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呈露打个电话吧,她现在肯定也不好受。”

  这事当初宁澜大致是了解的,但因为在不同城市,加上前几年她和周信安工作特别忙,也就没过去亲自参与。

  可最初陆也晴的反应是很激烈的,离家出走、在家庭大群里找叔叔阿姨们当后援又或是放出狠话和母亲对着干,这些宁澜都知道。

  原以为按照陆也晴一贯的性子,这事可能僵着僵着真就没下文了。当时她还跟周信安吐槽过,说幸亏呈露只是填志愿的时候倔过,其他时候真是太让人省心了。

  同样是生女儿,这方面宁澜毫无疑问比大姐幸运得多。也不是她自封的,好几次大姐打电话找她诉苦,在电话里声泪俱下吐完苦水,最后总免不了补上一句:“唉,要是我有个呈露这样懂事的女儿,我死也瞑目了。”

  陆也晴的坚持的确起了一定效果,有阵子她父母也不怎多提何少庭的名字。可因为之前张罗相亲的时候交换了信息,何家尤其是何少庭,还真就看上陆也晴了。

  热烈执着的追求,信誓旦旦的承诺,加上双方父母的极力撮合,都让陆也晴烦不胜烦。她一度考虑是否跑得远远的,离开这个令她窒息的环境。

  然而就在她刚冒出这个念头不久,母亲病危入院让她手足无措。原本早已习惯了和母亲争吵时听到的那句“你要气死我啊!”一下子成了近在眼前的绳索,说不定哪天就能把她勒死。

  陆也晴看着父亲颤抖地签下一张又一张病危通知书,心慌了,人也乱了。坚持了许久的勇气,就像是过分膨胀的气球,突然就被戳破了。

  她试着说服自己,顺从一次父母的心意,也许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何少庭呢?

  思想一旦有了倾斜,理由就会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让陆也晴心里的天平渐渐倒向。而她心心念念着的那人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摇摆和变化,苦笑几下没说什么挽留的话。

  陆也晴觉得,他好像也不是那么爱她,不是那么非她不可。

  另一边,母亲万幸从死亡线上被抢救回来,但医生一再强调要静养不能再受刺激,病人经不起多次折腾。父亲连连点头,可是看着她的时候却满是失望。

  陆也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自己的坚持并没有得到爱人的回应和支持,而父母也对自己彻底失望,以至于被伤成这样。

  如果得不到爱情,那么她稍微妥协一点,是否能挽回亲情?

  看着躺在病床上虚弱又苍白的母亲,哪儿还有叉着腰数落她时的精神和力气,陆也晴的心墙一点一点开始垮塌。

  何少庭来医院探望的次数并不比陆也晴少,有时还会在医院陪很久,就连护士都误会他是陆家的女婿,夸过好几次。

  陆也晴对他也不像过去那么抗拒,至少愿意回复他的消息也愿意偶尔和他出去吃顿饭。但进一步的发展,陆也晴还是不太习惯,因为即便放下了刻意的防备,她跟何少庭在一起还是没什么感觉。

  没有心跳的感觉,甚至没有被眼前这个男人的魅力打动和吸引,自然就不会有想要深入发展的念头。可是在别人眼里,尤其是双方家长,都很是高兴,仿佛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顺理成章在一起。

  把母亲接出院后,何少庭还被叫去过家里吃饭,陆也晴知道父母的意思。但她努力过,真的很难。

  她坦白告诉父母,对何少庭没有感觉,不是那种喜欢。

  可是父母偏偏特别喜欢何少庭,之前那些相亲对象瞬间都被比了下去。陆也晴的每次坚持,都因为母亲的身体情况而软化。

  直到最后,在父母泪眼婆娑的哀求下,陆也晴终于累了。

  结婚就结吧,反正跟谁结都差不多,至少何少庭对她,对她父母都不错。

  她点头答应后,事情就好办多了。领证、摆酒、蜜月、婚后生活,一切都和其他新人没什么不同。陆也晴努力让自己投入到新的角色中去,但始终无法真正体会到结婚的快乐。

  看着每天都会出现在自己生活里的人,她甚至不想多想,自己当初到底有没有做错。

  一年多的婚姻生活,并没怎么把他们磨合好,反倒是磨去了陆也晴不少棱角。她越来越沉寂,成了父母眼中变得懂事的人,因为她快要当妈妈了。

  宁澜记得,当初大姐打电话告诉她这个喜讯的时候,声音都大了:“也晴总算是长大了,要当妈的人就是不一样。”

  身为阿姨,宁澜当然也很欣慰。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也晴的变化,但大姐这么高兴,相信也晴的确生活得不错。

  可是陆也晴此时眼底满是忧伤,还带着无力和一丝后悔,对宁澜说:“阿姨你知道吗?我当时其实已经动摇了,想过要离婚的。可怀孕以后,他们都劝我,说我是因为怀孕激素分泌变化才会胡思乱想,还说有了孩子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宁澜蹙眉,忍不住轻轻抚摸她耳畔的头发,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这样的话,她不记得当初有没有跟着其他长辈也顺带说过。

  陆也晴凄然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变得那么胆小懦弱了,竟然真相信了这种说法,又把希望放到生孩子以后。”她想起过去,自嘲着摇摇头,“大概是妥协过一次,就很难再做到处处坚持了,其实我是输给了我自己。”

  说完,她垂眸,眼睫毛频闪,泪水滴在橡木餐桌上,还有声响。

  宁澜并不知道这些,陆也晴没说过,其他人更没提过。身为她的阿姨,也算是亲近的人了,看到的却一直是婚姻不错的假象。

  “傻孩子。”

  陆也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宁澜好像有些明白了。

  “阿姨,我一直在想,到底是我错了还是我爸妈错了,这个问题我始终找不到答案。”

  她无望地看着宁澜,即便好好睡了一觉,但眼底再也没了从前的灵动和调皮。

  宁澜抿着唇,说不出话。

  “可我恨他们,每当我痛苦得受不了的时候,我就控制不住恨他们!如果能让我重新选择,我宁可做个不孝顺的女儿,也不想让我的女儿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

  “也晴……”

  宁澜从那双无波空洞的眼睛里看到了恨意,而且十分真切。这让她心惊,却指责不了陆也晴什么。

  眼看着陆也晴的情绪又开始激动,宁澜赶紧安抚转移话题。可是陆也晴一直惦记着让周呈露帮忙,宁澜只好答应她明天叫周呈露回来。

  被连夜赶回家后,周呈露和谢予心情都很沉重,谁都没有心思开玩笑,连彼此安慰的话都说得艰难。回到家后已接近下半夜,两人洗了个脸,毫无睡意,相拥着一直坐到天亮。

  周呈露靠在谢予怀里,盯着阳台上的贝壳风铃,心里久久无法平静,但更多的是痛苦和纠结。

  “不知道我妈的气什么时候会消,从小到大我都没见过她那个样子。”周呈露的语气听上去淡淡的,可她抓着谢予的手却越来越用力。

  昨晚从周家出来的时候,周呈露就一直绷着嘴角。她想哭但又始终没有真正发泄出来,始终被一根弦绷着。

  “小予,我是不是很没用?我妈一凶我,我就想哭。”周呈露侧了侧身,往谢予身上贴近了些,抬手勾着她的脖子。

  谢予把她抱得更近,贴着她的额头反复蹭蹭,交换着彼此的温度和气息。

  “你很勇敢,特别勇敢。”

  周呈露把脸埋在谢予的颈间,没吭声。过了片刻,她又闷闷说:“可我就这样被赶出来了,连解释清楚的机会都没有。”

  她反倒希望宁澜骂她,指着鼻子追问,好歹能让她把话说完。

  可是宁澜拒绝沟通,不给她任何机会,就连家,都不让她多待一秒。

  谢予感觉出她的无助和难过,亲了亲她发顶:“你还有我,不管发生什么,我都陪着你。”

  周呈露突然笑了笑,昨晚她拉着谢予从家里出来,无人相送,更没了贴心叮嘱。冬夜寒风和孤寂把她被扫地出门的窘迫映衬得更加鲜活,唯有身边的人给她慰藉。

  这么说来,也的确只有谢予一直陪着她。

  勾着她脖子的手更紧了,偶尔会让谢予觉得有点呼吸困难。但周呈露的情绪在逐渐好转,这点不舒服又算得了什么。

  对于宁澜的态度,谢予没太多把握,她只希望不要因此而让周呈露母女俩彻底反目。但事已至此,她们也没了回头路。

  要说回头路,其实也是有的。可那个选项,早就被她们从答卷上彻底删除,根本不必考虑。

  “我也要一直和你在一起。”缩在谢予怀里的人,用指尖在她心口郑重强调。

  宁澜听完了陆也晴的话,心里像被灌满了铅,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吃过午饭,陆也晴又有些累,宁澜让她吃了点安定,让她再去好好睡一觉。

  周信安见她眉头不展,也没给大姐打电话,但又一直拿着手机发呆,猜到是想找周呈露。

  “给呈露打个电话吧,她现在肯定也不好受。”

  宁澜瞪他,也有几分委屈,但火气已没那么大:“你就知道她不好受,那我就好受了吗?”

  周信安叹了口气:“这事谁都不好受,但已经发生了,你能让它倒回去吗?”

  宁澜当然知道不可能。就是因为知道不可能,所以她才郁闷,才纠结,才烦躁。

  尤其是刚才听到陆也晴说的那些,特别是最后那句恨,真是让她心头一紧。

  周信安见她不作声,劝她:“你让呈露明天回来一趟,我们先把也晴的事解决。”

  宁澜缓缓动起来,但解锁屏幕的动作只比蜗牛快一点点:“那她们的事,怎么办?”

  周信安考虑了下:“等也晴的事解决,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