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我不想你受委屈。”

  通话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确切说是很短,但谢予还是从周呈露瞬间改变的情绪中看出了点什么。不知道是不是距离正式坦白的日子近了,她今晚特别紧张,甚至还会有不安的情绪不时冒出来。

  现在这通意味不明的来电更是在她本就忐忑的心上重重锤了一下,心跳无可抑制地加速和纷乱。

  周呈露握着电话从房间里走出来,踟躇着要不要让谢予和她一起回去。

  谢予见状,迎了过去,张了张嘴却没主动开口。

  周呈露瞥了眼屏幕上的时间,距离刚才答应宁澜回家已经过去了十分钟,突觉紧迫。

  虽然陆也晴的突然来访很可能会带来未知的冲击,但她更不安心把谢予一个人丢在家里。确切说,她希望谢予能在陆也晴制造慌乱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小予,我表姐来了,我妈让我回去一趟。”

  原来是亲戚到访,谢予反而松了口气。

  “那就赶紧去吧,早去早回。”

  “你和我一起回去。”

  谢予怔了下:“我也去?”

  周呈露拉着她胳膊把她往房间推,一边解释:“我这个表姐叫陆也晴,是我姨妈的女儿。”

  谢予被推到衣柜前,看来周呈露刚才那句让她同去并非一时冲动。她的手在原本打算明天穿的衣服上停了一会儿,之后却准备拿旁边的那件。

  “就穿想好的那件吧。”

  谢予转头:“你是说,我们今晚不回来了?”

  周呈露蹙眉,点了点头:“大概率会这样。”

  谢予的手又折回,拿出了那套半正式的衣服。

  “既然是你表姐,为什么你看上去那么烦躁?”

  周呈露想起以前陆也晴的种种,连连摇头:“说不清,但有她在,就能体验到西游记的经历。”

  谢予张大了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等她换好衣服,周呈露也已经收拾好了,拿了车钥匙就直接出门。

  在车上,谢予想要问清楚这个西游记的体验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你表姐她是唐僧呢还是孙悟空啊?”

  周呈露在一处红灯前停住,颇为无力地说:“她是沿途遇到的那些。”

  谢予愣了,沿途遇到的,而且还是那些,那不就是一群妖怪?

  要说什么铁扇公主、琵琶精或是女儿国国王之类的,谢予勉强还能代入。但如果一群都是她,这个问题好像就有点严重了。

  她本来还想多问一些的,看到周呈露一路都紧抿着的唇,有些不忍。距离周家还有十来分钟车程,周呈露突然开口。

  “小予,待会不管我表姐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用理会,跟在我身边就行了。”

  谢予把视线从窗外转回来,最终没忍住:“她真这么可怕啊?”

  “其实也不是可怕。”周呈露特地想了想,勉强找到一个词可以形容,“只是会让人头疼。”

  车刚停下,周信安的身影就出现了,仿佛一直在等她们。

  出门的时候,周呈露就说了会把谢予也带来。这本是家事,但他们习惯了周呈露和谢予一起出现,眼下也没心思多想。

  她们刚下车,就听到周信安带着长叹走过去:“你可算回来了,快进去看看也晴。”

  周呈露借着路灯看清了周信安的表情,和以前表姐来时不太一样,这一次好像多了点难受。

  “爸,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在电话里,宁澜只是让她回来,并没有细说陆也晴突然出现的原因。

  五年前,陆也晴结婚了,婚后一年多还生了个女儿。再之后,她和娘家的联络越来越少,更别提已经不在同一个城市的阿姨家了。

  周信安回头看了看屋内,挥手让她们快进去:“进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周呈露刚进客厅换了鞋,就听到宁澜的叹息声,这让她很是意外。

  过去表姐来家里,父母虽然也头疼,但大多都是陆也晴巴拉巴拉说个不停。可是今晚,家里格外寂静,连宁澜的叹息声都能占据主导。

  她快步走了进去。大灯下,陆也晴双手撑着额头,齐肩的头发因她躬身低头的姿势而全数落到耳边和脸颊。如果不是她的肩膀仍在轻轻颤动,周呈露会以为她睡着了。

  宁澜的手搭在她背上,安抚着她,却没什么成效。陆也晴安静得让周呈露几乎不敢认,甚至连脚步都不由自主放缓。

  见到她来,宁澜示意她在陆也晴的另一侧坐下。

  “也晴啊,呈露回来了。你有不方便和我们说的话,可以跟她说说。”宁澜的声音透着伤感、无奈还有劝解。

  周呈露轻声叫她:“表姐?”

  陆也晴的身体晃了几下,但是却没改变之前的姿势。她依旧挡着自己的脸,不愿交谈,甚至连个正式回应都没给。

  这跟过去见着人就要拉着一起热闹的样子差了太多,以至于周呈露难以置信。

  她眼底的震惊被宁澜和周信安用无奈证实了,他们今晚也被陆也晴吓到了。

  谢予之前没见过陆也晴,更谈不上了解,但她从周呈露的反应中也猜到了些许。

  周信安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陆也晴的事还得宁澜跟周呈露去解决。他们只能在旁边搭把手,必要的时候充当一下气氛组。

  过了一会儿,寂静的客厅里突然传出低低的抽泣,所有人都知道,这声音来自陆也晴。这下,连谢予也吓一跳,怎么西游记里的妖怪们开场还会哭?

  又过了一阵,抽泣声稍弱,陆也晴终于缓缓抬头。眼睛早就红透了,脸色难看,但最让周呈露震惊的,是她那空洞的眼神。

  “表姐……”

  陆也晴木然转头。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却显得很吃力,整个人就像人魂分离似的。

  她无力看了圈眼前的人,虽然有张完全陌生的脸,但她也只是在眼神扫过谢予时顿了顿,并没太多反应。

  之后,她最终把眼神落在周呈露脸上,有些凄然又有些局促:“我……无处可去,想来想去,就只能来这里了。”

  怎么会这样?!

  不仅周呈露意外,宁澜和周信安也意外。

  宁澜急声问:“你不是在永宁吗?我听你妈说,去年你们还出了趟国,说是给圆圆考察学校去了。”

  这个你们,指的是陆也晴和她丈夫何少庭。

  陆也晴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情绪这时又激动起来,终于显露出些当初令周家人头疼的本质来:“别提他!别说这个!”

  她的厌恶、抗拒。烦躁甚至是惊恐,都在这短短一句话里表露无疑。

  周呈露心里有了猜测,应该是婚姻出了点问题。

  可是,夫妻吵架,她也应该回娘家,怎么反而孤身一人跑来俨城呢?而且看上去状态差成这样,恐怕不是简单的吵架了。

  “表姐,如果累了的话,先上楼休息吧。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慢慢聊。”

  陆也晴僵在那里,动也不动。

  可是泪水突然就倾泻而下,根本止不住。

  她突然又激动起来,紧紧握住周呈露的手:“你们帮帮我,帮帮我吧!”

  她这一惊一乍的起伏,的确让人跟着紧张和不解。

  因为工作的缘故,周呈露平日里接触到的病人比这更夸张的也不少,所以并不觉得害怕。可是陆也晴的种种表现,让她越发沉重。

  表姐这个样子……和某些症状很相似。

  “也晴,到底怎么回事呢?你要我们帮你,好歹得把事情说清楚啊。”宁澜稳住心神,却还是急切。

  陆也晴死死扣着周呈露的手腕,以此为力量,把原委说了出来:“我要离婚,他不同意。我们先是吵架,后来发展成动手,再之后他说我疯了,就把我关在家里。”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又忍不住开始揪心。

  陆也晴卷起毛衣,一直推到手肘以上,这时她小臂和肘关节上的淤青还有伤痕就格外刺眼,戳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这些,有他弄的,也有我自己挣扎时候伤的。为了离开那个家,我什么都愿意放弃。可是,我想要女儿,我只想带走圆圆。”

  父母离婚,孩子的抚养权的确是个难题。但这个,应该是可以协商的。

  宁澜问:“你跟他商量过这事吗?”

  “说过,每次说不到几句就变成吵架。后来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说我疯了,孩子绝对不可能归我。”

  她突然加重了力道,原本就没松开过的手抓得更紧了,惹得周呈露轻声嘶了一下。

  “呈露,你是医生,这件事你要帮帮我!”

  周呈露垂眸,看着已经被抓红的手腕,沉声说:“你想我怎么帮?”

  谢予本以为陆也晴是想尽快治伤,可是转念一想,周呈露是精神科医生。难不成陆也晴承认自己有病?

  “帮我开个证明,证明我很正常,我可以抚养圆圆。”

  周呈露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表姐,我是医生,但我没有权利这样做,”

  “你是医生就够了啊,我知道你在精神病中心上班,这个最权威了。你说没事就肯定没事,就算将来上了法庭,法官也会信你的。”

  她越说情绪越激动,和刚才的沉寂漠然判若两人,谢予在旁看得直拧眉。

  周呈露不为所动:“医生的证明只会依据客观现实,所以表姐你想要这张证明,先去医院做个检查好不好?”

  陆也晴立即摇头,有些慌张退缩:“我不去,去了肯定会被说成神经病。我不去,我没病……”

  宁澜抱着她,心疼不已:“先去好好睡一觉,我们明天再说这些,阿姨陪你上楼。”

  当晚,周呈露和谢予也留在了周家。客房被陆也晴睡了,另一间客房因为没怎么打扫过,自然也不适合给谢予。所以她名正言顺进了周呈露的房间,但两个人的心情都不怎么好。

  “呈露姐,你表姐那状态,会不会真的是……?”

  周呈露谨慎地点了一下头:“有这个可能,但没有做具体检查之前我不能草率下判断。每个人都有情绪波动的时期,不能用极端状态去评判一个人的情况。”

  谢予松了口气:“我也不希望她真有什么,看上去好可怜。”

  周呈露却想到了另一件事,带着歉意说:“对不起小予,我们的事可能又要再往后推一推了。”

  谢予怔了怔,笑着把她拉到身边,然后从后面圈住她的腰:“我们的事晚点说也没关系的,先把你表姐的事解决,这样我们才能安心。”

  周呈露把手覆在谢予手背上,下一秒却被反握,但力道很小。

  “让我看看,刚才都被抓红了,我好心疼。”谢予把周呈露的手举起来,仔细观察。

  周呈露轻笑说痒:“没事的,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

  即便如此,谢予还是在她手腕上吻了几下,这下周呈露的手更痒了。她想要收回去,被谢予拉住,吻更加密集落下,环绕着手腕,形成一条用吻串成的手链。

  “我要多亲亲,这样你哪儿都不会疼了。谢予牌止疼剂,特别有效。”

  宁澜等陆也晴睡着,才轻轻离开了房间。见到周呈露房间的光透了出来,突然想起前几天门锁坏了,还没来得及修。

  本想过去告诉她一声,顺便把门拉紧,谁知还没走到就听到里面传出的嬉笑。

  她止了步,却又不愿转身,心里的隐忧再次扩大,让她忍不住往前多走了两步。

  缝隙不大。房里的人在做什么,她看不清,可是她们说的话,宁澜听得很清楚。

  谢予说她要用吻为周呈露止疼,而向来含蓄的女儿竟然笑得如此娇嗔,明显就是很享受很高兴,虽然嘴上一直在说不准闹。

  这哪里是朋友间会说的话,就算是跟周呈露感情好到天边的徐玲梓,也不会这样跟她开玩笑。

  宁澜再如何自欺欺人也不可能听不懂这几句对话透出的信息是什么意思。她僵在门外,心中翻江倒海,垂在身侧的手似有千斤,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可是,嬉笑声渐渐停了,房里变得安静却总一股更让宁澜感到不安的气氛持续飘出来。

  很快,周呈露的声音传来出来。

  “小予,我保证,不会耽误太久。我们的事,我一定会告诉爸妈的。”

  谢予反而安慰说:“真的不急,我们都那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我爱你,我不想你受委屈。”

  之后有细碎的声响,还带着低低浅吟,再之后便是谢予微微的喘息声:“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你。”

  宁澜再也听不下去,猛地抬手,原本只是缓缓弹开的门就这样被彻底推开。房间里的灯光瞬间让走廊也变得明亮,而门外的人却让谢予跟周呈露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