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同桌在喊——”你。
傅青霜想提醒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他这个从跑步伊始就没有用过全力的亲弟弟突然迈步加速而去,快得在他旁边带起了一阵风。
随着速度的提升,呼啸的风在耳畔响得更加明显。
傅青逸乌黑的碎发因为跑得过快而往后掀起,他脸上淡淡的笑意收敛,只有唇线拉平拉直,执着的眸光中隐晦地写着点势在必得。
被傅青逸忽然甩下的哥哥傅青霜:“……”
明明已经快要跑完了却被突然反超的几个男生:“……”
傅青逸什么也没管,心无旁骛地从他们旁边飞驰而过。
毕竟小狗还眼巴巴地站在那里等他呢。
校服的衣摆在空气中划过利落的弧线,招摇,却满是青春气。
直到一鼓作气地超越一个又一个人,风一样冲过终点线,傅青逸才随意用手背擦拭掉自己滚落至下颌与喉结处的颗颗汗珠。
涔涔的汗水沾湿了小片皮肤,在手背上留下汗湿的黏腻触感,傅青逸宛若未觉,他挺直身子,冲走到他身前的谭佑霜笑语盈盈道:“来了。”
那一瞬,他的眼睛甚至比太阳投射下的日光还要亮。
“等我很久了吗?”
等我很久了吗?
傅青逸殷红的嘴唇开开合合,弯曲的笑眼温柔如春水。
谭佑霜的大脑忽如步入夏末大雨时分,在风云卷起的灰黑夜幕中轰隆隆地开始炸雷。
“我,我——”
怎么办。
乍一开口,谭佑霜就知道不妙。
果不其然,才吐出两个字,他的牙齿便碰撞上舌头,带起一点掺着血腥味的苦。
谭佑霜急匆匆冲笑得蛊惑人心的傅青逸道:“我,我现在去上厕所,你帮我记着刚才体测的时间。”
傅青逸站在原地,脸上的红还没褪下去。听闻谭佑霜这么一番话,他的笑容顿住,声音疑惑道:“嗯?”
这是怎么了?
短暂停顿后,他很体贴地回答:“没事,我帮你记。”
谭佑霜甚至还没听清楚对方说了什么,便同手同脚地逃离了现场。
他跑得依旧很快,直到站在厕所镜子前,将一捧泛着冰寒冷意的凉水扑到自己脸上时,谭佑霜过速的心跳才稍微缓和下来。
厕所内熏香淡淡燃烧着,香气浓重,寂静无声,昏黄的光打下来,有种近乎幽谧晦暗的气氛。
谭佑霜十指抓着大理石质地洗手台的边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不自然的脸色,指尖用力地扣在了泛着寒意的台沿上。
水滴顺着光洁的额头往下滚着,刚刚扑到脸上的水珠沾湿了谭佑霜额头的几缕碎发,也将他浓密纤长的睫毛沾湿成一小缕一小缕。
小小的水滴在睫毛上晃晃悠悠,谭佑霜抹了一下脸,将沾湿脸颊的朦胧水意擦掉,才重新看向镜子。
镜中人的神色陌生到不像自己。
他有些怔愣地想:
——怎么办呢?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是,想要傅青逸奔向他的愿望骤然成真时,谭佑霜无法对自己撒谎,他心头的确是无比喜悦的。
可与之俱来的,是他好像再也无法掩饰的心绪。
那一个瞬间,傅青逸停下来冲他笑的瞬间。
谭佑霜发现自己的心跳快得过分了。
他再不能用“奇怪”“不明白为什么心跳会加速”“这是很正常的”这种蠢话来搪塞自己。
因为……
谭佑霜看着自己还沾了点水珠的淡色的唇,艰难地、缓慢地咽了几口唾沫。
因为那个时候,他第一个想法是——
刚跑完步,傅青逸的嘴唇看起来好红好软,应该会很好亲。
那一瞬间,无法自制的,他想吻他。
这并不是梦到傅青逸死亡后所需要的另类的安慰,而是一种来势汹汹的压抑不住的欲望。
靠!
谭佑霜又哗啦啦往自己脸上泼了两捧水。
他疯狂揉着自己的脸想:这特么都是些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那是傅青逸,那是天天都在教他学习的傅哥!
傅青逸是直男。他亲口说过的。
而他自己……而他自己……
他应该也是直男……吧?
靠!他在心里小声骂自己:说出去肯定被一大群人笑话。有哪个直男会想亲男的啊?!
这句话从脑子里冒出来后,谭佑霜像是被抽走了浑身力气一样蹲了下来,在木门旁边熟练地蜷缩成一小团。他将脑袋抵在自己的膝盖上,鼻腔重重地吸进一口气,尖锐的犬齿紧紧咬在嘴唇上,出了点血。
有点疼。谭佑霜看着从嘴唇上摸下来的血渍想。
但还是掩不住这口气沿着他的五脏六腑游走。
可能是熏香香气过于浓重的缘故,这一口气不光把他的脸颊烧成了黄昏时分的红霞,还把他的心肺都整个包裹了起来,让谭佑霜整个人都飘飘乎不知所以,唯有心脏越跳越快,仿佛快要从喉咙蹦出来。
他很混乱,只觉自己大脑的每一条沟壑都像被火舌舔舐过,可又有一种来自更深处的,古怪且不合时宜的兴奋。
谭佑霜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但是更明显的,是扑通、扑通,一下又一下的,来自胸腔内的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谭佑霜抬起手捂住了自己涨红的脸。
完了,他有点绝望地想。
他可能……没那么直了。
……
谭佑霜像只小狗,傅青逸是明白这件事的。
而正正好的,命中注定的缘分似的,他也养过狗,所以傅青逸最知道笨蛋小狗一旦做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就会甩尾巴吐舌头,贴着人又蹦又跳的道理。
“第一是谁?”
谭佑霜还没回来,但体育老师已经开始喊了。
傅青逸代替缺席的第一举起了手,隐晦地带了点骄傲说:“是谭佑霜。”
“行,”体育老师点了下头,冲记录的同学喊:“谭佑霜,两分一十八秒。”
两分一十八?
傅青逸心里一动:虽然可能手动计时有误差,但这貌似比大多数体育生成绩还好了吧?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好像已经是接近国家一级运动员的水平了?
傅青逸大脑飞速运转,思索:这还是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结果,小狗他有这个本事,说不定之后可以直接走体育的路子了。
因为对谭佑霜未来的担忧所形成的那一条紧绷的线好像稍微松缓了些许。
似乎等谭佑霜回来的时候,傅青逸便带着笑调侃他:“谭佑霜小同学,一千米体测两分一十八秒跑完,有本事啊。”
他笑眼弯弯如旧,显然心情很好。
然而本以为小狗会绕着他摇摇尾巴兜兜圈,又蹦又跳的场景却并没有发生。
谭佑霜好像没有听见傅青逸的夸奖似的,他睫毛微垂,眸光一扫,然后又迅速扭开头不看傅青逸,只是生硬回:“哦。”
声音听起来很僵硬。
嗯?
小狗这是上个厕所上出什么什么毛病来了?
傅青逸愉快的情绪消减了一点。他若有所思地站在谭佑霜旁边,不再说话。
等登记完自己的成绩,傅青逸才偏头想找小狗好好唠两句。
谭佑霜走体育的路子应该比纯学文化课更好。傅青逸思索着,到时候应该怎么分配训练和学习时间呢,如果想要去那几所著名的体育高校还是有些难度,需要从长计议……
不过具体练不练体育还得看小狗愿不愿意,傅青逸正想着,扭头一看,眼中却只有空荡荡一片。
谭佑霜不见了。
等等——
谭佑霜居然不见了?
不是?怎么一眨眼人就没了?
一时被谭佑霜这变化弄得摸不着头脑的傅青逸表情复杂。
想不明白。
而且傅青逸很快发现,这不是他的错觉,自从这节体育课后,谭佑霜真的便开始有意无意地躲他。
譬如晚上吃饭,谭佑霜勾了一下侯敏的手,然后偷偷摸摸地,自以为傅青逸没发现地回头迅速冲他看了一眼,又飞快把头扭回去冲侯敏咬耳朵道:“过去,去挨着你傅哥坐。”
啊?侯敏疑惑地眨了下眼睛,不知所以,不过还是非常贴心懂事的按照谭哥的嘱托一屁股坐到傅青逸旁边,和李江树两人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
李江树冲他抬眉,示意“怎么了,这两人不一直挨在一起坐的吗,今天怎么谭哥把你薅过去了?”。
侯敏冲他幅度很小的摇摇脑袋,“这我也不知道啊,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就是个卑微吃瓜群众。”
李江树点头,“懂了,等会儿仔细观察观察。”
全程看着他俩挤眉弄眼打哑谜的傅青逸:“……”
请问你们两个人交流都是靠心电感应吗?
傅青逸在心中默叹一口气,也不多话,自己安静地开始吃饭。
傅青霜和傅青逸吃饭时讲究食不言,但和谭佑霜他们几个待在一起时却常常是吵吵嚷嚷的状态。
今天中午这种诡异的沉默来得不太正常,维持了几分钟后,别说一向话多的侯敏受不了了,傅青逸和谭佑霜这两人都不太习惯。
“猴子。”谭佑霜低声喊了一句,然后在桌布下踢了一下侯敏的脚,示意他说点什么。
“唉,”宛若被这一脚踢开了话匣子的侯敏立刻装模作样地清了下嗓子,然后冲傅青逸兴致勃勃道:“傅哥,你知道你成校花了吗?”
才收回脚的谭佑霜表情一滞:“……”
不是,我想让你活跃活跃气氛,但没想让你问这个啊。
傅青逸目光放在猛地低下脑袋的谭佑霜身上,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隔几秒才抬头看向侯敏,回答:“嗯,我知道。”
侯敏见他没有生气的意思,立马顺杆爬地开起了玩笑:“嗨,傅哥你这就不知道了吧,你能当选还有我们的功劳呢。”
傅青逸饶有兴致道:“哦?”
“哎哟,就是那时候谭哥——”
预感他要说些什么的谭佑霜身体一僵,立马抬起头震声道:“好了,猴子。”
“啊?”
被忽然打断的侯敏闭上嘴巴朝斜对面看过去,结果险些被谭佑霜脸上罕见的冷淡神色震慑住。
我靠,谭哥这脸沉得!
他干巴巴地又啊了两声,心里变得有点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谭哥是不想让他说出来吗?不是,那谭哥当天又暗戳戳喊他们给傅哥投票干什么?
这不是好兄弟之间心知肚明地互相开个玩笑吗?
嘶——
难道谭哥一直就没给傅哥说过吗?
如果是这样一来,就说的通了。
谭哥一路深藏功与名,原来只是为了悄悄做“校花”傅哥的护花使者……
侯敏头脑混乱地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没注意到他们表面上冷酷潇洒的谭哥实际心里比他还慌,刚刚夹住的菜一个没注意都抖回了盘里。
两个慌乱的人坐在斜对面你看我我看你,侯敏脸上全然是“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能发现的东西”,而谭佑霜则表现得十分紧张,如临大敌。
可非常默契的,两个人都紧闭着嘴巴一句话没说。
傅青逸看着谭小同学圆睁的眼睛,倏忽觉得他在这场面中有些笨拙的滑稽。
唉,被忽视的正主傅青逸再抽了一双筷子,心中无奈想:谭佑霜究竟是什么品种的笨蛋小狗啊,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暴露了好吗?
反应这么大,谭佑霜肯定是偷偷摸摸跑去给他投票了。十有八九还是五票全投。
等傅青逸默默把那块莴笋夹起来重新放到谭佑霜的碗中,他才笑着开始打圆场。
“怎么,你们把票全都投给我了?”
“真是承蒙各位厚爱啊。”傅青逸似笑非笑地开始调侃自己道:“我是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当校花的机会,还挺新奇,以后简历可有的写了。”
谭佑霜:“嗯?怎么写?”
傅青逸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说:“鄙人高中阶段曾获得校园大型活动公投票选第一,拥有良好的社交人际关系与广泛的人脉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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