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释槐轻笑,对二人的反应感到有趣。
居狼解释道:“他不是婖妙。”
“可是他的脸……”安之上下打量一番释槐,即刻淡然下来,“是啊,婖妙是女神,可这个人明显是位男人。”
居狼道:“释槐,别考验他们了,他们就是你要找的人,露出你的本来面目吧。”
听这一席话,安之、秦淮纷纷将双眼固定在释槐脸上。
一个眨眼的功夫,他就变了一张脸。
释槐本来的面目很漂亮,是一种乍看之下分不清男女的漂亮,可仔细去瞧,他很英俊,根本不存在男生女相的感觉。
他像一位不谙世事的单纯贵公子,骨子里温柔又稳重,表面上张扬不羁。
若说为什么乍一看就觉得他像个女孩,那大概是他的眼睛太大了。
释槐说:“抱歉,我只是想看看你们的反应,你们是不是真的认识阿隐?”
“阿隐?”安之重复一遍。
释槐解释道:“缥缈行舟,深居隐沦,怜舟隐,是那个无名的小男孩的名字。”
安之明了,“婖妙的本名。”
“是的。”释槐道:“不过婖妙本是你的本名,他本无名。”
安之又问:“那是谁给他取得怜舟隐这个名字?”
释槐摇摇头,“我认识他时,他就已经自称怜舟隐了。”
“说了半天,我还没请你们坐下,喝口茶呢。实在是有失礼数了。”说着,他一一向安之、秦淮握手,邀他们坐下,随后泡上一壶绿茶,挨个送到三人跟前,“尝尝看我珍藏万万年的苍山雪绿。”
茶刚送到嘴边,安之顿住,奇道:“珍藏万万年?”
释槐解释道:“我与阿隐相识在上古,到如今,算来应该有个万万年了吧。”
仿佛回忆到什么美好的事,他嘴角挂笑,沉浸其中,“他啊,就喜欢喝茶钓鱼,苍山雪绿是他最喜欢的。后来我才知道,他喝不了酒,但醉茶。”
听了半天,安之听出来了,这个释槐和居狼是一样的,都在等一个人,难怪两人能认识这么长时间。
他心里酸酸的,将那苍山雪绿一饮而尽。
一旁,秦淮也小酌一口,随即叹道:“好茶!”
安之对秦淮说道:“喝茶钓鱼听戏儿,你跟怜舟隐应该挺有话说的。”
“不可能。”秦淮果断否认,严肃地说:“怜舟隐既是婖妙,婖妙又害了父皇母后跟你,从今往后,我都不可能原谅他。”
释槐起身,一拂衣摆,在三人面前跪下,“我代阿隐向各位说声抱歉。他有他的苦衷,可我觉得你们不愿意听,就这样吧。”
不知怎么了,安之其实并不怪怜舟隐。他拿过茶壶,又斟满一杯茶,说道:“我,以茶代酒,一笑泯恩仇。”说着,一饮而尽,爽快利落。
“你疯了!?”秦淮不理解,“怜舟隐是婖妙!他把你害得很惨!”
安之轻笑一声,“我从来没觉得我是沈渊,又何来仇恨怜舟隐一说。怜舟隐会那么做,总归是有他自己苦衷的吧。众生皆苦。而且,放下之后,我觉得心里很轻松。”
秦淮怎么都不能理解安之的做法,“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居狼淡声道:“人有恩于我不可忘,而怨则不可不忘。千年了,还有什么仇恨放不下的。”
秦淮大恼,啪地一声将茶杯摔在桌上,茶水四溅而出,“原来是我一直放不下吗?”
安之轻轻搭上他肩膀,“我没有任何意思,也没有替你决定原不原谅。”
秦淮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站起身,冷声道:“我去湖边泛舟,你们谈吧。”说罢抬步离开释槐的洋楼。
客厅面对湖泊的这一面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安之看着秦淮划船缓入天鹅群中。
半晌,他才回转脑袋,说道:“既然你认识怜舟隐,那《以杀止杀》那本小说毋庸置疑就是你写的了。”
“是。”释槐颔首。
安之问:“为什么你要写那本书?”
释槐答:“我相帮阿隐赎罪。”
安之继续问:“那以往年岁,你怎么就没想过赎罪?”
释槐长叹一口气,“我有,可我每次找到你的转世,帮你忆起那些事后,还没等我表明歉意,你就已经入魔,然后被……”他停嘴,目光淡淡地看了一眼居狼。
安之明白,“我知道,居狼与我说了,每一次我入魔后将我杀死的人都是他。”
居狼着急解释道:“我舍不得你。可你要知道,只有这世界存在,才能有你我,有未来。”
“我还话还没说完呢。”安之半点没有要责怪居狼的意思,“每一次入魔后将我杀死的人都是你,可我并不怪你。”
居狼松口气,嘴角微扬,淡淡一笑。
安之继续问道:“释槐,你对我有歉意我知道,可怜舟隐呢?我想问清楚,你能代替他对我说抱歉,可你总归不是他。”
神态落寞起来,释槐道:“从你哪儿得了神血与神骨之前,他并没有任何歉意,可之后……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神也不例外乎,他……他早已成为了过去。神陨之前,恍然醒悟,他对你做的事很恶劣,他很抱歉。”
安之的嘴角忍不住扬起。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才压制了笑意。他道:“放下便休休,听你说完,我比方才更觉得轻松了,如释重负啊。”
释槐笑道:“释怀了——”
安之神情轻快,“仇恨呢,也不一定要自己亲手来报,时间会帮忙,不外乎是时间长一点。这大仇得报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嘛。”
“呵呵!”释槐转头看去船上的秦淮,又轻轻瞟了一眼居狼,“局中人要放下容易,局外人放下难呐。在阿隐这里,我就是放不下的局外人;在你这里,也还很多人在执着呢。”
安之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少顷,又端起茶杯小酌一口,说道:“我很自私,自己喜欢就好,才不管他们。”
眼底精光一闪而过,释槐淡淡看一眼安之,说道:“但愿吧。”
紧跟着,安之又问:“温言到底怎么会变成那样?”
释槐道:“这你就要问问温言的母亲,师姨。”
听罢,在郁都镇的回忆浮现:
那疯疯癫癫的师姨与安之讲过一个故事。
初听时,安之觉得那故事中的女人、孩子简直是自己的翻版,愤恨异常。
可故事说完,师姨神秘兮兮地对他说:“若真的懂这个故事,相信不久后你还会来这里找我。”
安之当时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如今经释槐一点拨,他恍悟。
安之道:“那故事的主人公不是我,而是师姨、向将军和向延!”
“没错。”释槐道:“当年向将军以师姨为踏脚,坐上了九离将军之位,飞黄腾达后,另娶美人,再得一子,此后便不喜再与九尾狐妖的师姨在一起,于是用计揭发了师姨的身份,致使她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最爱的人打伤,此后疯一阵,醒一阵。向延是很清朗灿然,可他藏在心底的事你们真的了解吗?”
安之摇头,“向延的确有一兄弟。当初我们前去浔武,正逢他哥哥新官上任,他便不与我们一起,回九离参加宴会去了。”
“哥哥?”释槐嗤笑一声,“师姨的故事说得很完整,向延才是向将军的第一个孩子,他才是哥哥。”
“为什么会这样?”安之问。
释槐答:“向延是神与狐妖的孩子,而师琉璃之后,狐妖一族名誉扫地,他自然也不被承认。可若他愿意做小,为向家增添荣耀,保其长盛不衰,而又不争不抢,向家倒是愿意收留他。”
安之道:“可是向延还是转世成人了,他现在是温言,也就是说向家已经衰败。是他搞的鬼吗?”
释槐道:“时间不会让任何东西长盛不衰的。他也只是小小地加了一把火而已。”
忽地想到一件事,安之问道:“函阴华谷中,为什么只向延不怕汪徊鹤的怨气?”
居狼忍不住答道:“因为温言就是一只怨气四溢的厉鬼。”
安之道:“可我问得是游戏里的向延,不是温言。”
居狼解释道:“朱离,摄青鬼,以鬼身化为邪神,拥有转世记忆。温言他记得一切,又是厉鬼,你觉得他不可能同时做为向延和温言两个人吗?”
安之愣住。半晌,才道:“你是说,游戏里那位向延……他、他并不是游戏角色,他就是温言。”
居狼道:“没错。”
“今天早上,那个敲门的中年女人是师姨吧……”安之为温言这些年对他的虚情假意而感到心痛,“他……他根本就没把我当朋友……他一直算计于我。”
“你错了。”释槐道:“正是他太把你当朋友了,才会执着于让你入魔。”
安之问:“为什么呢?”
释槐道:“神,对得起任何人,唯独对不起自己;魔,倾尽天下,唯博自己一个痛快酣畅。温言想你真的自私一些。再者世人因偏见而苛责他与母亲;而你因身份而被苛求,他大概是在你的身上看到自己了吧,一个能有机会成魔,跋扈飞扬,完全不需要顾忌他人的自己。可惜无论他怎么修炼,都成不了魔,只能成神或妖,永远被责任束缚。”
居狼道:“乐不在外而在心,温言不想要,直接放弃便好,何必折磨自己。”
释槐道:“可他想不通啊,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直言放弃的机会。”
屋外细雨蒙蒙,天色渐晚。
释槐邀道:“住一晚吧,明日再回去。”
“好。”安之答应下来,“我去叫秦淮回来。”
三人一同起身,忽然,只见窗外天鹅振翅,模糊了视线。
待到全数落定,安之惊呼一声:“秦淮不见了!他刚刚还在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