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不尤人>第12章谢宅旧事(九)破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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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嘉佳和唐明从阁楼里下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周六傍晚。

“我们有睡这么久吗?”张嘉佳很困惑。

而唐明整个人还在晃神,根本注意不到时间问题。

按照约定,周六的时候谢家家主就会回来。

管家来通知他们去餐厅就餐。

两人落座时,餐桌上谢家人已经基本齐全了,除了‘过世’的小少爷和不受宠的大小姐。

张嘉佳瞥了几眼谢家家主的模样,感觉对方看起来非常正直威严,一点也不像商人。

家主开始发话,大致就是一些客套话,并询问张嘉佳这几晚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张嘉佳心道怎么可能不奇怪,都特么奇怪得翻天覆地了。

但他嘴上还是模棱两可地回应着,并暗骂谢扶云这个懒家伙怎么还没来。

过了好一会儿,管家已经把菜品上齐,而张嘉佳和唐明都没有动。

谢扶云这时才施施然出现,脚步坦然地朝离着家主最近的座位坐了下去。

“哎。”张嘉佳离他稍微近点,于是凑过脑袋去问他,“你的偶呢?到底抓没抓到境主?”

谢扶云“嗯”了一声,听起来极其敷衍。

张嘉佳有些不满,“哥们你给个准话啊,到底能不能破境了。”

谢扶云看他一眼,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落座後便开始系餐巾。

他的动作比常人慢些,但看起来很是优雅,并不让人觉得等待他的过程有多难熬。

张嘉佳愣了一会儿,回过神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就好像小时候在亲戚家调皮,不小心打碎人家的东西,原本温和的亲戚忽然冷着脸瞪他一眼一样。

不过也正是这种怪异的感觉,让他暂时忘记了,自己的问题谢扶云还没有回复。

谢家家主吩咐开餐。

在所有人都没有动的时候,谢扶云已经吃了一口牛排,皱了下眉,询问管家――

“我果然不适合吃这种生食,可以换全熟吗。”

管家拿了盘子下去了。

张嘉佳感觉身侧有人戳了下自己。

“干什么?”张嘉佳问。

“借我张符。”谢扶云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张嘉佳:“……又要干嘛,在这动手?这没有境主啊?”

谢扶云只是笑,“不用担心,马上就能出去了。”

张嘉佳“啧”了一声,心道吹吧你就,但他还是从兜里抽出几张攻击符纸塞进了谢扶云兜里。

……

家主看向谢扶云,问他是哪里人。

谢扶云说,“我来自很远的一个城市,所以很多习惯可能跟贵地不太相近。”

家主还在笑着说,“看出来了,你不喜生冷。”

“不止这个。”谢扶云笑了笑,歪靠在椅背左侧的身子往右直了直,然後左手明目张胆地从腰侧往下滑过去,好像要拿什么东西。

“我们那人流混杂,恶事丛生,常常有些人上一秒还坐在一起吃饭,下一秒――”

‘呼――’

在一声火焰疾燃的细微呼鸣中,碎散火屑出现在众人视线中,舔吻着一只白皙的手,向上窜出一把不足三寸的小剑。

与此同时,拿着它的主慢慢悠悠地吐出了後半句――

“餐桌上就见了血。”

最後一个话音落,利物破空之声便伴着柔软的仿佛只是用指头戳了下海绵一样的动静响了起来。

‘噗嗤’一声。

那‘海绵’双目圆睁,顶着脑门的血洞向後靠去,连惊讶都尚未聚在眼底。

张嘉佳:“……”

我尼玛,老子的符啥时候有这能耐了?!!

……

谢家家主呈那样的姿态倒下之後,谢家所有成员忽然站起来,开始厉声尖叫。

周围的空气随着恐怖声浪变得波动起来,隐约将四周的摆设都振动了。

“草!”张嘉佳捂着耳朵躲到一边,“干什么啊他们,死的又不是境主,他们至于这么生气吗!”

“不是生气。”谢扶云站了起来,走到一边把唐明提溜起来放到身後。

张嘉佳也躲到了谢扶云身後,“那还能是什……”

他看着那几个厉鬼颤抖的身躯,忽然明白过来。

“这是……在害怕?”

张嘉佳明白过来了。

境主制造的东西大多臣服于他,像这种多只厉鬼同时入境的,其余厉鬼都会受境主的情绪影响,谢家家主死了,其他厉鬼都这么害怕,就说明境主也很害怕。

张嘉佳骂了一声,“管他生气还是害怕,那不都一样吗,境主情绪不稳,虚境很快就要塌了,咱们得待在境主身边才能安全啊。”

谢扶云只是挡在低着头的唐明面前,什么也不做。

“喂!”眼见着厉鬼尖叫快把房子掀了,张嘉佳怀疑谢扶云又走神了,“想想办法啊!”

谢扶云不仅没想办法,还特别有兴致地问他,“你多大?”

张嘉佳:“我……”

张嘉佳:“我成年了!”

谢扶云点了点头,“哦,刚成年。”

张嘉佳服了,“你和唐明这辈子就绑死好吧!”

谢扶云脸上没什么表情,还轻轻摇了下头,近乎呢喃道,“那怎么能行。”

张嘉佳并没有听到。

在整座谢宅都开始摇晃的时候,张嘉佳开始抱怨自己为什么要来这。

一时间,屋内的空间开始呈不可思议的程度波动起来,人和鬼都变得畸形抽象,所有事物扭曲着缠在一起。

就在这令张嘉佳万念俱灰的一刻,只听一声非常清脆的‘咔嚓’声响在众人头顶。

张嘉佳下意识抬头。

一个人影出现在那里,扭曲的虚境被那人一脚踏碎,掰开境界碎片往里跳入时,他的脖颈侧面闪烁着淡白色的古字烙印,那代表一只偶所属馗师的名字。

落地之後,那道烙印清晰映入众人眼中。

――谢扶云。

……

外界空气从裂口泄进来,仿佛光坠落的样子。

不知怎的,张嘉佳忽然想起自己表姐非常崇拜的那位泯阴阁首辅,那位大人的偶都是个顶个的嚣张强悍,他表姐给他讲的时候,总说那人的偶多么多么厉害,随便拿出来一只都是一脚破一境的程度。

那时候张嘉佳表面奉承,内心却毫无波澜。

毕竟哪有那么夸张呢。

可这一刻,张嘉佳不得不承认,世上大概真的有那么强悍的偶。

但是吧……

就是说这个偶,他强悍归强悍,可竟然是给一个养殖场老板打工的。

就特么天理难容!

……

谢宅後院,一片灰败焦糊的背景下,四仰八叉地躺着两个人。

十一搀着谢扶云坐到一块收拾好的石凳上,然後说,“场主,警察在五公里外,大概要二十分钟,要拦一下吗?”

谢扶云双手撑着膝盖,腰背微微弯着,整个人似乎跟正襟安坐永远不搭边。

他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人,语气有些无奈,“先把张家这个小娃娃送回去吧,唐明留着,警察也拦一下,别出事故。”

十一应了句“是”,然後又踌躇道,“唐明似乎恢复记忆了。”

谢扶云“嗯”了一声,“我知道。”

十一便不再多言,扛起张嘉佳离开了这里。

……

谢扶云在原地坐了一会儿,见唐明还不醒过来,便慢腾腾起了身,抬步往别墅里走去。

‘嘎吱’

谢扶云踩着危险的楼梯上了阁楼。

二楼通往阁楼的小门是铁质的,在被烈火烧灼後仍旧倔强地挂在摇摇欲坠的墙体上。

谢扶云刚想将门推开,又忽然想起什么,把手伸入随身的锦囊中。

“做什么。”一道冷清的声音从锦囊里传出来。

谢扶云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愣了一下,下意识以为是十一跟他说话,就是胆子大了些,竟然敢冷腔冷调。

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于是便笑了起来。

“……”许是他笑得太突兀,以至于段清都不明白这人是突然发了什么病。

“你做什么。”他又问一遍。

谢扶云的手一边在锦囊里掏,一边笑着说,“看看我亲爱的师弟可有好好待着,金身养得怎么样了。”

段清沉默了一会儿,道,“多谢关心。”

片刻之後,他的声音从锦囊里闷闷地传出去,“你在找什么。”

听出那声线带着不悦,谢扶云便不再逗他,把手从锦囊里抽了出来。

“手电筒,或者蜡烛也行,不过那东西你得再找找引火的,估计你找不着,所以还是手电筒吧。”

锦囊里静了一会儿。

然後‘噗’的一声,一根蜡烛和一盒火柴从锦囊里被扔了出来。

在它们即将坠落地面时,谢扶云伸手捞住,笑道一句:“没轻没重。”

……

阁楼内闯入一团暖融的光。

谢扶云将烛火放在一个黑漆漆不知原来是什么东西的台面上。

他转眸向窗外望去,夜空中月亮圆润,从这个角度望去,能看到它每一天的阴晴圆缺,这或许对常年居住在这的人来说,算是一件饶有兴味的事。

而月光渡满的地板上,躺着一个刚刚褪尽血温的尸体。

“这些年,您在这里待的好吗。”谢扶云收回视线,目光落向飘落在他身前的女鬼身上。

女鬼年龄中年,体型瘦弱,浑身泛着灰白纯澈的光。

无害人之心,无怨憎之心,是一个干净到不能再干净的魂魄。

她的双手紧张地握住自己的衣服,仰头看向谢扶云时,眼中有浅浅的愁苦。

“谢谢。”女鬼说,“你,好好长大了。”

“我这个样貌你很陌生吧。”谢扶云摸了摸自己的脸。

又说,“想看看吗,那个孩子上一世小时候的样貌和这一世差不多,长大了应该也不会有多大变化。”

说着,谢扶云却并没有等待女鬼给出回复,而是直接变了模样。

女鬼看了他一会儿,神色愈发释然,“谢谢。”

谢扶云站得累了,走到破墙边上坐了下来。

他温声问,“这几年很辛苦吗,所以放了火?”

听到这个问题,女鬼下意识摸了下微微隆起的肚子。

谢扶云眼中滑过一丝了然,“他又让您怀孕了?”

女鬼惨淡一笑,“都结束了。”

谢扶云“嗯”了一声,神色不像悲悯世人,也不像漠视苍生,似乎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但性格温和的人,遇到遭受苦难的陌生人会给予怜悯,但转首又必会忘记。

“这朵花是您用的?”谢扶云指尖凝出一朵奇怪的花,不是真花,只有透明的虚影。

女鬼几乎不用多看就承认了,“抱歉,我以为你们要伤害小七。”

谢扶云:“我能理解,所以这朵花是什么人给您的?蝶絮引又是什么时候学的?”

女鬼迷茫了一会儿,似乎哪个词没听懂。

谢扶云换了个说法,“您用这朵花的时候,是不是用血描什么东西了。”

女鬼点了点头。

谢扶云:“谁教您的。”

女鬼想了一会儿,许是太久不和人说话,她说长句子时内容有些不连贯,“是个男人,但我不认识,我放了火之後,整座楼空了,我在阁楼躲了一个多月,警察查案时都很害怕,查得很敷衍,我放心地待了很久,直到有一天,那个男人忽然找到我,他戴着眼带,我认不出,然後他让我看见了小七,还说这朵花可以保护小七,那之後他就走了。”

女鬼说到最後难得波动了一下情绪,“那个人就像个不称职的推销员,发完传单就走了。”

谢扶云笑了一下,道:“好,我知道了。”

他抬手捏了捏指节,道出天机的语气随意地仿佛在说天气,“辛苦了,您的下一世会是个平凡命。”

女鬼犹豫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告诉我这些不会遭天谴吗?”

谢扶云笑了一声。

“不会的。”他说,“我身上有比天谴更难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