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录鬼簿>第八十章 不困于冰但困于心

  “长怀,你们退开。”

  林序挡住世渊冲向长怀等人的剑,如是说。

  世渊收了收剑,随意地笑了笑道:“公子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吧。”

  林序和聂子枝交换眼神,两人合力把世渊引入了归墟苑的后山。那里人少,也极为开阔,世渊顺着他们跃入了归墟苑。

  上次几人一齐来归墟苑时,还是世渊为他们疗伤,如今却是敌对了。

  世渊一进入归墟苑的后山,刺骨的寒意就把整座山包裹住了,冰天雪地,一片白茫茫。他伸手捏住后脑勺的面具,头一转,那银色面具就戴在他的脸上了。

  戴上面具后的世渊灵力暴涨。寒气席卷,林序身体有些僵硬,剑法也不如方才那般灵活。

  聂子枝则在周围升起一团火,那火随着他的攻击紧紧跟着世渊。在世渊露出破绽时,狠狠地咬上去,烧破他的衣角。世渊不在意地掸了掸衣角,手心运出冰石,和聂子枝的异火追逐起来。

  一青一黑一紫的身影在归墟苑的后山极速转换位置,跟风一样变化莫测。刀剑交叉的声音源源不断地响起。

  慢慢的,那一青一黑的身影慢了下来。紫色的身影占据上风,黑色的剑气破开寒气,狠戾地刺向那一青一黑的身影。

  就在三人难舍难分时,忽的,一道摇摇晃晃的白色身影从石阶上走来。那白色身影虚弱极了,扶着石阶周围的树,才不至于倒下去。

  世渊眼睛一红,掷出弑神,把林序和聂子枝挡在一边。他闪身到锦生身边,把锦生扶住,问道:“你怎么来了?”

  那白色身影推开世渊,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来?”

  林序和聂子枝对视一眼,双双暴起,捻起术法朝世渊奔去。

  锦生手心摊开一个阵法,化开了两人的攻击。林序二人只得往后退。

  见那锦生似乎要攻击世渊,林序二人索性暂时停了下来。窃取炸

  世渊又拉住锦生,问道:“为什么你要来?我不是让你在极北之地待好吗?我马上就回去。”

  锦生抓住世渊的胸前的领子,质问道:“你是怎么说的?你说给我送行,你指的送行就是那极北之地下面埋着的陵墓吗?世渊,我看这一千多年你是疯了!”

  世渊低了低头,道:“我没疯。”

  锦生猛的咳嗽了起来,他握拳抵住双唇,痛苦地把眉头皱了起来。世渊像做错事一般站在一旁,双手将扶不扶,犹豫两秒后,还是扶住了锦生的肩。

  周围雪花飘飘,显得锦生更加虚弱了,白衣白发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随时就能倒下。

  锦生挣开世渊,握住他的手腕,五指抓得发白,声音颤抖道:“醒来后,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昏迷,每次醒来时我都在棺材里。你说你这一千多年来,只是修建神殿而已。世渊,你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世渊的头埋得更低了,很小声道:“有真话的。”

  锦生一把抢过世渊手里的弑神,世渊没有任何的阻拦,弑神很容易就架在了世渊的脖子上,印出一道道的血丝。

  世渊动了动手指,在他脖子上的弑神又深了一分。世渊无视那些血迹,只是从怀里拿出一张白色手帕,道:“擦擦手吧。”

  锦生偏头看了看那张手帕,只一眼就收回来,道:“你背叛了我两次。”

  世渊身形颤了颤,说了句毫不相关的话:“这张帕子是你很久以前落在我这里的,我收起来了。后来还给你,你说不要了。”

  世渊把帕子收起来,摘下自己的银制面具,即使脖颈处血流不止,他依旧笑着,很是温和道:“很多事你都不记得,高高在上的神明总是不太顾及他的信徒在想什么的。我们很久没见了,我总在想,要是你能对我少一点敌意就好了。你知道的,我们还能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了。你有想做的事情,我也是,你想这个世界按照你的想法运转,世人都和睦相处,安居乐业。但我不想,我只想你活着,把你高高地供在神殿里。”

  “我在这一千多年里,试了无数种能让你阳魂和邪魂分开的方式,但最终都是徒劳无功。也许你是对的,旧神是注定要消亡在时间的洪流里,此事无解。但人总该是还有些其他事可以做。”

  世渊用手指抹了抹滴到禁步下端的血,抬眸看向锦生,真挚地问道:“上次背叛你,你惩罚我永生,尝遍世间百苦。那这次呢,你准备怎么惩罚我?”

  锦生握住弑神的手微微颤抖,捏紧了剑柄,却不再往下刺。

  他杀不死世渊,世渊也不会被他杀死。

  世渊身上的血往下滴落,浸湿了脚下的雪,那混合着的血水,染脏了锦生的白鞋。于是世渊蹲了下来,锦生的剑也顺着他的动作往下。

  世渊取了一片干净的衣角,仔细地把锦生鞋上的血迹擦干净。罢了,他抬头看着锦生,有些委屈道:“我还是觉得我这千百年来没错,你不要惩罚我好了。”

  锦生把他一脚踢倒在雪地里,踩在世渊的胸膛上,微微俯身,俯视着世渊道:“我看你真的是疯了。”

  世渊笑了笑,道:“是的,我早就疯了,在你第一次说杀了你的时候。”

  浅淡的笑声透过起伏的胸膛,震动着锦生的鞋底。锦生神色一凝,即使知道杀不死世渊,也还是一剑刺在他的胸口,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世渊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但似乎担心这口血会喷溅在锦生身上,于是生生地吞咽下去了。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苦涩的味道钻入每一个呼吸。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世渊忽的抓住锦生的脚,毫不费力地把他绊倒在雪地上。锦生被冰凉的雪地惊得一颤,短促地尖叫了一声。

  只是那尖叫还没划破片片的雪花,就被世渊吻住了,锦生再也尖叫不出声,只剩下喘息,他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世渊。

  世渊的吻非常浅,几乎只是贴在锦生的唇上。他双手撑在锦生的两边,只是浅浅地贴在锦生的白衣上,并不压住他。

  锦生反应过来后,想捻起术法一拳把世渊掀开。却感受到一滴滴温热的眼泪,很重地落到了他的眉间。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信徒的眼泪。

  世渊很快就离开了锦生的唇,他看着面前苍白得跟雪花一样的锦生。只记得这千百年来,都是隔着一层厚重的冰棺与锦生遥遥相望,就这样看了一千多年。

  醒来后的锦生比冰棺里的他还要苍白,还要无力。若说冰棺里的锦生看上去随时能醒来,那现在的锦生看上去,随时能死亡。

  世渊道:“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再醒过来了。”

  锦生淡淡道:“日落之前,天空会短时间的发亮,此后便会天黑。”

  世渊深深地看了锦生一眼,道:“我知道。”

  忽的,一阵寒风刮起,锦生周围结出了冰,把他冰封住了。世渊周围升起了道道的阵法。

  世渊道:“所以再等我一下吧,你的陵墓马上就能竣工了。”

  说罢,世渊在锦生周围升起禁制,用手在胸口拍了拍。原本流下的血都在他手心聚集了起来,一道道冰刃围绕在他的身边,迅速和他的血融在一起,凝结起冰剑。

  世渊手执冰剑,化开自己的后背,只见一个个猩红无比的咒文爬满了他的后背。他敲了敲自己的脊骨,那些咒文跟丑恶的虫子一样动了起来,在他背上蠕动。顺着他的脊骨爬到了手上,又刻在了冰剑上。

  那把冰剑瞬间变得邪气,密密麻麻的诅咒咒文刻在上面,一道道的黑气围绕在剑身。

  还没等林序和聂子枝先动,那被冰封的锦生就先破冰而出了,立在了世渊的身前,那张苍白而悲悯的脸没有表情地盯着世渊。他的眼睛一黑一白,白眼慈悲,黑眼邪恶。

  原本就虚弱的锦生,这下看上去就更虚弱了,寒风吹过似乎都要把他掀起来了。世渊定在原地,一挥手周围的寒风停歇了。

  顾不得身上的伤口,世渊连忙上前抱住锦生,在脚底升起了传送阵。恨恨地看着不远处的聂子枝,瞥了一眼后,最终还是用传送阵离开了。

  在那传送阵消失之前,聂子枝落在传送阵上,踩住传送阵的边缘,道:“序哥儿,来。”

  林序闻言也立马跃到传送阵上,聂子枝的那只红眼慢慢黯淡,在那只眼睛彻底失去神采之前,两人进入了传送阵中。在不适且痛苦的天选地转后,周围又是冰天雪地了。

  熟悉的寒气入侵,两人很快明白这是又到了极北之地。

  寒风吹得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发丝在空中飞舞。聂子枝拿出一根发绳咬在嘴里,双手轻轻拢起长发,把头发扎在身后。

  聂子枝轻轻笑了一声,问道:“序哥儿,冷不冷?”

  自然是冷的,林序却只是摇摇头,道:“不冷。”

  聂子枝握住林序的手放在胸前,吹了口热气,又揉了揉,道:“我们会很快就回去的。”

  林序勾着个浅淡的笑容,反手把聂子枝的手握在手心,聂子枝虚弱的心跳顺着手腕跳到林序的手心。虽然聂子枝一副轻松的模样,但他那只红色的眼睛此时已经浅淡地像是桃花一般了。

  林序手抚上聂子枝的眼尾,问道:“异瞳的力量还会恢复吗?”

  聂子枝点点头,道:“会。”

  那只红色的眼睛像是裂开的黄沙地一般,林序在他的眼尾处揉了揉,便转而牵住他的手。

  林序拉着聂子枝在雪地里快速前行,他们走得极快,残影隐入风雪中,很快就看不到踪迹了。

  一路上暴雪呼啸,林序的脚步越来越快,忽的,一道白光横亘在他面前。他拉着聂子枝往后退了两步。

  那白光藏在风雪之中,仔细一瞧,只见那白光绵延了很长,一直到视野的尽头。那些白光极为讲究地在雪地上形成了一个状似八卦的阵法。

  林序看了看四周,按照距离来算,这个阵法的中间应当是——神殿。他后退几步,捻了个术法往地底探去。

  在寒风呼啸声的掩盖下,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微弱呼吸声,以及虚弱到快消失的人气。

  林序起身,道:“地底是个巨大的祭坛,最中心处是神殿,他们现在应该就在神殿里面。怪不得前几个月我们去小家族传经授道,世渊一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精力全部用来布阵了,也就没时间管我们了。”

  聂子枝点点头,道:“这个阵法启动得很急,破绽很是明显。序哥儿,我们去阵中心。”

  进入阵法后,两人顿感心灵如沐春风,一切的心情都被抚平了。就好像已经提前进入了无欲无求的老年,甚至,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现在就算是死了也无所谓了。

  林序定住心神,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把那些声音从自己的心底除去。聂子枝也点了点自己的耳下,阻隔阵法对自己的影响。

  走在阵法里不仅不受阻,反而变得轻快了。两人加快脚步,顺着记忆的方向朝着神殿奔去。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两人就站在了神殿面前。五只冰雕在神殿面前盘旋,嗓子里发出长促的悲鸣,声音凄切,久久绕梁。

  难不成世渊或者锦生死了?

  两人急急走进神殿,五只冰雕只是盘旋,也不阻拦,两人很是容易地走了进去。

  原本被聂子枝打碎的冰窗已经被修复了,里面不知道何时点了一盏盏的灯,雪白色的灯光映照在层层的神殿里,让神殿变得更加璀璨,以及多了些居住的人气。

  进了神殿,刀剑相接的声音就从落入了耳朵。

  两人抬头一望,手执弑神的锦生站在世渊的面前,与拿着刻满诅咒文的冰剑碰撞在一起,发出轰鸣声。

  锦生的每一剑都朝着世渊的死穴刺去,出剑很快。令人惊讶的是,锦生身上一点灵力都没有,弑神没有灵力的灌入,也只是灰扑扑。但就是这样,世渊身上也被刺中许多剑,冰剑在他掌下颤抖不止。

  林序二人见状,均是朝着世渊冲去,运转灵力让世渊的退路上刺去。

  世渊见两人,脸色一沉,只得把冰剑抛在神殿的柱子上,然后身形一闪,站到了冰剑了错开了与几人的距离。

  锦生也见两人过来,顿了顿,走向了林序。

  就在几人都疑惑间,锦生竟然是把弑神给了林序!

  世渊从冰剑上一跃而下,眼睛红极了,嘴唇颤抖。拿起冰剑越过锦生,朝着林序攻去。

  忽的拿到弑神的林序连忙把化羽剑收了起来,举起弑神挡住世渊的冰剑,却被冲击力逼得连连后退,直至撞破楼梯上的栏杆,从神殿的顶楼摔了下去。

  聂子枝作势就要跳下去,却被锦生伸出手拦了下来。他听得林序在楼下喊道:“冰棺!”

  聂子枝会意,一跃而起,跳到悬在空中的冰棺上。这个冰棺连接着整个祭坛,若是冰棺一碎,整个祭坛的完整性就会受损。届时再破掉整个祭坛的阵法就更容易了。

  那边落到神殿大堂的林序很快就站了起来。当弑神落到林序手里的那一刻,那把黑色的剑瞬间被一道道青色的灵力包裹住,与原本的黑色相辅相成。

  弑神剑的力量比化羽剑强悍太多了,林序心想,怪不得能封印住一个人那么长的时间。

  世渊身上的咒文泛着猩红的光,诅咒痕往往伴随着噬骨的疼痛,但世渊好似察觉不到一般,运转着灵力就朝着林序刺去一剑又一剑。

  强硬的攻势让林序不得不呈防御的姿态,表面看上去还算冷静的世渊,频频把目光放在拿着弑神的手上,每看一次,眼神就疯狂一分。

  虽然弑神在手,让林序稍微占了点优势,但这点优势并不能让他打败世渊。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会在双方耗掉灵力后,慢慢落入下风。

  就在林序盘算着怎么一剑刺中世渊时,就听见有个佩鸣般的声音道:“从身后攻击。”

  这座神殿也就四个人,这道声音不是来自聂子枝的话,那便是锦生了。只是林序不确定这话是对谁说的。但眼见听到这句话的世渊顿了顿,眉眼低垂了下来,在后续的打斗中,也没有从后背攻击他。林序心里明了,这话是对他说的。

  于是林序跳到世渊的背后,从后面去攻破世渊。修炼到一定的水平,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那后背就跟长了眼睛似的休想偷袭。

  但偏偏世渊对身后似乎格外迟钝,往往是林序的剑离他只有几寸了,他才知道躲避。

  如此一来,林序便一直寻找机会从世渊的后背下手,弑神几次都差点划破世渊的后背了。世渊落了些下风却也不急不躁,毕竟只是这样,他杀不死林序,但林序也被妄想能杀死他。

  就在林序和世渊难舍难分时,神殿的上方轰隆作响,两人从黏着的战局上分开。只见那原本悬着的冰棺裂开了,正在急急地往下坠!

  还在林序没反应过来时,他就被身后的人抱住了,然后随之远离了冰棺的落地点。冰棺裂碎的冰碴此时像暴雨一般坠下,世渊还没来得及升起结界,就被冰渣撞得倒下了。

  那冰棺的冰是千年寒冰,坚硬且冷冽。破碎后的它冰冻力极强,很快就把世渊冻住了。

  倏尔,林序推开了环抱着他的聂子枝,急忙道:“你在这等我。”

  他不顾冰渣还在漫天飞扬,随意在身上施了个结界就冲了进去,把弑神刺入地里形成阵法,用指尖划过小臂点起民火。那火立马围着林序的手流向地上,跟蛇一样蔓延到世渊的身边。冻住世渊的冰被民火烧了个小口,林序拿出化羽间就朝着那个口子深深地刺入世渊的后背。

  世渊闷哼一声,身体抖动了几下,便再也没动作了。

  林序的那口气还没舒下去,刺骨的寒意就侵蚀了他,很快他的身体就变得无比僵硬。就在他准备起身时,聂子枝就已经落到他身后,把他抱起来了。

  两人落到神殿的楼梯上,聂子枝抱着林序,身边升起了团团的异火。温暖的光笼罩着两人,林序身上的冰也慢慢融化。

  聂子枝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问道:“序哥儿觉得冷不冷?”

  林序笑道:“这个问题在来时你就问过了,不冷。”

  聂子枝只能把林序抱得更紧一些,虽然他自己身上也是冰凉无比,但两个人靠在一起,总归是要更暖和一些。

  林序轻轻咳了两声,安慰地拍了拍聂子枝的手。

  在所有的冰碎屑不再下坠后,锦生沿着楼梯缓缓走下,他的步子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等走到世渊面前时,他身上流下的血都和冰面融在一起了。

  锦生站在世渊面前,忍不住地叹气。世渊感觉到他的靠近,艰难地偏了偏自己的身子,让两人的目光对视。

  锦生道:“你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世渊还在温和地笑着,道:“是有些不一样了。但也还是有些一样的,以前我也经常受伤倒在你的身边,跟现在一样。”

  锦生定了定神,似乎在回忆从前。还没等他回忆前世渊所说的从前,世渊深深呼了一口气,他周围的冰全部化开了,凝固了的血也重新流向更远的地方……

  极北之地的冰困不住世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