以没直接点明用了个问句转移安庆春的怒火。但与此同时,安钰猛然醒悟一股怨气终于撒了出来梗着脖子吼:“你监听我!你居然监听我!”

  安庆春和宋婉脸色同时一僵,秘密被揭穿瞬间没了底气。室内数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安庆春身上传递出的惊诧整齐划一:你这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安庆春的气焰瞬间矮了不少,他皱着眉头,怒气依然不减,但已经是色厉内荏,“那又怎么样!你这段时间不人不鬼的样儿还自我催眠,我为了确保你平安无事,肯定得随时观察你的情况!”

  来珺感觉得到怀中安钰的身子在极力克制,单看看不出来但靠在一起就能发现她的异常身子在快速颤抖。

  “您这突然闯入进来再加上这一屋子的监视设备可不像是照顾女儿倒像是禁锢囚犯了!您说是吧?”

  来珺措辞锋利态度冰凉,冷冷乜向安庆春,安钰本来都要全盘托出了,结果他来这么一下,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她被气不轻,可没什么心情去哄这位“高龄儿童”。

  郝岸在一旁见了,知道来珺这不锈钢冰的脾气,不可能和颜悦色给人舒坦。而他也见识了安庆春的脾气,若不让他舒坦,他能让大家都不舒坦。

  所以郝岸只好硬着头皮出来,充当外交面门的角色,开始打圆场,给安庆春台阶下。

  “安先生,既然您十分挂心安钰的情况,也一定希望她情绪稳定,尽快恢复正常。但是意识改变这件事急不得,越急越容易适得其反,咱们互相配合,心平气和地慢慢来,之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安庆春面色如泥,不想答话,很想把他们四个扫地出门,就此拜拜,但碍于安钰的意识幸福,还在来珺的手里攥着,他又不敢把事做绝,于是只能凹出死要面子的造型,半天没吭声。

  宋婉趁着尴尬的间隙,赶忙站了出来,和郝岸一起和稀泥:“好的,确实得慢慢来,今晚真的辛苦你们四位了,这么晚了算是加班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安钰揪住了来珺的衣摆,不想放她走。来珺其实也担心她,他们还在这儿呢,安庆春就能吼成河东狮王,要是人一走,门一关,这天花板岂不是得吼塌?

  宋婉发现了安钰的小动作,她走上前来,拍了拍她的背,以做安抚,“小钰,今晚挨着我一起睡吧,你和你爸就先别见面了,都冷静冷静。”

  来珺见她安慰人的语气和动作,已经熟稔顺畅,不禁猜测,安庆春和安钰的冲突,没准是家常便饭,宋婉都已经练了出来,不管是劝架还是安慰,已经成了她的一门独家技能,要是没她在,安庆春和安钰,估计没多久就能一刀两断,断绝父女关系。

  ……

  因为关系闹僵,当天晚上,咨询2组连夜从安家撤离了。

  第二天去意研所上班时,已经身心俱疲,精神最好的,居然是白木青,她这又当保洁,又当随从的,精力都没被剥削干净,丁冬敬她是条打工神,都想给她报个绘画兴趣培训班,待她学成归来后,替她分担速写任务。

  来珺虽然心累,但是也没什么情绪变化,开会时,往白板旁边一站,堪称一个没有感情的分析仪。

  郝岸继承王利园的优良传统,泡了杯浓茶,他人往那儿一坐,一张娃娃脸,硬是凹出了中老年的成熟,开会像来旁听的,随时准备给出宝贵的意见。

  来珺开了开嗓子,跳过寒暄过程,直奔核心主题。

  “虽然昨天的咨询被打断了,但不管是青山宫一案,还是安钰的咨询,都可以理出大致的猜测了。”

  说完,她在白板上写了四个人名:安钰、魏立、喻其霖、徐丽芹。

  这次白木青跟着来珺东奔西走,直接参与移意,还负责记笔记,所以目前所有的关键信息,都在她的小本本上记着呢,稍微整理一下,就是一本《惊天命案秘闻》。

  得到来大统领的授意后,白木青拿起小本本,开始宣读重要线索。

  “从9月22日到今天19月4日,安钰咨询的个案,我们已知的线索如下:

  1.青山宫命案后,安钰搬出学校宿舍,在外一个人居住,暑假期间,宋婉发现她可以看见鬼影,要求她搬回家住;

  2.安钰在园岛家中,依然可以看见鬼影,常发生于夜深人静时,而且侍者描述,她经常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好像在和镜中之人对话;

  3.安钰人格大变,从穿衣风格、吃饭口味,到处事方式、未来规划,有的变化非常细节,涉及到了牙刷型号的选用;

  4.安钰自学了催眠,长期对自我进行催眠,很喜欢丁冬画的诗女图;

  5.安钰喜欢魏立,不认同魏立和喻其霖的婚事,参加了青山宫的周年婚宴,在宴会上直接挑衅魏立和喻其霖,出事前三个小时,疑似与喻其霖发生争吵;

  6.案发前后,安钰曾在餐厅出现,喝完蓝莓汁便离开。2月22日宴会上,她身上的棕熊图案,头戴一只蝴蝶结,而2月23日晚离开时,蝴蝶结变成了两只;

  7.案发后,安钰疯狂想见喻其霖,但都被拒绝,之后一直给喻其霖写信,但没有得到回应;

  8.目前,安钰出现自我指代混乱的情况,说自己像在说另一个人;

  9.魏立大学期间,曾写情诗,追求过康欣悦,回国后,二人因为生育观念不和分手;

  10.魏立很喜欢喻其霖,疯狂追求她,给予喻其霖家里极大的恩惠;

  11.魏立和安钰是青梅竹马,喻其霖在安钰的俱乐部流产后,魏立曾出言维护安钰;

  12.2月23日当晚,魏立喝下带有致幻剂的葡萄酒,被喻其霖刺死在房间里;

  13.徐丽芹不喜欢喻其霖,多次抱怨过喻其霖的品行不端;徐丽芹喜欢安钰,邀请安钰参加青山宫宴;

  14.2月23日晚,案发前两个小时,徐丽芹和魏得先参加晚宴,在安钰走后,徐丽芹疑似收到了信息,前往二楼魏立和喻其霖所在房间;

  15.案件侦查阶段,徐丽芹向公安局施压,催促案件进程;

  16.喻其霖对魏立的感情一般,当初出嫁时,有考虑家里的经济状况;结婚后,喻其霖有向家里表示想要离婚;

  17.流产后,喻其霖并未向家里抱怨,但一直抱着洋娃娃,情绪低落;

  18.案发后,喻其霖最开始时,表示在魏立动手挑衅在先,不知道毒品一事,但会见律师后,改口手掌是自己刺伤,并且毒品是自己所下;

  19.警方根据喻其霖的手伤判断,现场应该有第三人存在,但是却没痕检到第三人的指纹、脚印等;

  20.入狱后,喻其霖拒绝见任何人,拒绝见家里人,拒绝见安钰,在狱中情绪状态平稳,积极改造。”

  二十条线索,分门别类,全部宣读完毕。之前都是干的体力活,这次第一次承担动脑的任务,白木青激动了,嘴皮子发力,一篇平平无奇的线索笔记,被她读成了情感饱满的散文诗朗诵。

  最后丁冬和郝岸被她的情绪感染,听得投入其中,激情澎湃,都想起身为她鼓掌。

  来珺面无表情听完,给了白木青一个眼神,淡淡示意:终于躁完了,先坐下歇会儿。

  郝岸喝了口茶,给出的分析都茶味芬芳:“之前还觉得思绪凌乱,但听阿青这么一读,我感觉案件轮廓,确实可以勾勒出来了。”

  丁冬来了兴趣,向她投去了大迷姐的眼神,“你快说说,我想听。”

  “安钰的种种变化,应该就是因为魏立了,毕竟她本人都亲口承认了,现在关键的地方,是还原青山宫的案发现场。我的推测是这样:青山宫宴,确实就是个鸿门宴,专门为喻其霖准备的陷阱。徐丽芹和安钰走得近,而她俩的目的一样,都想让魏立和喻其霖离婚,那很有可能联合一起,在宴会上一起作妖。

  “毒品的来源我先不做猜测了,因为警方那边还在调查中。但是那天在卧室里,应该确实有三人在场:魏立、喻其霖和安钰。安钰按照计划,刻意挑拨魏立和喻其霖之间的关系,而喻其霖之前流了产,虽然表面没说什么,心里肯定积攒有怨怼。在那天晚上,这种怒气爆发了出来,和魏立发生了争执。

  “接着安钰就去拉魏立,想把他拉走,到下面的餐厅去,诱导喻其霖跟下去,当众发火发飙,让亲朋好友见识一下,她失态的模样。但是在拉扯的过程中,玩脱了,喻其霖的怒气爆发了出来,抓起刀直接刺死了魏立,安钰反应过来后,便去夺刀,给了喻其霖一刀。喻其霖见人已经死了,便冷静了下来,没再挣扎。

  “安钰确认魏立死后,心里慌了,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牵扯进去,便下到了餐厅里晃了一圈,确保有人见过她,没多久就离开了青山宫。走之后,她给徐丽芹发了条信息,告诉她出事了。徐丽芹便上二楼去,得知了魏立的死亡。徐丽芹痛恨喻其霖,但是为了保住安钰,确保她和安钰的计划不败露,就和喻其霖做了交易。

  “交易的内容是,清除掉现场安钰的痕迹,也清除掉她的痕迹,喻其霖不准透漏关于她们的信息。但是喻其霖入狱后,可能之前时间紧迫,说辞没有想好,在审讯时,她虽然没有做出,对安钰和徐丽芹的不利言论,但是很多地方并不能说圆,比如她的手伤,比如那杯带有毒品的葡萄酒。

  “于是徐丽芹就找到了喻其霖的辩护律师,收买了他,或者威胁了他,让他代为传话,反正如果双方咬死不松口,警方也抓不到把柄。这样,喻其霖就改了口供,把罪责全部担了下来,被判了重罪。而徐丽芹给出了交易条件,我猜测可能是喻家一家人的平安无事,那个基金就相当于白送了,也没有收回去。”

  郝岸一口气说完,思路清晰,酣畅淋漓,音色沉稳中带着睿智,睿智中也透出几分机敏,丁冬和白木青听了,代入其中,恨不能站起来为他鼓掌。

  郝岸双手掌心向下,往下一压:“低调,低调,掌声先攒着,之后一起送个大的。”

  来珺依旧是面无表情听完,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干得不错。肯定完后,就开始实力补漏洞。

  “逻辑线整个完整了,不过还有几个疑点。”

  说着,她用马克笔头指向安钰:“第一,安钰这段时间喜欢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她在跟谁讲话呢?”

  郝岸补了口茶,“那可能是自我催眠的一个流程吧,对着镜子自我暗示,让自己勇敢变身。”

  来珺在安钰的右上角,写了个“镜子自语”。

  “第二点,案发后 ,她身上的熊崽,原本是一只蝴蝶结,怎么变成了两只?”

  丁冬接了话:“既然推测安钰在案发现场,那她身上肯定有沾血,我怀疑是衣服上不慎沾染了血迹,当场拿出了个备用的,缝了上去。”

  白木青托着下巴,参与了进来:“她那间衣服是白色,若是真的沾上了血,不应该只有背部那么一点,那个位置太刁钻了,而且现场缝上去,这个很考验心理素质啊!”

  “那你的意思是?”

  “我倾向于是认为,她衣服上沾了血,但是换了一件,那次宴会,因为要住两天,很多客人都带了几件衣服,安钰但是背来了个书包去,里面肯能就放了另一件卫衣。”

  郝岸若有所思:“这样可以解释得通,不过安钰这衣服,两件几乎一模一样,第二件就多了只蝴蝶结,你们女生买衣服 ,会这么买吗?”

  说着,他向白木青投去疑问的目光,不过白木青没钱买衣服,他只好将目光转向来珺,不过来珺不可能买有蝴蝶结的衣服,他最后只有转向丁冬,期待她的回答。

  丁冬瞅了他一眼,要是手里有手绢,估计当场得一挥,亲热道:“好姐妹,这问题你难道不比我清楚吗?”

  郝岸捂了把脸,他认输,这个问题他跳过。

  “好,第三个疑点,为什么喻其霖不肯见任何人,就连父母都不想见?”

  “不见安钰很好理解,”丁冬边说边点着小脑袋,“但不见父母,我决定她可能心里挺复杂的吧,一方面是父母让她嫁给魏家,导致了如今的悲剧,另一方面,她为了保护家里,和魏家做了交易,把一辈子都担进去了,不能在父母面前尽孝了。见了之后更添伤心,若周沛瑾问她,为什么要投毒,为什么要杀人,她还不知道怎么回答呢。”

  来珺颔首,收集完他们三人的想法后,她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关于毒品一事,我觉得现在放进去,也可以讲得通——喻其霖杀了魏立,徐丽芹是个狠人,肯定恨不能把她全家都灭掉,但却没下狠手,反而和喻其霖做交易,这也许可以说明,毒品和魏家有关。徐丽芹怕被查到,所以帮忙把安钰摘了出去,并且想办法让喻其霖封口,快速了解了此案。”

  在场三人听了,都点了点头,不过白木青犹豫了片刻,笑了笑。

  “珺子,我记得我们从周阿姨家出来后,讨论过这个问题。我始终是相信,和物质什么比起来,还是命更重要。魏家开出的条件,目前看来是不找麻烦+物资条件,但是喻其霖却被判了一辈子。

  “如果毒品真不是她下的,手伤也不是自己弄的,而且是魏家和安钰预谋在先,那她肯定不会判那么重,而且如果给出证据,积极配合,没准还能把徐丽芹和安钰都拉入大牢,这两个人,一个是她的恶毒婆婆,天天在外面传她的坏话,一个是她孩子的仇人,还被她老公护着。这两个进去陪她,可不是大快人心的事情吗?”

  她这么一说,丁冬都被她说气了,气成了即将发射光线技能的奥特曼,恨不能现在就去公安举报这一老一少。

  来珺听得认真,其实昨天听白木青提出这个疑点后,她心里就在反覆琢磨,此刻已经想出了主意。

  “你说得有道理,为了确认喻其霖的想法,我打算去和她单独见一面。”

  “单独见……”郝岸当即反应了过来,“以服刑犯意识改造的名义?”

  “没错,监狱方面听不到我们谈话,只能看到监控,就跟律师会见一样。我们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信息,要是真的和喻其霖当面谈谈,也许可以从她那里得知毒品的真实来源,帮谢局减轻一下偷偷摸摸调查的负担。”

  这个提议大伙一商量,没多久就全票通过,郝岸立刻去跑腿,和谢成?联系,麻烦他在监狱管理局活动一下,开个意识健康评估的借口。

  正式见面之前,白木青还联系到了周沛瑾,想满足一下这位老母亲的心愿。

  “喂周阿姨,我们明天要去和珞今监狱和喻其霖见面了,你有什么要对她说的话吗?”

  周沛瑾听完,激动得差点去世,虽然她不能和喻其霖见面,但来珺能见,她又见过来珺,这四舍五入之下,就相当于她和女儿见过面了,当真是感天动地,老泪纵横!

  当天,周沛瑾写了洋洋洒洒的五千多字,包在信封里,带到了意研所来,委托来珺交给喻其霖。

  这次来,她还带了个洋娃娃,说:“要是娃娃能带的话,就拿给她吧,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藏,只是棉花。其霖太喜欢这娃娃了,流产之后,就一直抱着,它陪她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现在在监狱里,我希望她抱着它,日子过得要容易一些。”

  说着,周沛瑾将东西都放到了办公桌上。

  咨询2组见了那娃娃,集体失声,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那个传说中的娃娃,是只棕熊崽,长得纯真可爱,两只眼珠又黑又圆,肉乎乎的耳朵上,戴着两只蝴蝶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