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嚎啕大哭时脸部肌肉变了形,但来珺很快就认了出来,这就是陈鑫和本鑫了一双眉毛从小是梯形长得整齐有致,可谓是整张脸的标志性建筑。

  找到了目标她便不再前进而是装作在摊上买东西,白木青相当识趣一路跟着她,见她做什么她就依葫芦画瓢地做,完全不需要她费心指导。

  她们在寻意途中,若是发现了目标人或目标物,就潜伏在周围,观察目标人物的一举一动这样就不会扰乱原本的记忆内容,又可以获取信息。如果有时需要和信息人互动,就另做打算。

  此刻来珺很快注意到,自行车旁掉有一袋点心像是窝窝头尖端一点红红得发光就算在地上扑了灰还是异常显目。

  自行车旁的女人便是张月鑫本人了二十年前还是个年轻的妈妈,胶原蛋白十足,就算圆润了点,也圆润得很有光泽,不像肉球,而是□□糖。

  她低头一看满是灰的窝窝头,气得眉浑目浊,也不管孩子在哭,抬手就薅了把他的脑袋瓜,将头上的毛线帽扯歪了大半。

  幼崽陈鑫和被薅得身子不稳,一个鼻涕泡就出了来,“啪”地一声破裂,嚎得越发大声,大有为一地红窝窝头哭丧的架势。

  张月鑫从包里掏出张卫生纸,将它展了开,对准后一把捂在陈鑫和的口鼻上,开始暴力擦拭,擦完脸后擦鼻子,擦完鼻子再擦脸,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整张纸坨成一团,成了不可回收的湿垃圾。

  “你!刚给你买的,让你好好拿着吃,没几步就掉地上,你是不是把脑子忘家里了!?”

  这一声呵斥凭空出世,将那嚎哭声都给压了下去,来珺打量着张月鑫,没想到她看起来圆润可亲,脾气倒是挺旺盛,发起火来宛如一颗爆炸的皮球,眉毛上扬,眼珠睁大,要是气再足一点,真像是要炸得四分五裂。

  陈鑫和约莫是嚎累了,大张开的嘴合拢了些,但声音还没止住,源源不断冒出来,彰显著惊人的肺活量。

  张月鑫伸出两只手,一只逮一边的帽檐,同时往下一拉,被薅歪的毛线帽终于回归原位。

  “不准哭!再哭以后就再不给你买了,听见没!”

  这招还挺管用,话一出,陈鑫和便乖乖闭了嘴,眼巴巴看着窝窝头,身子往前一倒,弯腰想去够。

  “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掉到地上的东西就不准再要了,上个星期才拉了肚子,真是记吃不记打!”张月鑫一把拍在他的爪子上,听那语气,恨不能把他的爪子烤来吃了。

  陈鑫和被骂怂了,乖乖缩在后座上,不敢再动弹。

  来珺微微侧过身,见张月鑫将地上的窝窝头捡了起来,扔到街边的垃圾筐里,紧接着又骑回到自行车上,载着娃继续前进,双腿蹬得车轮呼啦啦地转,不知道急着赶去哪里,像是上学要迟到了。

  来珺示意白木青快步跟上去,不久就出了菜市场,但到过桥的时候,陈鑫和和张月鑫的身影便消失不见,正式退了场。

  小陈鑫和消失,便说明着他对事件的记忆就保留了这么多,张月鑫载着他去了什么地方,只是他不记得了,所以无法读取出相关片段。

  来珺站在菜市场门口,目视他们消失不见,心里记下第二个疑点:张月鑫的真实性格。

  之前的咨询中,陈和和张月鑫亲口说,自家儿子从小身体不好,所以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对他宠爱有加,结果这一进来,就撞上了“当街斥责”的场面。

  他们难道对“打骂”二字有什么误解?

  菜市场门口依旧人来人往,正是买菜的高峰期,进和出的人还得错错身,不然容易撞个正着。来珺在门口站了会儿,心里整理着疑点,她深入思考时,身体就会处于待机状态,可以一动不动,像是灵魂出了窍。

  但没多久,白木青站不住了,转身面朝琳琅满目的货摊,望眼欲穿:“珺子,我们再回去转一圈吧,我想尝尝那家的芙蓉糕。”

  经她这么一说,来珺又想起了一个细节:刚刚陈鑫和吃的窝窝头,还不知叫什么,长得还挺有特色,窝尖打了一点红,跟胭脂似的。

  白木青伸着脖子继续望,又望到了一家早餐店:“那家的板面也不错,我都闻着味儿了。”

  来珺没理她,继续梳理思路。

  “哇,那家的牛肉汤好大一碗,我们去看看是不是第二碗半价!”

  来珺本来没想着搭理,但白木青就像只“午夜凶蚊”,一直在耳边嗡嗡嗡,实在是聒噪,最后吵得她脾气上涌,差点一巴掌糊过去:吃吃吃,就知道吃!老娘花大价钱请你进来,是让你吃的!?

  不过一番克制之后,这巴掌没糊过去,来珺强忍着没翻白眼,终究是随了她,转身往菜市场里走。

  周围世界并未变换,说明还有事件线索存在,也是以菜市场为背景。她们进去后,应该还能再看见陈鑫和,只是可能不是同一天的他。

  这一路进去,白木青果然说吃就吃,见一个买一个,不过吃之前,还不忘发掘“隐藏福利”,凑到来珺身边,双眼满怀期待:“老板,我买完之后,是直接找你报销吗?”

  来珺脚步不停,面无表情:“一律自费,不包食宿。”

  她们在神经世界,当然不是用真钱,得自己变出来,也就是电化学信号,可以被大脑识别为金钱货币。不过这个得耗费自身的能量,来珺才不想在吃上面费电,她们的能量是固定的,所以得花在刀刃上。

  可是白木青像是完全没有“耗电负担”,敞开了买,一会儿就买了一堆,什么烧饼、乌饭团、豆腐脑、芙蓉糕,最后她两只手拿不下,就用塑料袋分别装好,让来珺帮提着,她解决完一样后,就伸出指头,戳戳来珺的肩膀,把她当成了个“自动食物取款机”。

  在神经世界里进食,感觉和真实世界一样,色香味俱全,白木青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吃一边赞叹味道正、香味足,还一直试图把来珺拉下水,和她一起沦为不务正业的吃货。

  来珺本来是拒绝帮她提的,但受不了耳边的聒噪,最终还是随了她,此刻提着大包小包的食物,走路还算正常,只是带着一脸杀气,眼神削铁如泥,唇瓣死抿,迎面走来看见她的路人,都纷纷躲闪,怕被误伤到。

  她的意志力相当坚定,知道进来是寻找梦女的,不是旅游观光的。

  见白木青正吃得欢,她忽然教导主任上身,给她布置了任务:“把这些都吃完后,你写一份‘吃后感’,记下这些食物的味道、外形、用料、吃时的感觉,以及吃后受到的启发,最少1000字,写完后交给我过目。”

  白木青正张大了口,准备去咬烧饼,听到这话,牙齿都愣住了,冻在寒风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知觉,咬下去后,发现烧饼不香了,甚至还有些许的苦涩。

  其实她吃时,来珺也没闲着,她在观察路边的食物,不管是蔬菜瓜果,还是热菜小吃,感觉都带着地域特色,只是她一时分辨不出,到底是出自皖安还是赣安。

  接近菜市场中后段时,来珺停了下来,总算看到了一种熟悉的小吃——糖人。糖人师傅坐在摊后,身旁立着个稻草架,插着各种成品,面前有个转盘,十二生肖围成一圈,转到哪个就给做哪个。

  来珺小时候吃过这个,以前总想转到龙,因为体积最大,反正价钱一样,越大就越合算。不过就算如愿以偿后,她也吃不完,吃到后面就腻了,只能由大人解决。

  糖人师傅见了她停在摊前,笑着打招呼:“要不要转一个?”

  又是皖安话,来珺的语言障碍犯了,眼神示意白木青,可以开始翻译工作了。

  白木青将芙蓉糕咽下,直接用方言回复说:“转一个吧,多少钱呀?”

  于是来珺就眼睁睁看着白木青付了钱,师傅开始画,画好后递给她,她接过糖人后双眼放光,准备大干一场。

  来珺盯着白木青还算秀气的侧颜,眉头微蹙,心里有了判断:这人肯定不属猪,因为猪吃不了这么多。

  然而,白木青只是看了眼糖人,转身便递给了来珺,还冲她挤了挤眼睛,她原本双眼就明媚有神,此刻脑袋、耳朵、脖子都捂得严严实实,更显得眼大,大得可以去做美瞳代言人。

  “你吃一点吧,这大冬天的,别饿着了。”

  来珺目视前方,拒绝了她的好意:“我手里还提着你的豆腐脑、芙蓉糕、饺子、大白兔奶糖,并不愁吃的,谢谢!”

  经她一提醒,白木青才想起来,自己还有如此丰厚的食物存款,于是立刻喜出望外,将糖人递到来珺面前:“那麻烦你再帮我拿一下这个,我先把芙蓉糕吃完,我胃口比较小,得一个一个吃。”

  来珺眉头一拧,眼神里的杀气越发浓郁,快要生成一团黑气,自带特效效果。她正准备发话,却听身边传来清脆的男声。

  “我要一个龙,大龙,大飞龙!”

  来珺和白木青低头一看,发现正是陈鑫和,刚才那个掉了窝窝头的小男孩再度登场,手舞足蹈的,像马上要骑着巨龙上天一样。

  糖人师傅见了他,笑道:“你得转一个,转到龙才行。”

  “可是之前你都给了我一个龙。”

  “那是过年的时候,每个小朋友可以免费送得一个生肖糖人,你已经有了一个了,之后就得转转盘了,知道不?”

  陈鑫和听懂了,小手一伸,便让指针转动起来。木制指针转了几圈,最后堪堪停在了“猪”上,离龙还差了些距离。

  没有转到龙,来珺还担心陈鑫和要抗议,重新来过。却发现他并不“挑食”,龙也好猪也好,他来者不拒,拍着巴掌,请师傅快些干活。

  师傅没动手里的画勺,眯眼一笑:“小子,带钱来了吗?上次免费送,这次可要钱了呐!”

  陈鑫和一听,嘟了嘟嘴,撒起小短腿就跑,跑得一颠一颠的,看样子是回去讨钱了。

  见他一跑,来珺也不管手里的食物耐不耐晃,立刻就跟了上去,白木青举着个糖人,也跟在她身后,活像个举着旗子带队的导游。

  来珺见陈鑫和一下子蹿出去,还怕他跑丢,但很快便发现完全不用担心,他穿得厚,裹了里三层外三层,浑像个奔跑的猪肉馅饺子,快不到哪里去,她们步子迈大一些,就能远远跟上。

  她快走着,同时留心周围环境,周边很有可能是他以往生活的街区,可以为回溯真相提供线索。

  出了菜市场后,街道逐渐变得宽敞起来,没一会儿便到了一片居民区,几栋楼连在一起,外面涂着灰乎乎的水泥,抬头一看,全是伸出来的防护栏,蓝色的雨棚,生锈的铁栏,扑面而来的老式楼风味。

  每栋楼的入口处都有个单元门,长得大同小异,稍不注意就容易进错。来珺特意擦亮了眼睛,怕跟丢了。

  正走着,她往远处一望,忽然察觉到大事不好,步子立刻放慢下来。

  前方第三个单元楼门口,张月鑫走了出来,庞然而站,左手叉腰,右手攥着锅铲,似乎在等着小兔崽子回家。

  陈鑫和本来飞叉叉地往前跑,忽然见了她,“嘎”地一声嚎,转身就往回逃,像是见着了夜叉怪,会茹毛饮血的那种。

  张月鑫大喝一声,提着锅铲便追了上来,没几步就把陈鑫和逮了住,一把将他拦腰抱了起来,接下来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来珺和白木青非常自然地刹住脚步,将目光投向别处,装作路人,淡定地从旁边飘过。

  若说张月鑫之前像是炸掉的皮球,此刻就是一个炸掉的钢丝球,气得怒发冲冠,扬起锅铲,直接往陈鑫和身上招呼。

  “叫你半天不答应,还以为你在蹲厕所!跟你说了多少遍,只能在两栋楼之间玩,不能跑远!说了多少遍了!多少遍了!多少遍了!”

  陈鑫和此刻已经双脚离地,整个悬在空中,张月鑫似乎还数着节拍,便数边打,还挺有节奏。

  来珺从旁边经过,都能感受到凌厉的掌风,不过陈鑫和穿得厚,屁股上怕是堆了内裤、秋裤、毛线裤加灯芯绒裤,把力道全都吸收了,一锅铲下去,听那声像在拍棉花被。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哭得大声,那哭声猛烈、持久、抑扬顿挫——来珺这一路走过,不仅感受到凌厉的掌风,还有穿透耳膜的声波,再和张月鑫的嗓音一对比,不禁感慨,这家人是不是有祖传的狮吼功呀?

  她路过之后,为了方便观察,便带着白木青走进对面的单元楼,透过楼道间镂空的外墙,观察外面的动静。

  两人停在了二楼的楼道间,开始观看楼下的“家暴”现场。不得不说陈鑫和的哭声猛烈,张月鑫的掌法也不差,掌掌有力,她手里要是块菜板,都得给直接拍折了。来珺这么远远看着,都感觉筋骨在颤抖。

  白木青拿过了米饺,边吃边看,疑惑道:“他妈妈是不是练过啊,这打法可以自立门派了吧?”

  来珺皱着眉,如果说之前在菜市场,还只能算是脾气暴点,那现在就是真的动手——而且这周围的街坊邻居是怎么回事?这么大的动静,都不出来劝两句,甚至都没出来看热闹,是习以为常了吗?

  而陈鑫和的脑中残留下这两段记忆,是不是因为都挨了打挨了骂,所以记忆深刻,保留到了现在?

  想到这里,来珺盯着张月鑫的身影,心里冒出了个猜测:这个梦女,难道是张月鑫本人吗?在长期的追逐打骂中,给陈鑫和留下了心理创伤?

  楼下,张月鑫约莫是被哭声吵烦了,将悬着的陈鑫和掉了个,这回头朝上。她顺手拽起罩衣往他脸上擦,把眼泪鼻涕一把抹掉。

  “哭啥哭,丢死个人了,自己犯了错还好意思哭!”

  说完,她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拧着陈鑫和,大步往楼里走去,像拧了桶煤气罐上楼,瞧那架势,连上十楼都毫不费劲。

  见她上楼,来珺立刻擦亮了双眼,观察她住在几楼,方便采取下一步行动。

  可越想看清,却越看不清楚,眼前忽然晃悠起来,不能集中注意力。

  她身子猛然一震,手里一松,大包小包的食物滚得七零八落,汤汤水水洒了一地。她立刻反应过来,这好死不死的神经波动又来了,还是一样的猝不及防!

  晃动之中,来珺忽然感觉手背一热,白木青见她晃得太厉害,伸出手拉她,可来珺被她一摸,条件反射便将手一甩,生生地将她的手挣脱开,拒绝让她触碰。

  她不想和人产生肢体接触,尤其是和白木青,所以就算在“大地震”中,她的潜意识里,还是更宁愿独自承受,而不是依靠别人。

  被甩开后,白木青当场愣住,有片刻的不知所措。她之前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除了吃的什么都上不了心,但此刻却像是挨了当头一棒,面色发白,目光沉重,脸色不比晃动中的来珺好看。

  晃动的程度逐渐加剧,整栋楼像在做跳跃运动,白木青的目光专注,再一次将右手伸出,那只手有两根指头并不能动,但此刻却显得异常坚定,递到了来珺面前。

  “我得抓住你的手,我得抓紧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