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回转，回到六个小时之前。
那时，宋塔司冲出了孤儿院，十几分钟后，他终于到了“4号”垃圾场。
这里不大。跟其它需要容纳巨量垃圾的垃圾场相比，这个垃圾场需要每天接收的“垃圾”并不多。毕竟，这个地方只需要接收“垃圾街”上的死人和要死的人。
所以宋塔司很快就找完了一遍。
可惜，他没有找到程乾。
他再找了一遍。
第三遍，第四遍，最后一遍。
没有！就是没有程乾！
宋塔司克制住在脑子里的疯狂叫嚣即将崩溃的情绪，在那之后，又开始翻找垃圾场上还剩一口气的人。
他要找到那些人，然后一个、一个的仔细问。他要问他们，有没有看见过像程乾的人被送来这里。
对此宋塔司当然没抱多少希望。
因为他知道会在这里躺着的人绝大多数都已神志不清、痛苦不堪、濒临死亡，就算还剩下一口气，也只够苟延残喘，不会再去关心别人的死活。
可就算是希望渺茫，他也要拼尽全力去试一试。
即使他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这么做是为什么。
明明那就是一个让人讨厌的、憎恶的、厌弃的小偷，是破坏狂！是卑鄙无耻的背叛者！
明明都不是自己的搭档，更不是朋友了！
可是——
一想到很可能再也见不到那个，伪善又卑劣的背叛者，宋塔司就会感到心脏很痛，特别痛。
至少——
宋塔司想，至少他要把那个混蛋找到，不管是死是活，都一定要找到那个混蛋，然后，然后——
他想不出来然后该干什么。
当初是他毫不犹豫把程乾推开的，跟程乾决裂时也是那么的坚定，可在此刻，他却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当初那种坚定的心情是什么样了，而脑子里也只剩下唯一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随便到时候自己要干什么，只要找到程乾！
对！找到程乾，找到程乾，他才能做所有想做的事，否则——
没有否则！
宋塔司急忙抛开和否则相关的所有想法，让那个唯一的念头彻底占据自己所有的心神。
找到程乾——
他对自己说。
找到那个笨蛋就好——
于是，宋塔司拼命克制住因为找不到程乾而生出的无尽慌乱，红着眼，就在死人垃圾堆里，一个一个的，去仔细问着那些奄奄一息的半死的人们。
最终，他问到了那个消息。
——的确有人将程乾送过来，然而不到十分钟，就有一个穿着类似装束的人跑过来，带走了程乾。
“同样的装束”——
宋塔司意识到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
孤儿院会配发一样的外衣，为的是在外面找资源的时候明确身份，减少纷争。
如果说跟程乾是同样的装束，那也就意味着，那个人也是来自同样的孤儿院。
理清思绪后，再然后，就靠着这个唯一的线索，宋塔司找到了程乾。
……
……
下一瞬，火光熄灭。
——即使在梦里也没有等到回答的程乾不得不醒了。
一张他见过没有多少次的少年的脸出现在了他眼前。
“要喝水吗？”
脸的主人——
瘦瘦高高的艾奇用他少了一小截手指头的左手挠了挠头，看上去似乎因为没料到程乾会忽然醒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
……
“先说好，虽然你去找药帮他退烧也算是救了他，但是我第一时间在垃圾场上找到他，带他离开那个杀人场的，所以，我们的身份是平等的，都是程乾的救命恩人，你就没有权力命令我或者要求我做事，明不明白？”
艾奇义正辞严的宣布道。
“没问题。”宋塔司冷冷点头应道。
“另外，这里是我租的房子，程乾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他可以免费住，你不行。你要真想住，必须交房租，懂了吗？”
冷着脸的艾奇看着宋塔司，严肃的说。
“好。”宋塔司回答。
“那你交钱吧。”艾奇伸出手。
“多少？”
“1个单位资源住1天。”
将兜里仅剩下的4个资源的东西拿出一半，递给艾奇。
“我预交2天。”宋塔司说。
检查过资源没问题，艾奇抬起头又对宋塔司说：
“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在这里待2天。当然，我们是合住，所以你不要搞错了，这个房子你不能独占。还有，那些吃的用的什么我都不负责，你要自己解决。”
“可以。”
“如果程乾不想看到你——”
“这不关你的事，你现在可以消失了。”
“砰！”的一声响，艾奇新租的小屋的门就被宋塔司从里面关上，房子的主人艾奇则被关在了门外。
小屋内，宋塔司搬了一张椅子，放在了程乾床的对面，然后坐下。
再然后，他就默默的看着虽然高烧退去，但还是脸色苍白，看起来身体状况并不怎么样的程乾。
后者也在无声的看着他。
“你现在想睡觉吗？”
宋塔司问程乾。
程乾摇了摇头。
从醒来到现在，他都还没有跟宋塔司或者艾奇好好说过话，所以他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梦还没醒。要不然，怎么一睁开眼，自己就跟宋塔司像是什么争执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又是这样平静的相处、说话了。
然后他听见宋塔司说：“那我就跟你算一下我们之间的账。”
意思是——
宋塔司是想趁他不方便还嘴的时候，好好教训他吗？
程乾大概明白了。于是他不再说话，安静的看着宋塔司，等着宋塔司开口。
“第一，你昨晚烧到40度，是我去找的迈克尔，用了140个单位的资源跟他做的交易，才拿到1粒中级退烧药，帮你退的烧。”
程乾愣住。不是因为宋塔司说他救了自己的事，而是因为他听到了这时候不应该会听到的声音。
那是宝石获得的声音。
“恭喜主人！因为主人终于活了下来，达成宋塔司‘不要再让在意的人死在自己面前’的小小愿望，让宋塔司感受到5点快乐，所以，主人这次获得了5颗璀璨的宝石！
现在，你的宝石总数是9颗！”
——原来，宋塔司的愿望之一是“不要再让在意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吗？
所以，会拿出那么多资源数去给换药的宋塔司，会这样平静对自己说话的宋塔司，是代表，选择原谅自己破坏复仇计划，并且，还把自己当做在意的人之一的意思吗？
并不知道因为自己暴露了某个秘密，而让程乾正在走神的宋塔司，还在细数程乾的“账单”。
“第二，你虽然烧退了，但因为发烧过久，肺部留了一些后遗症，所以需要在未来几个月内使用辅助药具，帮助你在呼吸紧促的时候顺畅呼吸。就是这个——”
宋塔司晃了晃手中那件小东西，是件紫色的、半旧的呼吸器。
“花了我60个单位的资源，还有至少一个月量的配药，20个单位的资源。”
程乾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第三，因为要确保你不会偷偷跑掉，赖我的账，所以，我决定离开孤儿院到这里来每天盯着你。也因为这样，我不得不装重病，就才被孤儿院抛弃了，获得了自由身份。但是，这都是有代价的。”
“算算啊，现在距离大考还有2个多月，总计84天，作为大考种子选手，如果我还留在孤儿院，我就能获得孤儿院每天两顿丰盛的食物供应，还有别的一些生活物资。换算成资源量，食物1天差不多2个资源，别的物资总数也至少30个资源。也就是说，我为了你，我至少舍弃了198个单位资源。”
程乾完全说不出话来。
“第四，我住这里需要每天支付1个单位资源量给艾奇作为房租，这笔账还是得算你的。”
“最后，你还弄坏了我的匕首、□□、毒液、药粉和陷阱，不零碎计算了，做总数，100个单位资源量，不多吧？也就是说——”
宋塔司拿出一张早就写好内容的纸，展开给程乾看。
“现在你已经欠了我518个单位的资源量，以及，每天1个单位的房租增长量。利息我就不跟你计较。总之，你什么时候还给我？你打算怎么还？”
程乾：“……”
“干嘛不说话，你想赖账？”
没等到回答的宋塔司盯着程乾的眼睛，眉头紧皱。
程乾：“不是——”
“不是最好。那你就在欠条上签字，还款期限我给你五年时间，够了吧？当然你不签也可以，那我现在就把你是异能者的秘密卖给那些想要的人，换的资源差不多也够。你更喜欢哪种？”
“说话啊！”
做出一副凶神恶煞表情的宋塔司催促道。
程乾还是没说话。
“你不要以为你不说话就可以赖账。”
宋塔司站起来，瞪着程乾，很是气愤的样子。
“怎么？你不是来自文明城吗？文明城人不是从不赖账吗？所以你现在是要干嘛？打算赖我的账，不再做文明城人了？”
“咳咳。”
小屋不怎么保暖，寒意让程乾忍不住咳了两声，本来还在装作义正辞严自己站在正义那一方，气势汹汹的宋塔司立马转身，表情也一下子变了，脸上只剩紧张。
“喂！你不用焦虑啊！如果你觉得还款时间不够，我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这样吧，再给你增加两年时间，不，五年时间，怎么样？够了吧？”
宋塔司装模作样想了几秒，然后说道。
程乾看着“债主”宋塔司，后者发现程乾正在看自己，立刻脸上表情都故作严肃了些，就生怕被程乾发现端倪似的。
结果还是没等到程乾的回答。
“喂，只有518个单位资源量的债务，你只要考出了这条‘垃圾街’，不管将来是在繁华市还是文明城，随便找个低等工作，拿两个月的工资你就能还我了，而且我还给了你十年，怎样都够——”
“麻烦你，欠条给我。”
程乾终于开口，并向宋塔司伸出了手。
愣了一下的宋塔司下意识将欠条递到程乾手里。
那纸上内容洋洋洒洒的，写满了一页。宋塔司刚才说的那些条款都能在上面找到，而宋塔司没有说出来的东西上面也写的很详尽。
——债务人义务事项如下：
第一、从本合约生效时起，自债务全部偿还之前（以下简称债务期限），债务人必须无条件服从债权人的命令，不能再做出背叛债权人——比如破坏债权人计划的行为；
第二、在债务期限内，所有不管是涉及到债务人自身还是债权人的计划，债务人都不能擅自做主，都必须事先征得债权人的同意才能开展；
第三、在债务期限内，债务人所有变出来的食物都必须第一时间拿给债权人作为抵债使用；
第四、在债务期限内，债务人绝对不能向债权人隐瞒任何身体不适的症状，任何时候，一有问题，必须立刻告知债权人；
第五：在债务期限内……
不过一页纸，虽然写的字是有一点多，但是程乾未免也看得太久，久到都让宋塔司有些不安了。
随着程乾还是没有把目光移到自己身上，而不安逐渐加剧的宋塔司忍不住了，假装咳嗽了两声，成功引起某人的注意之后，说道：
“当然，这个条款内容还是可以商量的，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麻烦给我笔。”
程乾打断宋塔司的话。
宋塔司装作自己没那么尴尬的板着脸问：“……内容没问题？”
“没问题。”程乾点点头。
宋塔司只好把笔给了程乾。他看着程乾利落的在那欠条上签了字，心里却有种说不出来的荒谬感。
——笨蛋还是这么笨吗？
他想。
——怎么可以这么蠢？
本来还以为可能需要自己说上很多废话，得把笨蛋说晕了，才能让笨蛋答应签字，结果，就这么简单，笨蛋就签了——
笨蛋真的有认真看条款吗？脑子是多有问题才会签这种条款啊？
不是吗？
虽然自己定的那些还款条约的确不算过分，但是，“义务”那一栏基本上不合规，之所以他会这么定，也只是想要试一下而已。
他就想试一下，看趁着刚退烧的家伙脑子不清醒，能不能让笨蛋同意那些不合常理的义务条款，至少如果成功，以后就不用太担心笨蛋再做出那么多愚蠢的事了嘛。
“我说——”
宋塔司刚说出两个字，程乾就将那张签好的欠条递还给他。
“谢谢你。”程乾说。
宋塔司不自然的冷笑。
“呵，才不用你谢。我只不过……刚好路过，才不是故意想要救你。还有啊，我还没有原谅你破坏我复仇计划的事呢，就算你将来还完这些资源量了，但是，你也还欠着我很多很多别的东西没还！你最好自己想清楚。总有一天，这笔账我会跟你算明白的！”
听到宋塔司这么说，程乾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记住了。”
他说着，顿了顿。
“之前那件事我真的很抱歉。我的确有错。因为我当时想不出别的办法，才会选择破坏那些东西来阻止你的。但是，如果你还是要去复仇的话——”
“别说了。”
宋塔司站起身，脸色臭臭的，他盯着程乾的眼睛，语气是那种故意装出来的冷漠和强硬。
“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我——我就立刻出门去干你最不希望我干的事！”
——这个傲娇鬼。
程乾想着，又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这记咳嗽让宋塔司神色又慌张起来。
“不说了！你该休息了。总之，等你好了，你就要给我变出食物还债，知不知道？”
宋塔司一边急急说着，一边自发的帮程乾弄了一下被子，仔细确认被子都将程乾盖住了，不会让程乾感受到寒冷才停下来。
然后他离开了房间。
程乾闭上眼睛，在他彻底睡着之前，脑子里还在回想着刚才系统关于他获得新的宝石的提示。
那个声音所代表的宋塔司的真实心意，让他终于能够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