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的地界广阔到无边无际,这里大片地域终年奇寒无比,就在冰封大陆的尽头,日光城没日没夜的风沙连续吹了两个多月。

  掩埋在冰雪与风沙之下的城池,即使从最高的山峰往下眺望,除了漫天狂舞的砂砾就是呼啸的悲风,整座日光城处在一片只有风沙没有人息的死寂之中。

  多日没有活人光顾的城门下方传来一声清脆的气恼。

  “什么鬼地方?没有一丝儿活人的气息。”

  白清胧她们一行人到达日光城时正是晌午,日光城上方的天空满是密不透风的阴云,黑暗笼罩在目光所及的任何角落,曲起手臂勉强使用薄薄的风袍挡走肆虐的风沙,说话声隔着半米便湮没在空气中听不清楚。

  由于太黑,几人想法设法终于吹亮火折子勉强看清竖在风沙中的地界石。

  苏宓彤凑近石碑,一边用手触摸一边连猜带蒙才读出几个斗大的字。

  “日光城,入城则生死自定,富贵由命。”

  她手指触到的字迹显出年久浅淡的痕迹,日光城的地界石常年受到风沙侵蚀,最外头的字体早被砂砾一层一层磨得明灭模糊,可即使那些字迹再浅再淡,几十个苍劲符号传递出的信息,仿佛仍然带着某种慑人的恫吓和无情。

  它有关生死的警告,给贸然来这里的外城人当头一棒。

  苏宓彤在继续蒙读地界石,拴好马匹的白清胧扯住斗篷盖在头顶,磨人的沙子却长了眼睛似的不断吹进衣衫里,粗粝异物摩擦到肌肤的不适伴随耳旁呼呼的浓风吹得人头脑发胀。

  她弓起背,探头看见苏见雪的衣袍被狂风吹得翻飞不止,憋气快跑几步靠近苏见雪,斗篷自然而然地罩在苏见雪身上,自己白皙的小脸被呛得通红。

  “咳咳咳,怎么进去?”

  紧闭的大门横在两人身前,门上的铜钉早就变色剥落得七七八八,不用敲门就知道那边肯定没有人应答,乱舞的砂砾像逃出铁笼的猛兽一浪一浪猛击在门板,门钉与门环被风声敲得咚咚直响,如同惊雷破空。

  就算她们敲断手都不会有人理睬。

  斗篷保护的苏见雪连日以来没有休息好,白绢覆盖的面庞呈现出些许倦色,没有归宿的狂风从天际和四面不断涌入,逆势如同洪水的狂风抬起那方轻柔的白绢,苏见雪精致的五官直白暴露在白清胧的视线中。

  那张天人般的面容不仅没有半分逊色,红唇柳目,雪肤凝脂,憔悴使得苏见雪更添几分易碎白瓷的脆弱美感。

  美丽到令人窒息的眉目死死勾住白清胧的眼睛。

  “这扇门只是虚晃,门缝全部被人用铁水浇灌封死。”

  苏见雪如黑鸦羽一般的睫毛轻轻颤动,她的视线不经意落到白清胧被砂砾磨红的侧颈,悄无声息地贴手挽住白清胧的脖子,纤细的手臂挡走扰人的风沙。

  “殿下让我扶一扶,我好找路。”

  苏见雪的借口非常自然,小小斗篷之下的两人依偎得更紧密,她的几缕墨色额发甚至磨蹭白清胧的侧脸。

  只有她自己能听见胸腔里一起一伏的心跳声。

  “殿下不要着急,既然是城必定有门。”

  苏见雪蹙眉,如果说眼前的这扇虚晃的城门永远无法打开,那一定有一扇能够打开的门藏在暗处,为躲避风沙的干扰她俯身将头埋进斗篷里,肩膀抵着白清胧的小腹,集中眼力在能见度不高的周围探寻。

  “……”

  白清胧浑身触电般僵硬了,下一刻便红脸悄悄收了收肩膀,尽管风大若此,但斗篷里若有似无充斥的清香让她的每寸血管疯狂擂动,苏见雪的气息交缠上来,她欲盖弥彰地咳了咳挪动身体以驱走脸上的燥热。

  “怎么?殿下近日受寒了?”察觉到她的反常,苏见雪清冷的声音从小腹处飘来。

  美人的询问如同往头顶浇下一盆滚水,白清胧烫着耳朵狡辩道:“不、哦是是,我的头是有些重。”

  “殿下小心别惊着风。”美人说。

  听出苏见雪语气中的微不足道,白清胧笃定对方只是出于客气问几句而已,但嘴角还是没出息地高高扬起,她心中觉得奇怪,怎么以前没有发现被人关心的感觉居然这么美妙。

  下一刻的亲近更加自然,她顺势与苏见雪贴得更紧。

  “我生病怕冷,所以故意和你贴得近些,大苏苏不要介意。”

  她的话语似乎充满歉意和无奈,而实诚的身体却早就朝苏见雪挨挨蹭蹭贴近,几寸的距离叫她既忐忑又高兴,偷偷观察苏见雪并没有异议,一颗紧张的心才缓缓放下。

  得逞后的她欺骗自己这种近似恋爱的反应属于颜狗癌发作,碰见好看的姑娘神经麻痹罢了。

  随着苏见雪脑袋的挪动,小腹若有似无冒出一阵惊栗,白清胧边骂颜狗癌害人,边挪动身体稍微拉开距离,她不想苏见雪发现自己这个一靠近美人就紧张的毛病,权衡之下摆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加大摇摆的幅度。

  她似乎真的在狂风中站不住。

  “殿下小心。”

  苏见雪猝不及防搂住她的腰,话音中的关切不带任何异常的怀疑,白清胧松了口气,然而腰侧传来的压肤感逐渐积压在心里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从来没有和人这么亲近过,她想推开苏见雪却莫名舍不得,不推开又忐忑的很,本就绯红的耳朵此刻简直要原地蒸熟。

  “……”什么话都堵在喉咙里难产了。

  而她没出息的身体反应更是热烈,苏见雪只是稍微沿着衣料在肌肤外兜兜转转,痒意像一滴水从身体里荡漾开去,一点点扩散成深不见底的汪洋。

  她这一次的抖动不是装的,幅度大到苏见雪不得不加快速度找路,真的担忧白清胧受寒怕冷伤了身体。

  “殿下再坚持半刻,那边好像是日光城的入口。”

  白清胧如蒙大赦,竭力止住颤抖的肩膀:“走走走,进城喝热酒,喝热酒——”

  “嗯,只是……那边有块石头,殿下当心。”

  黑布隆冬的破地方哪里看得清石头,白清胧瞪大眼睛瞅准地面一步一摇谨慎前进。

  “我的眼力比常人略好一点,殿下害病体弱,扶着我便好。”

  苏见雪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没有放开匝在她腰间的胳膊,美人的语气仍旧清清淡淡,全然不像故意占她便宜的样子,白清胧只当苏见雪真的担忧她的身体状况,压下心中升起的浓浓羞涩感激道。

  “多谢,那你也当心,进城我请你喝酒,泡澡吃?子满汉全席一条龙服务!”

  苏见雪:“……”

  两人眼前只有一片不分白昼和黑夜的漆黑,根本看不到哪里是门,哪里是流动的沙地,然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艰难下,白清胧却可以轻松窥见苏见雪的每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鬼使神差的,她居然问出一句:“大苏苏,你来的路上没有人见过你的脸吧?”

  刚出口的问题立刻吹散在风里,混着她不安的情绪和深深的悸动,这种近似表白的担忧凋落成只有风沙知道的秘密。

  “嗯?”苏见雪侧过脸,阳光被隔绝在厚重的云层之外,在一片绝望的黑幕中她触到白清胧陌生而熟悉的温热脸颊。

  “殿下刚刚问的什么?”

  *

  真正的进城入口掩埋在废弃城门的一隅,顺着入口蜿蜒而下,三个人心照不宣的没人打破沉寂发出声音。

  安静有时令人感到舒心,苏见雪背着长弓走在最前面,白清胧肩头塞得满档的包袱慢慢跟在后面挪动,而走在最后的苏宓彤破天荒地没有出声催促,一路上只是不断地揉搓眼睛望向前面的两个人。

  师姐白清胧耳根通红,全程绷背埋头只顾走路,但考虑到携带的厚重行李累成这样也没什么奇怪的。

  师傅更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绝不像能干出非礼徒弟这种龌/龊事的人。

  她再次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越发怀疑方才因为风沙太大才看花眼,像师傅那样风光霁月令人佩服的修仙之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干出亲吻徒弟的勾当。

  师傅和白清胧只是靠的近了些,苏宓彤这样想着又把眼睛揉了几遍露出轻松的笑容,等她彻底放下心中的疑云几人已经来到日光城内。

  城内没有肆虐的风沙和寒冷刺骨的冰雪,然而天空漆黑万里无光,这里比城外更像永无黎明的夜晚,闷得透不过气。

  街道两旁挂满昏暗的灯笼,客栈拉客的小二瞅见外城人进城赶忙慇勤迎出来,一双精明的小眼睛在白清胧和苏见雪身上来回扫动。

  五湖四海的人他见得多了,一眼便能看出来人大致的本事和地位,迳直忽略这群人中说话最没有份量的苏宓彤,直接伸手要帮苏见雪拿弓:“娘子妆安,不知娘子和尊夫人需要用饭吗,小店好酒好菜都在灶上温着呢。”

  苏宓彤:“??????”

  娘子……和夫人?!

  就在苏宓彤刚想开口呵斥店小二拿她们几人打趣消遣时,小二早已机灵接过白清胧肩上沉重的包袱,略一回头,收住笑容对她一副嫌弃和鄙夷的表情。

  小二看不惯苏宓彤好吃懒做的样子,在灯笼微弱的光线下他的不满快要溢出,转头对白清胧安抚性地点点头,又冒着越矩的风险恭敬向苏见雪建议道。

  “娘子,您家这个奴婢太不像话,竟然累得尊夫人亲自受累背包,刁奴欺主,在咱城里可要告官痛打三十大板。”

  作者有话说:

  苏宓彤:狗东西,奴婢说谁呢,这哪有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