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店铺生意冷清,苏见雪和白清胧赶到“楚云馆”时,天色突然昏沉,意外地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房檐下面走,白清胧体力尚未恢复,吃力扶着板壁小步挪动。

  她出来得急没有披上足够挡风保暖的外袍,此刻只穿一件素白明月色交领圆袍,风拨动几缕墨色头发垂在领口,轻轻一侧身便搔动孱弱细瘦的脖子。

  “咳咳。”冷气入肺,呛得白清胧直咳嗽。

  在燕宫好吃好喝养了几个月,这具身体积重难返,还是风一吹似乎就能破个洞般的不争气。

  苏见雪一言不发慢慢跟在她后面,没有开口催促,没有出手帮忙,只有紧掐变紫的指腹才透露出心里的不忍。

  这个年纪的女孩最看重尊严。

  好几次都下意识伸出去搀扶白清胧,但苏见雪的理智告诫自己这种帮助或是变向的伤害,怜悯大多时候掺杂轻视,更何况她没有任何一个合适的身份做这种事。

  生而为妖,注定得不到人的真心,白清胧不会选择她的。

  何必做惹人厌烦的事情。

  苏见雪的脚步越发缓慢,她低着头,心绪跟落在黑夜的雨一般纷杂四散,没多久就落了白清胧一大截,正失神之际,只听前面传来一声虚弱的轻唤。

  头都快伸到雨里,白清胧凤眼细细勾着,越过几个人直白叫苏见雪。

  “诶,可不可以上来……扶我一下?”

  可不可以,不要距离那么远,她会害怕。

  白清胧也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刚刚她回头没有看见苏见雪心里便空荡荡的,寒风从身体之外簌簌吹进心里,急的她到处寻找苏见雪。

  搀扶自己,苏见雪便不会脱离到视线之外的地方。

  盟友互相帮助才能办大事。

  她猜测苏见雪不会拒绝。

  谁知苏见雪径直掠过她:“我不会搀扶人,殿下的两位红颜就在里面,看见了让人生疑。”

  话飘落到身后,白清胧一脸懵逼,祈栖梧和杨永婧什么时候被划分到红颜的阵营,早先不是商量好的,五皇妃的位置由苏见雪暂时顶着。

  苏见雪看不上她。

  想到这点,别人面前卖乖讨巧的白清胧心底生出一股硬气,绷直身子,酸疼的胳膊和腿死死踩实地面,说什么都不能在苏见雪面前那么狼狈。

  不一会两人走到“楚云馆”门口。

  “楚云馆”的白灯笼比别家挂得多些,可见平时生意收入不错,刚进门便听到昏暗的大堂内传来女子读话本的声音。

  轻轻柔柔细细,打破令人窒息的黑暗别有一番的滋味。

  负责迎客的伙计眼色过人,见到两人相貌气质不凡,直接领人上到二楼包间,可怜白清胧因为爬楼憋红了一张俏脸,二十几阶楼梯死咬住没哼一声。

  然而她怪异的动作还是引起伙计的注意。

  “客人还好吧?需要小的扶您?”

  伙计的话刚落音,他忽然觉得头顶的空气猛地下降生寒,仰头就看见那位脸蒙面纱的女子望着自己。

  “她自己可以走。”苏见雪说。

  莫名生出一种关乎生死的压迫感,伙计马上附和:“自然自然,客人身强体健哪里用的着小人多嘴,该死该死。”

  直到苏见雪撤回目光,他才感到自己侥幸捡回一条命。

  进入包间的白清胧刚落座舒了口气,手脚和身体经过爬楼的折腾,酸疼感不仅没有加重,反而身体内部升起一阵暖流细密淌向四肢,所到之处疲乏好转不少。

  为显示自己不是废柴,她主动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亲手扒拉到苏见雪面前。

  果然越躺越废,在客栈苟延残喘几天不如出门走一段。

  生命在于运动。

  老鸨被伙计带上二楼包间推门时,看见的就是白清胧趴在地上疯狂俯卧撑的场景,而旁边的苏见雪静默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茶久久没有动作。

  即使白纱覆面,但仍然能够看出苏见雪的出众容色。

  老鸨一抖手里的帕子,找准巴结的对象,她走到苏见雪面前夹紧嗓子:“贵客要听什么曲目,有没有相熟的姑娘?”

  “有相熟的,有——”白清胧忙出声。

  “唉哟,贵客您就说想找哪个姑娘,外头吵,奴马上差人到房里当面念。”老鸨浑然忽视白清胧,眼里只有苏见雪一个客人。

  她心里可门儿清呢。

  在妓院里讨生活的人见多识广,一眼看出这对像小夫妻闹矛盾,地上那个看样子没有实权,坐在上头的这位才是能够拍板的人。

  果然,苏见雪风轻云淡一笑,没有找姑娘的意思,而是客气请老鸨坐下,拿出六支珍贵的白蜡烛开口。

  “今日不为听曲,只想向妈妈打听一件事。”

  六支白蜡烛等同于千两黄金,老鸨见苏见雪出手大方又不要听曲,不禁心里提防三分,天下没有免费午餐的道理谁都懂。

  她面色紧张:“可是打听什么要紧事?先说好,破坏规矩的事奴家可不说。”

  “火妖王为什么来这里?”

  苏见雪冷涩的声音沉入漆黑空气。

  想要幻境破关必须消灭火妖王,而幻境千里疆域,为什么火妖王偏偏来到禁锢凡人的日光城,祈栖梧和杨永婧在这唱曲面上虽不好看,但呆在这里比跟在她们身边好,至少保证每天能够分到半丸消乏药。

  营救祈栖梧和杨永婧并不急。

  只有消灭火妖王破境,才能真正解救众人。

  天帝曾经下令不许透露日光城的大秘密,至于别的没人在意,不管火妖王还是水妖王,只要不触犯日光城的规矩,老鸨犯不着跟白蜡烛过不去。

  她躬身笑嘻嘻收好六支白蜡烛,俯下身在苏见雪耳边小声说了三句话。

  *

  从“楚云馆”出来,已经连续好几个时辰的雨还没有停,反而呈现越下越大的趋势。

  风也伴着雨水变强,一阵阵狂风吹得挂在门口的灯笼飘摇无依,里头使用的黄蜡烛在灯筒中忽闪不定。

  “我去借把伞。”白清胧看了眼天,又伸手试探雨势皱眉说。

  “你等等。”

  苏见雪的面纱半明半灭,五官拓在沉沉黑暗中刻出夺目的秀美,转身走回馆内找小厮要了一把伞。

  撑开伞,苏见雪握着伞柄,她半拢着衣袖朝白清胧挑眉:“你不走?”

  白清胧心里咯登一下。

  下一刻嘴巴角都快咧到耳根后面。

  愿意和她共撑一把伞,对于性格冷僻的盟友而言算是天大的恩赐。

  白清胧藏不住满脸的笑容挤进苏见雪伞下,非常自觉接过伞柄:“打一把伞好呀,这伞大,你看风都灌不进来。”

  “店内只剩一把伞。”

  苏见雪目不斜视与她并肩而行。

  听到只剩一把伞才选择与她共伞的事实,白清胧的笑容丝毫不减,大度将伞面偏向苏见雪头顶。

  这巴结的好机会。

  有女主光环在,苏见雪迟早要翻身的,那时想起她是一起共过伞的人,总算一份比别人来得深刻的交情。

  雨越下越大,天空像破了洞似的一颗颗雨点狠砸在伞面,白清胧双手握住伞柄才没让狂风大雨吹翻,雨水却从伞边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吹到她身上脸上。

  在湿透之前,苏见雪忽然握住伞,另一手十分自然搂住白清胧的腰。

  “殿下没有力气打什么伞。”

  白清胧脸一红:“都怪妖风!不好意思呀,你淋湿了没有?”

  明知故问,在这种强力的风雨之下两人都淋成落汤鸡。

  苏见雪背后被雨水全部浸透,蜿蜒的水渍一路奔腾而下,衣裳贴在腿面沁出凉凉的体感。

  苏见雪撒谎却面不改色:“没有淋湿。”

  一个撒谎,一个愿意相信,白清胧听到回答心里好过了些,又慇勤把伞面往苏见雪那边递了递。

  耳边充斥呼啸的狂风,苏见雪握伞的手稍稍用力,一截袖管滑落,露出手腕上细细密密的刮痕。

  那些干掉的血渍夺目,一看就是最近受的伤。

  见白清胧的目光死死黏在手腕上,苏见雪飞快将袖口拉上去,口气轻松解释。

  “无碍,被猫抓的。”

  “猫?”白清胧不是傻子,抬手慢慢掀开衣袖生怕弄疼苏见雪,看着伤口她口舌发苦:“什么猫能抓伤你,到底怎么受的伤?”

  苏见雪沉默。

  为给你买药受的伤。

  为让你更快恢复受的伤。

  在你为别的女人担忧买药时,我在悬崖拚命受的伤。

  然而千言万语积压在心头,苏见雪作为小女人的那一点小心思被嫉妒渐渐撑大,酸涩和委屈往上涌凝聚成透明水状的东西,一滴泪从眼眶悄然滑落。

  巧在外面正下雨,她将眼泪掩饰得很好:“不过为买白蜡烛,找了点门路赚钱,手腕没大事殿下放心。”

  白清胧的注意力全在受伤的手腕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湿沉的声音响起:“破蜡烛……算了,还有别处受伤吗?”

  苏见雪的谎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只觉手腕一热。

  温温的液体一滴接着一滴碎在她的手腕间。

  “对不起。”白清胧一边哭一边用手肘擦泪,她想控制眼泪却怎么也控制不了,“是我没用让你只身赴险……”

  “我没本事。”

  “我是废物……”

  雨仍然在变大。

  伞早被狂风吹翻在地,苏见雪的面纱在风中烈烈翻动,樱色的下唇赫然有一排细细牙印,闭眼把爱哭的皇女抱进怀里。

  “没事的,只是手腕不小心受伤。”

  “殿下每天都在进步。”

  “见雪相信,要不了多久你就能独当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