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珺确认再三最后认定自己的记忆并未出错,也不再吊他二人的胃口,给了回答。

  “因为安钰看到的那个鬼影好像就是她自己。”

  丁冬和郝岸同时一惊虽然每次遇到的个案千奇百怪,都会惊那么几回但这次是尤其地惊甚至还有那么几分石破天惊。

  鬼影竟是我自己?

  “我是在玻璃倒影中看见了它,它的身影可以和安钰的完全重叠这说明身材比例一样,而且我看见了她的大半张脸眉眼也和安钰相似,看起来就是同一个人。”

  郝岸也半天没缓过来,犹豫道:“也许只是相似?”

  来珺深呼了口气,又叹了出来,“也有这种可能不过若不是她自己,也应该是极其相似,宛如同一个人。”

  丁冬将电脑合上忍不住啧叹,“看鬼看到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也真是绝了不过鬼影和她那么像她难道就没发现?”

  移意之前安钰坚称自己可以看见鬼影但并没提鬼影长得像她就好像那只是个普通的鬼和她并无干系。

  “她说每次都惊慌失措,没心情看清鬼影长什么样。”

  郝岸听她的语气,察觉出隐含意味:“但其实你感觉……她知道鬼影和她很像?”

  “没错,在伏意时,我发现她不敢照镜子,是怕在镜中看见鬼影,这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看见镜子就会回避。但奇怪的是,她可以在窗玻璃前站很久,而玻璃中有她的倒影。一般条件反射,看见类似的东西也会产生条件反射,比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说明她是克制住恐惧心理,故意在玻璃前久站的。”

  郝岸细细品了品,反应了过来。

  “这么说来,她不在镜前逗留,是怕镜子中出现鬼影,而镜子的倒影十分清晰,你只要晃一眼,就能看清鬼影的模样。但玻璃中的倒影很模糊,你伏意在她脑中,只能透过她的视角,看清鬼影的大体轮廓,但看不清长相。这样一来,你只会知道有鬼影存在,但并不清楚它的具体长相。”

  丁冬忍不住叹服,“珺子你可以啊,都糊成那样了,还能看出来!”

  来珺摇了摇头:“其实一方面是看出来觉得像,另一方面,就像郝岸说的那样,是根据安钰的反常举动推测出来的——她如果真的在镜子前坦坦荡荡,我可能还不会往那方面想。”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呢?先是不肯去意研所,现在接受了移意,又故意摆道子,是准备为难咱们,让咱们铩羽而归?”

  来珺眸色一凝,摇了摇头,也没有答案,“这一点我没直接问她,因为很明显,她就是不想让我知道鬼影的长相,若直接问,怕激起她的逆反心理,而现在正需要她的配合。”

  “是精神分裂吗?”郝岸挠着锅盖头,开启分析模式,“精神分裂症患者,有的会看见另一个自己,出现妄想和幻觉,而且这都持续超过一个月了。”

  “确实符合阳性症状,但是现在看来,也仅仅只有这一项症状而已,她思维清晰,语言表达流畅,正常上下班,除了偶尔看见鬼影……”

  来珺顿了顿,“而且她的头脑还不简单,一面答应了移意,一面又给我下套,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问题的脑子,逻辑缜密得很呐。”

  “这么看来,安小姐是不能直接问了,咱们去问她父母吧,他二位在外面,肯定脸都憋青了。”

  不一会儿,安庆春和宋婉就被请了进来,他们在来珺面前落座,原本是在自己家里,他们倒拘束了起来——因为来珺过于冷肃,身着褐色职业衣裙,正襟危坐,将客房的氛围烘托成了审讯室,头顶挂着“坦白从宽”四个大字。

  “来老师,小钰她情况如何呀?她是真的可以看见鬼影吗?”

  来珺知道第一问就是这个,已经在心里准备好了措辞,“我分享了她的视角,确实看见了一道影子,那道影子想要靠近她。”

  她暂时没提鬼影长得和安钰相似,怕情况太猛,夫妻二人一下子顶不住。

  安庆春和宋婉一听这话,心就凉了大半截,他们本来还期待着,来珺忽然一笑,手一摆“没有的事,你们家闺女就是想搬出去,逗你们玩呢!”

  结果反而得到了官方认证——鬼影确实存在,还缠着闺女不放。

  宋婉双手合十,看样子想念一句“阿弥陀佛”,但碍于意研所的“科学人士”在场,好歹控制住了,十指交叉放于腿上,两根大拇指不住地互相按压着。

  “那她为什么可以看见鬼影呢?您有查出原因吗?”

  来珺:“这个我需要询问你们,因为我们得结合来访者的各方面情况,分析出可能的原因。”

  “可是小钰的情况,昨天谈话时,我差不多都告诉你们了。”

  郝岸忍不住接了话,“您放心,您之前说的情况我们都记下来了,只是现在还有些问题,需要你们回想一下,这两个月来安钰的变化,比如她最近和你们的相处模式?话有没有比以前多?生活作息有没有明显的改变?”

  安庆春感觉话题有点偏,不解道:“这和她的情况有直接关系吗?”

  来珺不想绕弯子,直接挑明:“有关系,我们需要排除精神分裂。”

  宋婉这次实在是控制不住了,两手再一次合十,念了句“我的上帝”。

  安庆春的脸色越发难看,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泠泠扫过,他之前从家庭医生那儿,得知了这个词,知道“精神分裂”意味着什么。

  请意研所的咨询组来,就是抱着“走捷径、快准狠”的心理,希望意识师能凭借传说中强大的“法力”,悄无声息地解决问题,没想到该来的还是得来,躲都躲不过。

  “小钰她……对我们一直都不冷不淡的,这两个月以来,话没有变多,只是作息好了些,以前寒暑假在家,她会睡懒觉,但现在每天准时起,起了就去上班,一刻也不多耽误……”

  安庆春接了话:“嗯对,她最近开始穿裙子了,文静了许多。”

  宋婉点了点头,继续回想着:“确实是,她从网上买了好些裙子,之前从来不碰的。”

  听到这么一出,来珺有些吃惊,安钰在她心中的印象,就是身着长裙,长发披肩,端坐在钢琴前,优雅弹奏Amazing Grace的女孩。没想到她穿裙子的历史,只能往前追溯两个月?

  “我想问一下,小钰她之前喜欢穿什么?”

  宋婉不假思索:“牛仔裤呀,衬衫呀,卫衣呀,随搭的休闲装,偶尔不想洗头,就会戴个棒球帽,说了很多次她都不听,换棒球帽换得比洗发水都勤。”

  来珺试着脑补一个穿破牛仔裤的安钰,头戴黑帽,挥着球棒在操场上奔跑,如旋风一般刮过——她觉得那画面确实有点违和,和弹钢琴的模样违和。

  郝岸眉毛弯成了倒八形,都被气笑了:“这些其实是重要信息,请问为什么之前不说明呢?”

  安庆春有些不悦,嘴角一撇,当即反驳道:“这些都是小钰参加工作后,才出现的变化,公司的职业要求女性穿裙装,我们觉得小钰是长大了,懂事了,为了符合工作要求,才做出的调整。”

  一提到工作,来珺立刻联系到了之前没注意的一点:“安钰是两个月前开始实习工作,她之前有过实习的意愿吗?”

  安庆春一愣,随即也反应了过来:“对了,我在上学期寒假的时候,和她谈过,那时她的规划还挺周全,想进四大锻炼,但是暑假一来,突然就倔了起来,进了家不起眼的互联网公司,这对于她的简历,基本没什么帮助。”

  “还有钢琴,她之前爱弹吗?”

  “钢琴她倒是一直弹,只是她并不喜欢,以前得规定任务,请家庭教师守着,她才会练几首,但现在时不时就会去琴房闷着。”

  他们说着,丁冬就将就着电脑,开始记录要点,此刻的主题为“来访者的变化”,从穿着、作息到未来规划,宋婉和安庆春你一言我一语,陆陆续续说了好些,还真是不挖不知道,一挖全是料。

  他们说着,来珺已经在头脑里,建立了两个人物模型,一个是现在的安钰,一个是暑期之前的安钰,除了长得一样之外,还真是判若两人。

  郝岸听他们说着,忍不住插了句话:“那个……我冒昧问一下,安钰她有没有姐姐或者妹妹,和她长得很像的那种?”

  来珺瞥了他一眼,接着目光转向了对面的夫妻二人组,察看他们的反应。

  宋婉神色不太妙,一下子没了话,安庆春眉头又皱了起来,反问:“难道你们怀疑现在的小钰被调包了!”

  “这个嘛……其实……”郝岸一时有些支吾,在当讲不当讲的边缘徘徊。

  来珺:“直说吧,没事。”

  郝岸:“其实安钰经常看到的那个鬼影,长得和她很像,就像是两姐妹一样。”

  宋婉大惊失色,半天说不出话来,好生消化了一阵,硬生生来了个消化不良。

  “小钰确实是有个妹妹,但是我没有将她生下来……”宋婉只说了这一半,下半段卡住了,似乎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她不想当众回忆。

  “反正我们只有小钰一个孩子,她没有兄弟姐妹!是独生女!”安庆春接上了宋婉的话,气势汹汹地强调了一遍。

  郝岸颔首,嘴巴张了张,他其实还想问:你俩是只有她一个孩子,但各自在外面,有没有其他的私生子呢?

  但这问题当着面问出口,有点不讲口德,还容易引发家庭内战,所以便就此打住,没再追问下去。

  来珺往丁冬身边靠了靠,扫阅了一遍她记下的要点。

  暑假前的安钰,爱穿牛仔裤和衬衫,爱睡懒觉和磕坚果,对纸质书不闻不问,每天抱着平板刷视频逛微博看漫画,性格散漫,对人爱搭不理。

  现在的安钰,每天裙装,文静而端庄,早睡早起,饮食健康,每天必看一小时的纸质书,对钢琴还上起了心,待人温和,礼貌得体。

  从一个散漫随性的大小姐,变成了自律勤奋的文青少女。

  从家长辈的视角来看,这就是质的飞跃——自家的孩子,终于长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忽然间就根正苗红、欣欣向荣了——只不过多出来一个鬼影,鬼影还长得和她一模一样。

  宋婉念了好几句“我的上帝”,终于缓过了神来,想寻求一点安慰:“你们……之前有遇到过类似情况吗?”

  丁冬脱口而出:“没有,这是头一回呢。”说完,对着她和安庆春笑了笑,笑出了些许恭喜的意思——这独一无二的症状,居然被他们家捡到了!

  “情况……很严重吗?”

  来眸子微垂,脸色冷白,宋婉的这个问题,明显是对着她问的,但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换了个委婉的说辞。

  “你放心,我们会想办法解决。”

  她现在,其实还没有眉目,但作为咨询2组的顶梁柱,她得撑起大局,先把家属的情绪稳住,别给她们忙中添乱。

  ……

  第二天,咨询2组准备返回意研所。长时间停留在安家,他们也想不出对策,并且因为设备受限,分析起来碍手碍脚,还不如赶回意研所,找找灵感。

  下楼之前,他们遇见了安钰,她今天换了身法式雪纺裙,一身轻亮,圆V型的领口,衬得她脖颈修长,肤色比雪纺还白净。她的脸型偏圆,但斜刘海一留,脸庞秀气而不失灵气,活脱脱的淑女气质。

  相遇后,安钰微笑着点头,并贴心地告诉他们,侍者在一楼餐厅准备了早餐,还可以让侍者送上来,在卧室吃。

  见她提着裙摆款款下楼,三个人站在楼梯边,都看呆了。

  他们还记得宋婉和安庆春口中的,以前的那个安大小姐——若是以前的她,见了他们三个“不速之客”,估计会直接翻白眼,甩开长腿走人吧?

  她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社会毒打,能够脱胎换骨,重造成了现在这样?

  半晌,丁冬像是想起了什么,脑袋里“叮咚”一声,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灵光的闪现。

  她靠近了来珺,压低了声音,“哎,你们说,我们看到的小钰,会不会已经不是她了呀?”

  郝岸狐疑地瞟了眼她,“你的意思是,她已经被鬼影附体了?”

  “对呀!”丁冬一下子说激动了,音高差点没按住,“你们看,鬼影其实已经附到了她身上,所以她像变了个人一样,而珺子你昨晚看到的那个‘鬼影’,其实才是真正的安钰!”

  来珺一听这么个说法,就想赏她一个脑瓜崩——他们来自意研所,不来自神婆联盟,这又是“附体”,又是“鬼影”的,难不成之后,还要买几套神婆装,跳跳大神驱鬼除邪?

  可是她虽然想坚守科学的立场,但又不得不承认,丁冬的这个说法,还真有点道理,至少从逻辑上解释得通,能够自圆其说。

  思索了半晌,来珺不得不承认,确实可以从玄学的角度研究一下,找找“解题思路”,她忽然想起了白木青,神婆出身的她,难道不应该帮她解疑答惑吗?

  她每个月五千的高薪,可不能白拿的!

  来珺拿了主意,打算寻求“场外援助”,于是三个人又重回客房内,等着和白大师通话。

  来珺本想拨个语音电话,但突发奇想,想检查一下白阿姨的工作情况,看她有没有偷懒,便直接拨了个视频过去。

  没响多久,白木青就接了视频,一张脸出现在屏幕中央。

  来珺见了她,快速检查了一遍——穿着保洁服,背景是保洁室,手里还拿着抹布,一看就是劳动人民的形象。

  可是下一秒,来珺的脸色绷不住了,有裂开的痕迹——她发现白木青的面前,放着个水杯,白色的马克杯,印有两朵黑色玫瑰图案,花朵含苞欲放,是她的专属水杯没跑了。

  她的御用水杯为什么会在保洁休息室,还在白木青桌子上?

  难道她用她的杯子喝水了?

  来珺一个挑剔型洁癖患者,火气上涌,快把头发都烤焦了,当即面色一沉,兴师问罪起来:“你拿我的水杯在干什么!”

  偷拿她的杯子喝水,是会被赏一丈红的!

  白木青见来珺凶她,有点委屈,耷拉下了双眼。

  她瞅了瞅眼前的杯子,一抬手,把它抱了起来,还摸了下杯柄,“我在想你呀。”

  抱着她的水杯想她,这是什么奇葩操作?

  注意到了郝岸和丁冬探寻的眼神,来珺没再纠结这茬儿,打算回去再收拾她。

  “好了,我问你件事,和这次的来访者有关,你先听我说完,要是有不确定的点,可以提问。”

  接着,来珺把安钰的情况,包括她前后的变化,看到的鬼影,以及丁冬的猜想,都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

  白木青全程听得很认真,没打断她,不过听到最后,她忽然嘴一咧,发出了铁玲般的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

  白木青:抱住珺子的小水杯,假装她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