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胧安然无恙回宫的第三天,也是天境宗正式选人的前一天。

  天刚亮,皇宫门前堆满乌泱泱一群人。

  宗室子弟们所求相同,他们拼尽全力想挣得进入仙山修炼的机会,对普通人而言,此行少则强身健体,多则延寿几十年,那些身娇肉贵的公子小姐挤散了头发,磨破了嘴皮子,报名的帖子递了一轮又一轮。

  名额有限,亲贵们好说歹说,卓露才松口将人数撑到十个。

  听来希望又多了几分,众人心潮澎湃,脚跟踩着脚跟使劲往前凑,报礼的公公清了清嗓子,接过金边描过的帖子唱念。

  “李家三郎请名帖,出资修缮天境宗山下道观三十座。”

  “唐家大郎请名帖,出资重塑天境宗真人金身九尺。”

  “林家四小姐花帖,布施天境宗所有弟子——”

  唱念的公公突然咋舌,瞪眼老半天:“所有弟子金丝木梳一把,宝香琉璃剑两柄,玉冠四个,羊脂玉扳指一盒。”

  没错,就是所有弟子,掐指细算天境宗开山几百年,弟子上千,旁门散仙数百。

  李家的:“……”告辞,我祖上穷。

  唐家的:“……”再会,我祖上只是种地出身。

  一众领俸禄讨活的大臣:“……”要不今晚相约林家后门等着捡金子?

  林家小姐在一片羡艳声中高高挺起胸膛,帕子捂嘴,得意挂在眼角,十分矫揉的连续咳了几十声。

  从古至今,钱可通神买命,林小姐出手阔气,自然被小仙童恭敬请到门内看茶。

  “把她的帖子放到那边。”坐在太师椅上的卓露掀了掀眼皮,掐紧小拇指,这才抑制住笑到抽搐的嘴角。

  乖乖,别怪仙人见钱眼开。

  这趟真发了啊。

  上仙也得购买灵石修炼,更何况天境宗几百凡根未除的弟子,卓露微笑跨在宫门口,心道师傅好手段,本来最近几十年由于宗派扩张太快欠下不少外债,这次在他下山之前,师傅颇有先见之明,揪他耳朵拉到一旁嘱咐。

  天境宗的大手拢在一处:“徒弟,你看为师的手。”

  卓露:“?”这爪子,难道年纪大了要按摩不成。

  天境宗淡然:“你看,为师这只手也是。”

  卓露看了半天,恍然大悟:“这一定是师傅潜心研究的新招式!”

  心中钦佩不已,他死死盯住天境宗蜷缩成爪的大手,那双温厚的手骨节分明,握爪有形如鸡头,十根玉白色的指尖拢在一起,阳光下覆有薄薄一层细茧,怎么看,都比一般的鸡爪俊美太多!

  不愧是师傅!

  正当卓露想要更近一步窥探招式奥义,天境宗则毫不留情一铁爪敲在他的额角,那里顿时肿起枇杷大小的伤包。

  “啊!”

  卓露疼得嚷出颤音,泪花子都飞溅到天境宗的衣袖上。

  孺子不可教也。

  天境宗实在受不了关键时刻就猪脑换头的小徒弟,不顾为人师表应有的样子,阴沉着一张脸,又狠狠来了几爪。

  他叫骂道:“为师手紧!手紧!手头紧手头紧!”

  卓露抱头:“……”

  打累了,天境宗这才拂袖负手,拿后脑勺对着徒弟,指点道:“去搞钱,黄金珠宝翡翠珠子什么的……”

  一双鸡爪子拢在宽大的袖中,又搓了搓。

  那日清晨,得到师傅“亲训”的卓露捂住伤包,眼角残存泪痕,驮着十几个大大的乾坤袋上路了。

  对比宣武门送礼的热闹,常福宫里,白清胧躺在温热的被子里好不惬意。

  雪花贴在窗楞上低低泛光,想到其他人此刻正关在府里翻书、头悬梁锥刺股的末日挣扎,白清胧小嘴叼着蜜饯,手捧新一期话本子乐得悠闲。

  圣书阁体谅学生特地放假一日,那本厚厚的口诀好几千页,上头全是密密麻麻蚂蚁大小的字,即使提前半个月准备小抄,也得累瞎一屋子抄书的婢女小厮。

  常福宫。

  隔着几个门头,小川不耐烦在廊外喊:“库房堆不下啦,不不不,你们把箱子搁东门里,柜子整齐排在院子西边。”

  “姑姑,足忙活一个时辰了,让咱们喝口水再来。”其他人叫苦道。

  ……

  天亮不过一刻,常福宫却不安宁,各宫送礼的人来了一茬又一茬,挑箱子抬红柜的首尾相接,奴才们来来往往晃得人眼睛都花了,又因为人多东西沉,上个月才修葺一新的门槛足足踩塌了半寸。

  周才人一大早被皇后娘娘请去同品素斋,说是以护国寺高僧亲种的竹笋为料,素羹清嫩多汁,行远吩咐御膳房头子带回十几筐笋,一道原材料吃了几天都能不带重样的。

  在这事上,皇后有苦难言。

  行远执着带头吃笋,皇后心道不能独享,也为了彰显贤惠淑雅的美名,今儿叫上丽妃品笋,明儿邀来楚妃喝汤,整个后宫都逃不过竹笋阴影。

  区区几天,周才人都跑第五趟了。

  吃笋不是重点,如今宫内无数双眼睛都盯紧常福宫动态,自打皇后回宫,娘娘便亲自从库房挑出几箱重礼,并以左相的名义送给五皇女,又表达左相于上巳节想邀五皇女过府一聚的想法。

  声势之大,只差把“结亲”两个字贴在五皇女脸上。

  众人忌讳左相权势滔天,皇后又是中宫之主,五皇女以后有了这两个人的扶持,加上女皇与太后的宠爱,竟一举越过大皇女,隐隐显出问鼎东宫的趋势。

  过去得罪欺负过五皇女的人惴惴不安。

  宫里的人眼睛长在耳朵上,耳朵贴在墙角根,消息如同长腿般传出,对于这种锦上添花的事,各宫娘娘们向来乐此不疲。

  几天时间,常福宫快被礼物挤得无落脚之地。

  被窝温热熏得脸颊红红的,白清胧咽下蜜饯,抵在软枕上的喉头不住发干,提气侧身抓过薄荷茶饮下一大口,那话本子仍捏在手里,正看到要紧的地方舍不得松开。

  这本《西游记外传》出自京中圣手,具体姓名不考,妙笔神来地将原型人物写成百里无一的美男子,唐僧面白如玉,孙悟空英俊爱笑,两人一路迷倒一串女妖精。

  而女妖精们大显身手,个个撸.起袖管争夫,各有各的憨态,香艳有趣。

  ……哼,《西游记外传》也是本万恶的买股文!

  白清胧桀然一笑,她告诉自己只是看看,在用心学习如何拆散露水姻缘。

  这,妥妥的技术贴。

  因为昨晚熬夜看完上册两卷,水灵灵的眼睛有些红肿发胀,心里又系挂着接下来的剧情,白清胧忽然撑手从床上跳下,笈着鞋子扎进箱子翻出一张黑檀木色的长方形盘子。

  ——产自西域鬼魅族的智口盘。

  这是某个娘娘送给她取乐的玩意儿,智口盘外型与寻常木盘无异,但它长于瘴气森林之中,吸过无数精怪的血,久而久之生出一两缕灵识,再经过外邦人的训练,竟能识文断字,口念人语。

  只要把书放在盘子上,盘子便能读出内容。

  将《西游记外传》摆上木盘,白清胧一笑转身,抱起一碗双皮奶缩回被子。

  果然,不多时木盘发出一个四十多岁男人的声音,这声音时而浑厚低沉,时而激昂起伏,和白清胧初中时顶着“地中海”发型的数学老师非常相似。

  只听它一板一眼读道。

  【孙行者:“师傅,那蜘蛛精还没你腰白细嫩,不如今晚你扮做姑娘,我扮做郎君,咱俩相拥而眠,以绝了那小蜘蛛念想。”】

  【唐僧:空儿,此言差矣!为何不是你扮做女郎,想你口如点朱,雪颈秀眉,捏一捏好不滑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师傅讨厌~诶哈哈哈哈,悟空调皮~】

  【是夜,师徒两人趁势抱在一起打闹个不停,一人一猴笑的天真无邪,情到深处,孙悟空偷偷擦了七八次嘴角,唐僧喉头燥热的鼓动十三四次,二人素来节俭清约,正要吹熄油灯同塌入寝,不想这时窗外翻进一位妙龄少女。】

  木盘颇通人性,读到精彩处竟然也能夹住嗓子,变男为女,学起书中女妖精娇滴滴的声音。

  【小蜘蛛扭动香肩道:“大师,小师傅,你俩腿儿硬邦邦的,奴家手多,可以帮你们松泛松泛呢。”】

  【蜘蛛精生来十八条细腿,三下五除二,左三路腿儿和右三路腿儿轮番上阵为师徒二人松泛,一时间,一张草席之下,多人多腿聚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你,哪个是我,只有更漏落在壶中发出轻吟。】

  腿?!

  这是???

  听的,比看的更十八禁。

  白清胧的奶碗咕咚脱手掉在地上,一个激灵红脸坐起,她又有些似懂非懂,等到过了一会儿再次缩回被子,只轻轻用被边儿裹住发烫的脸颊,露出两只眼睛,竖起耳朵继续“学习”。

  木盘嘤嘤嘤呀呀一阵后,终于恢复男声。

  【唐僧已然入梦,孙悟空仍旧意犹未尽,捉住小蜘蛛一只最灵活的腿儿,笑嘻嘻学着白天在樊楼听到的人语,缠住小蜘蛛调笑道:“今宵夜长,我愿与小娘子再一番云雨——”】

  【小娘子,你坐上面。】

  ……

  心中擂鼓巨响,白清胧的手攥紧被角,像一个溜进别人家的小偷那般屏住呼吸,不堪入耳的调笑一声一声,耳尖逐渐蔓红起火。

  这!她心里莫名有些恼怒,不禁想……难道买股文都是这样?

  呸,不害臊的作者。

  正在走神之间,木盘又开始夹住嗓子嘤咛,这次木盘有了上回的经验,更将女妖的声音夹的惟妙惟肖。

  【啊,唔,小道长,你再用力些——】

  【好多汗嘻嘻——来呀——】

  翻来覆去这句话,寡然无趣,白清胧全然没了“学习”的心思,下床正打算取回话本子。

  谁知这时窗外轻飘飘传来一声极好听的女音,清清冷冷,又蓄着怒气。

  苏见雪:“你在听什么?”

  作者有话说:

  白清胧:救命!大型社死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