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景不长,奸臣祸乱朝纲,皇帝昏庸无道,匈奴来犯边疆,内忧外患,百姓苦不堪言,提心吊胆。
一纸诏书,将军身不由己,披上战袍,远赴边境,这一去便是视死如归。
沙场临别前,戏子一拢红衣,终是开了口,唱着一首啼着血泪的霸王别姬。
窗外大雨滂沱,含悲饮怨,落的不知是谁的心头,一声虞兮虞兮泪眼已潸然。
醉里挑灯看剑,眼前人长衫翩翩,说不尽锦瑟年华,花腔哀绝,繁华终究落幕。
曲终人散,西风又拂过了谁的叹息,弦月又残了谁的别离。
唱罢,那人红了眼,语声哽咽:
“将军此去战场,定要活着回来,若你安然归来,我还为你一人唱戏。”
将军紧紧抱住他,力度就像要将他刻进身体里,随后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等我回来那日,我便以一颗赤忱真心为聘,三魂七魄为礼,来娶你,可好?”
“好……一言为定。”
日薄西山,将军骑上骏马,手提长枪,久久徘徊在城门口,前来道别的百姓拥满了城外,可想见的人却迟迟未到。
也许是那人接受不了离别吧……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目既未见,心亦然不会跟着烦忧。
马下的士兵出声提醒:“将军,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好,我知道了。”
可将军不知,戏子乔装打扮,早已混进了军队里。
战火连天,滚滚硝烟,双方连.战数日,敌军来势汹汹,死伤无数。
朝廷已任由佞臣掌控,迟迟派不来增援,大军的士气越来越低落,面对咄咄逼人的匈奴无非是以卵击石。
数十万兵马最后也只剩下十几人。
多座城池被破,对方愈战愈勇,将军再是怎么孤军奋战也是无力回天。
伤痕累累的他肩膀中箭,受伤落马,人也不知所踪。
那些有名的无名的,被大雪覆盖,苍天替他们办丧,敌军胜利的号角成了送葬的唢呐,乌鸦低沉的鸣叫成了啼哭的哀悼。
慌乱之中躲在暗处的戏子跑了出来,孤身穿梭在尸体和炮火里。
他身上的兵甲突然不断虚实闪动,一会在古装,一会又成了现代装。
戏子忽而变成了纪语卿。
他茫然无措地站着,低头看向黑漆漆的双手,不敢置信地摸上脸庞,任凭前方冲过来的敌人穿过胸膛。
见状,江楼弃疾步朝他走了过去,焦急询问:“小纪,你怎么样了?”
闻声,纪语卿立刻抬起头,眼睛一一扫过面前的几人,“江哥,谢老师,还有小周……你们……嘶~”
话没说完,他只感觉头痛欲裂,心脏抽痛,双手死死抓住头发,腔调又恢复了戏腔:“将军……我要去救他!”
“小纪!”
江楼弃的手臂忽而穿透了小青年的身体,没能拉住他。
谢九尘看着不远处那个瘦削的身影,平静淡然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故事还没结束。”
在脚步跨入战场的那一瞬间,纪语卿又变成了戏子。
耳边轰声四起,弥漫着呛人口鼻的浓烟,他弓着身体,借着成堆的废墟,躲开了搜罗的敌人。
他刨开血肉模糊的尸骨,在断壁下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将军。
此时的男人奄奄一息,蓬头垢面,再不是戏子仰慕的那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可他眉宇间的傲气却是多少伤痛和磨难都锉灭不了的。
戏子背起了那人,瘦小的身躯步履维艰地跨过残骸,一步步地走向安全处。
就在他把将军安置在一个无人察觉的废墟里时,后面那几个搜捕将军的匈奴也跟着追了上来!
眼见两人性命岌岌可危,戏子慌忙披上了将军的盔甲,毫不犹豫地引开追兵。
可敌众我寡,终究双拳难敌四手,那点练戏时的武功也救不了他。
戏子又变成了阶下囚。
阴冷的地牢里,常年斑驳着潮湿腐朽的味道,和无尽的黑暗。
他咬着牙口,不愿说出将军的下落。
等来的,无疑是敌军的烙铁,数不胜数的严刑拷打,以及非人的折磨。
不过这些又能如何呢?
为了将军,他左右不过只是疼在身上,心依然还是有温度的,不痛不痒。
地牢里又一次响起了戏腔,凄怆的语调令人不觉泪下。
他一字一句地唱着烂熟于心的曲子,唱着他们离别时的霸王别姬。
脑海中一丝一缕的回忆掺杂着太多太多美好得不可思议的当初。
将军没有死,可戏子死了。
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他孤身一人杀到了敌军的营帐里。
将军杀红了眼,仇敌的鲜血映红了半边天,浸染了昔日里英挺的脸。
他从地牢里抱起戏子冰凉的尸体,刹那间泪流满面,失魂落魄。
“没有你,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他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喊着那人的名字,一次又一次重复着“来迟了”的话语。
在敌军重重围剿中,刀光剑影映衬着苦情人的生离死别。
将军举起长剑,自刎于君前。
那一年,凛冬的寒梅又开了。
砭骨的残风一吹,飘了几瓣深红色的梅花落在皑皑白雪上,像破碎的红玛瑙,像点点血泪,分外妖艳。
有人兴致勃勃地去黄泉路上赴约,就像当初相见那般。
回忆终止到这一刻,幻境也跟着支离破碎,剩下的全是漫无边际的阴雾。
崔言酌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眼角缓缓落了一滴离人泪,不知是因为千年前的愧疚,还是现如今的久违。
过往云烟,一支勾勒眉角的笔,一袭染尽红尘的衣,一段花腔婉转的唱词,一篇死别生离的曲艺,穿越千年的曲调还依稀在耳边响起……
“崔判官,没想到你跟小纪之间,还存在这么一段悲剧啊。”
短暂的感慨完,江楼弃蹲下身子探了探纪语卿的鼻息,担忧的心也不再悬着。
周嘉翊吸着鼻涕,甩了甩手里的纸巾,“呜呜呜,小纪哥哥前世也太虐了吧?虐得我心肝疼!”
谢九尘也跟着半蹲下来,看着面前魂不附体的男人,轻轻唤了一声:
“崔言酌?”
听到熟悉的声音,崔言酌茫然间回过神,缓缓转过头看向他,颤抖着语调:
“冥主大人……”
下一刻,他另外一只手抓上谢九尘的衣袖,目光隐含着恳求和割舍:
“大人,语卿他在阴冥之境里恢复了记忆,您能不能抹掉……”
谢九尘面露惊讶,“你当真要这样做?不想跟他同在一处了?”
“我当然想!没有任何一刻是不想的,想的都快要疯掉了……”
崔言酌极力克制着情绪,说:
“可是我不能,人和鬼相恋是不会有好结果的,那样只会害死他,我身为地府判官,入不了轮回,而且约定还在,怕是永生永世都不能跟他在一起了。”
听到这话,谢九尘不禁愣神,原本略微有些蹙紧的眉头更紧了几分。
身旁忽而伸过来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灼热的温度似要侵入五脏六腑。
江楼弃自然看出了他的顾虑,眉眼弯弯,梨涡浅浅,无所谓地说道:
“没事的,别乱想,也别皱眉。”
“嗯。”
谢九尘抬眼重新看向了纪语卿,双指微微一凝,轻按在他的额间。
璀璨的流光像一圈行星带,渐渐围绕着小青年的身体,在周边旋转。
等到光晕散去,谢九尘放下手站起了身,“他醒来之后不会记得你了。”
地上的男人憔悴无力地应了一句:“多谢大人……”
江楼弃细心地拉了拉小青年敞开的衣服,“崔判官,我有些好奇,你刚才说的约定,是什么?”
“我和冥主大人立的誓约,只要让语卿能重新投胎做人,我愿意舍弃三魂七魄救他,生生世世做地府判官。”
崔言酌神情已然麻木,又说:
“千年前,我自尽后被鬼差带到了黄泉路边,我不愿过奈何桥口,也没有喝孟婆汤水,在望乡台上等了他好久,也终是等不到他,孟婆告诉我,他不会来了,那人已经魂飞魄散了。”
“我不信,千方百计去到了阎王殿,冥主大人见我执念太深,便替我查起了生死簿,原来语卿的三魂七魄都在地牢里被那群人用了邪术,最后灵魂泯灭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住,犹如那被弹得过急的弦儿,突然崩断。
谢九尘略一迟疑,接下了后面的话:
“所以言酌拿自己的三魂七魄换了小纪同学的,让我送他重新入轮回。”
“别再骗我眼泪了呜呜呜!”周嘉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着。
崔言酌垂首深深凝视着怀里沉睡的人,“我答应过他的,赤诚真心为聘,三魂七魄为礼……”
站起身的江楼弃正要开口,眼睛忽然看着某个方向,连玉简也发出了微弱的光芒,只是那点亮光没一会就熄灭了。
那是一团飘荡在半空中的火焰。
烈焰的红色火光似乎蕴藏着生命的律动和生机。
谢九尘镜片上淌过一抹红光,瞬间就看出了前面的东西是什么了。
他唤出阎王鞭,单手一扬,如白蛇出洞般的鞭子很快就将火焰卷了过来。
是魂灵!
而且还是平等王的——焚恶。
江楼弃没注意到玉简的变化,语气有些讶然:“这破地方居然还有魂灵?”
“这个魂灵的属性是生命之火,只要它燃着,我们就能出阴冥之境了。”
谢九尘看了眼悬浮在手掌上的红色魂灵,牵过他的手,双唇扬起微小的弧度:
“我带你离开。”
闻言,江楼弃愣了几秒,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邪肆的浅笑:
“你应该这样说,困境罢了,拉紧哥的手,带你杀出重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