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录鬼簿>第五十二章 离开北海

  在寻找水神的时间里,吴青昱也会去北海教导一些小孩。他总是挂着笑容,鲛人族的小孩子喜欢与他相处,于是非要叫他师父。

  但他是不愿意的,毕竟他连唯一的徒弟都教不好。

  听完吴青昱的话,聂子枝若有所思地看向林序。

  算来他也寻找了林序很多年。寻找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他太清楚了。

  吴青昱找了几十年。

  但几十年实在是太漫长了,久到是普通人的一生,久到一条溪流也许会变成平地,也久到一个人能完全忘记另一个人……

  所以聂子枝的寻找是悄无声息又铺天盖地的。

  但他又有足够的信心和把握,所以找到的第一时间,没有叙旧,也没有迫不及待地出现。而是先站在暗处观察,最后以一种绝对强势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看着吴青昱即使微笑着也掩不住的颓败,袖子处的地方闪着莹白的细光,聂子枝心中有了推断。

  他问道:“水神死了?”

  吴青昱的指尖微微颤抖,无力地从傀儡丝上滑下,眉眼间都是化不开的悲伤。停顿了几秒,才道:“嗯,死了。”

  鲛人族的珍珠在死后会化为灰,风一吹就散在空气中。那串项链一直放在在吴青昱的袖子中,水神死了,那珍珠也就散了。

  吴青昱无奈地摇摇头,道:“苟活了这么多年,他早应该死了。只是死得不太是时候。”

  聂子枝道:“这话怎么说?”

  吴青昱道:“他给我留下了一颗留影的珍珠,里面应该是你们想要找的东西。”

  说罢,他拿出一颗莹白色的珍珠,递给了聂子枝二人。继而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水神知道很多,却只给我留了这颗珍珠。剩下的是我自己寻找的,有关极北之地的传闻,还有在背阳城发生的事情。”

  “有人说其实在很久以前,五大家族还没有成为五大家族之前,其实是聚集在极北之地的。那个地方曾经不是像现在这样冰天雪地的。是在几千年前突然变成这样的。具体原因已经没人知道了。我翻阅了所有偃师族的卷轴,都只找到那句‘深入极北之地者无人生还’。”

  “我还去翻过鲛人族的卷轴,也是一样的,有关那里的记载寥寥无几,还不如我自己去过一趟知道得多。”

  “就和之前告诉你们的一样,那里是一个巨大的幻境,迷雾横生,但在那里却没有任何一丝的怨气和鬼气,这世间没人能做到那样。我辗转了很多地方,也没探到任何一具的尸体。但明明很多人死在那里。”

  聂子枝道:“所以你就怀疑这世间有神,才在之前问了这么多问题试探我们的想法?”

  吴青昱低了低头,算是默认了,道:“若你们去极北之地看过,也会和我一样的想法的。世人求仙问道,终究到底也还是人,而神不一样。”

  聂子枝道:“就如你所说,极北之地在几千年前不是现在这样的。现在这样,是别人用几千年建立起来的。这么长的时间,能做到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并不稀罕。”

  “几千年前,这世间还是一片荒芜。就算让几千年前最会预言的人来预言,恐怕也不会想到会变成这样繁荣的景象。”

  林序在心里赞同聂子枝的话,就算是倾尽整个鲛人族都建不了的幻境,给旁人几千年的时间,建立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样的事情,称为奇迹。

  听到这样的话,吴青昱明显愣了愣,僵硬地靠在傀儡丝上,眼睛一眨也不眨。

  好一会儿后,他才道:“说得也是,也许是我老了吧。”

  这么多年的奔波,加上对水神失望乃至于绝望,又是他的死讯,几乎快击垮吴青昱了。他也没有曾经的意气风发了。

  聂子枝蹲下身,替吴青昱把了把脉,叹了口气道:“你受伤很严重,这里是鲛人族北海,你应该请长老替你治疗。”

  吴青昱把聂子枝撩开的袖子放下来,道:“不用了,这些伤早就伤到根基了,就算治疗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况且我应该为我的私心和胆怯,食到恶果。”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去背阳城的时候,那里非常乱,涌入了很多逃亡的人,那些逃亡的人煞气和怨气非常重,没多长时间就血洗了背阳城,本地人几乎被他们赶尽杀绝,所以这才向鲛人族请愿,鲛人族又给五大家族发了通告。”

  聂子枝问道:“那些逃亡的人,是不是和水神有共同特征。”

  吴青昱的眉毛挤在一处,问道:“你知道?”

  聂子枝道:“猜的。”

  吴青昱道:“确实都和水神有共同特征,他们外表看上去极为相似,都是些十多岁的少年。但他们的七魂六魄都非常破碎,所以就算杀死他们,怨气和煞气都会留在背阳城甚至是往其他地方蔓延。”

  “无论是要消除他们身上的煞气,还是下禁制要把他们锁在那里,都要用活人来生祭。所以去的人,总归是要死的。”

  五大家族最初派去的人都死了,后来派去的人还没有消息。本以为九黎族的长老带队,听吴青昱这样说,恐怕那里情况糟糕得多。

  逃亡的人,大抵就和崇安海底坟墓里的那些冰棺少年一样。在冰棺里,怨气和煞气被隔绝了,感受得并不直观,但在背阳城,是真实存在于面前的。

  吴青昱一个人的能力很有限,他知道得也很有限。背阳城他也只是粗浅地比其他人早去罢了,游走世间多年,多知道了旁人不知道的东西罢了。

  水神已经是被鲛人族驱逐的人了,也是鲛人族不能的禁忌,所以他只能用自己的能力去寻找。

  根据吴青昱的讲述,很多事情都变得清晰明了了。

  之所以聂子枝和林序没在卷轴上找到有关水神的记载,是因为有关水神的记载都被人为消除了,鲛人族也不愿意在卷轴里记载下这样的一个人。有关水神的都变得不可谈论,所以吴青昱第一时间也没有谈起这件事,只是轻描淡写地略过了。

  还有在崇安遇到的土地神,谁捏的它尚未可知,但那两块石头是吴青昱放在那里的。

  这预言总是看上去没什么道理,但又偏偏能在迂回很多后,又促成了一个好的结果。

  聂子枝想了想,问道:“你在崇安把石头放在土地庙里的时候,没在那附近多看看吗?”

  吴青昱额间青筋隐隐跳动,道:“外甥啊,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你也别把我想得那么蠢。那附近我都看过了,那里不知道被什么人布下了很多的禁制。以我的能力,也打不开那些禁制,所以我在那里没多久就离开了。”

  崇安的禁制固然难以解开,但是凭着吴青昱的能力,要打开也应该不是很难才对。

  除非,禁制在这些年间,松动了。所以才会让吴青昱觉得难以打开,但林序他们却打开了。

  吴青昱还想再说什么,但他虚弱地甩了甩袖子,暗黑之地从远处的地方从三人的地方逐渐退回,很快就回到了原本院子的模样。

  他实在是太虚弱了,灵力支撑不起阵法的运转,他摇摇头,道:“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你们要是想去背阳城,现在赶过去,也许来得及。但是我得提醒你们,虽然世间修仙的家族众多,但其实灵气最强悍的也就是五大家族。那幕后之人一定是在五大家族里面的。”

  话音刚落,就见一名鲛人族的长老从走道的转弯处走了过来。

  那名长老是那个院子里哭哭啼啼的小孩的父亲,本意是想看看自己的小孩,却见得聂子枝三人在此处,转而来向他们打了个照面。

  那长老向三人问好后,才回了小孩所在的院子里。

  吴青昱从那长老称呼林序是聂子枝的师兄就开始忍笑,直到背影走远了,他才笑了两声,道:“你们挺会找关系啊。”

  林序不知所措的挠了挠头。

  聂子枝倒是神色自若道:“他以前也在鸿都门学。”

  吴青昱拆穿道:“师兄师弟,那也得师出同源吧。你们两个一个拿弓的,一个……”他顿了顿,看了看林序腰间的镰刀,“一个用刀的,能师出同源就怪了。”

  聂子枝不想理他,把珍珠收起来,就准备带着林序走。

  却听得吴青昱在背后道:“我想起来了,你旁边那位是公子玄览!”

  林序脚步一顿。他旁边的聂子枝也停了下来。

  吴青昱走到停着的两人面前,道:“之前去鸿都门学的时候,我记得那里有一把宝剑,据说是公子玄览离开鸿都门学之前,留在那里的,在此之后一直没去取。”

  林序问道:“那把剑还在鸿得门学?”

  吴青昱道:“还在,是羽族的人留在那里的,说是等着公子玄览回去取。”他打量着林序,又道:“但是看你现在这样,好像没打算回去取。”

  “用剑的手,挥起刀来应该很不习惯吧?”

  林序摸了摸腰间的镰刀,镰刀也颤动着回应着林序,他道:“还行。”

  反而最开始,用剑不习惯。练了许久之后,才习惯握剑的姿势。只是林序没想到,那剑居然还在鸿都门学,他以为长怀会带走那把剑。

  留在那里,好像是真的在等他回去取一样。

  吴青昱见林序默认自己是公子玄览了,饶有兴趣地把目光放在林序的身上,道:“我之前在鸿都门学的时候,就听闻了公子玄览是如何的天资过人。在他取得问剑会第一名后,我还想去同他认识一番来着,但是没想到从那之后他就离开了。”

  “但没想到居然又遇见了,缘分,还真是有些玄妙。”

  聂子枝往林序身前靠了靠,遮了些打量的目光,神色淡淡道:“你和他在这里能再次遇见,只是因为我而已,而不是靠你的缘分。”

  吴青昱把打量林序的目光收回来,转而打量聂子枝,道:“外甥啊,你还记得我是你的远亲吗?”

  聂子枝把他推开,带着林序走了。

  林序跟在聂子枝的身后,不太好意思地跟吴青昱道别。

  再怎么说,吴青昱是偃师族的长老,他曾经是鸿都门学的学子,那吴青昱就是他的长辈。对待长辈,应该多一些客气。

  倒是聂子枝,还挺不客气……

  在鲛人族宫殿待的时间很短暂,无论身处宫殿的哪处地方,林序最大的感觉就是,太安静了。

  安静到水流滑过的声音清晰入耳,还有些诡异。

  走过长长的廊道,从宫殿里出去,两人又顺着石阶走出了海面。他们的船还停在原本的地方,船底下一大群鱼守着船。

  聂子枝敲了敲船身,瀑布里面游出几个鲛人,用悠远的嗓音唱着听不懂的歌谣,那些鱼整齐地从船底下游回了瀑布里面。

  两人走上船,那几个鲛人和鱼群化作蓝烟消失在海面上。

  聂子枝走到船边,朝着船底道:“走!”

  船开始缓慢起航,咸咸的海风吹拂过两人的发梢,待在水底总有挥之不去的凉意,回到海面上,林序的身体回暖了一些。

  离鲛人族宫殿入口远了,林序才坐在凳子上问道:“虽然传闻鲛人族人烟稀少,但这未免也太少了吧。甚至像一座空城。”

  聂子枝道:“鲛人族的族人数量一直在减少,我记得之前来的时候,比现在稍微热闹一些。”

  林序道:“看来鲛人族的管辖地,遇上什么事情,就给五大家族发通告。也并不是因为鲛人族不管事,是因为他们确实没有能力管。”

  聂子枝道:“按照现在的情景,这样说也没错。鲛人族保持神秘,深居简出,可能也是担心这样的事情被五大家族以外的家族广知。说不准会有其他家族来挤占鲛人族在五大家族之中的地位。”

  除了五大家族以外,其他家族中也有出众的,只是比起五大家族来说逊色了些。若知道鲛人族这样的情景,保不齐会生出取缔的心。

  到时候势必引起混乱。

  聂子枝撑着自己的头,道:“五大家族是因为现在的五个家族才有的这样的地位,如果鲛人族式微,那也只会变成四大家族。但有些人却没有这样的基本认知。”

  说罢,聂子枝道:“序哥儿,我们去船舱。”

  两人起身去船舱里,聂子枝用手捏了团火,丢到了船舱的顶部照明。坐在船舱的桌子边,聂子枝把那颗吴青昱的珍珠拿了出来。

  林序看着那颗在火光下异常明亮光泽的珍珠,道:“按照吴青昱的说法,这颗珍珠算得上是水神最后的遗物了,给我们得未免太干脆了。”

  闻言,聂子枝把珍珠放在桌子上,拿出一张符纸,双指靠近嘴边念法诀。一道黑绿色的光沿着符纸上的符文从上往下地亮了起来。最后那些符文从符纸上飞出,围在珍珠旁边转了起来。

  旋转几圈后,那些符文消散在了空中。聂子枝把空白的符纸丢到顶上的异火里,一瞬间就烧得没有踪迹了。

  聂子枝道:“这颗珍珠是普通的留影珍珠,上面也没有任何的禁制和术法。”

  林序把那颗珍珠拿在手里转了转,道:“那就先看看吧。”

  一道蓝白色的光包裹住桌子边的两人,眼前一片雪白后,两人到了一处冰天雪地里。

  狂风暴雪肆虐地在这片天地里飞舞,茫茫的冰面上看不见任何的生气。只有一望无际的冰山。

  林序在眼睛能看见后,转身看了看周围,一袭黑袍的聂子枝站在旁边,眼带笑意地看着他,柔声道:“序哥儿,我们走。”

  两人在这片冰天雪地里向前走,这里只是水神经历幻化而成的景象。故而那些雪都没飘到两人的身上,在雪地里走出好远,雪地上都没有脚印。

  林序也感觉不到任何的冷意,问道:“这里应该是极北之地吧?”

  聂子枝轻轻笑了一声,道:“我没去过极北之地,但我想,应该是。”

  经历幻化而成的景象十分有限,只能包含记下之人眼睛所看到的地方。若是在一个房间里所用的这个术法,那么珍珠里的景象只能包括那一个房间而已。

  但偏偏眼睛能看到冰天雪地好远的地方,两人只能在雪地里行走。

  两人走了许久,才遇到了一处山洞。山洞并不高,外面看上去是苍白的蓝色,里面光线很暗,只能看到蔚蓝色的墙壁,映着点点的波光。

  走进去后,光线要比外面看上去的亮一些。看得清山洞里面四周全是厚厚的冰,已经看不见任何山壁的颜色了,山壁被人为磨过,顶上倒悬着的冰刺被切断了,断面是非整齐。

  山洞里面有一个少年躺在一床具冰棺上,棺上摆了一床很薄的用丝绸织成的蓝白色被褥。

  冰棺旁站着一个模糊的人,那人从头到脚都像是笼上了一层雾,别提面容,连衣服颜色都看不清。

  那冰棺上躺的是水神,这个时候的他看上去比水神庙时的要年幼一些,眼睛里也还没有阴鸷,看上去更多的是悲悯。

  他看着旁边的模糊人道:“好久不见了,师父。”

  师父?

  林序和聂子枝同时看向了对方,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讶和不可思议。

  水神的师父,这个模糊人是吴青昱?

  模糊人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冰面上,写着什么。

  水神呈大字型地躺在冰棺上,道:“我不太喜欢这床被褥,这个颜色总是会让我想起来,我是一个鲛人族,但我已经被他们驱逐了。”

  模糊人还是没有反应,重复着手上的事情,若不是他写一会就停一会,断断续续的。会让人以为他是一个傀儡。

  水神看着他没有反应,嗤笑了一声,道:“师父也就需要我的时候,就来找我,不需要我的时候,就把我丢在这个山洞了,这样很无趣。”

  模糊人闻言停下了动作,终于开口道:“安静。”他的声音也像隔着一层雾气似的,让人听不真切,不像是他在说话,更像是来自雪地深处的呼唤。

  水神又笑了两声,道:“我都无趣的不得了了,你应该容忍一下我,我很久才能和人说一次话。”顿了顿,他想到什么似的补充,“噢,如果说你是人的话。”

  这样嘲讽的话,那个模糊人还是没什么反应,反而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水神不甘心地在冰棺上滚来滚去,那被褥随着他的动作,卷出了各种各样的皱纹。水神厌烦地一拳打在冰墙上。

  一会儿后,那模糊人停下了,转而向水神道:“起来。”

  水神恹恹地噢了一声。从床上坐起来,站在冰面上。但他没有立马走进模糊人,而是敲了敲冰棺,又用手撬了撬棺盖,道:“如果哪天你把我弄死了,就会把我放在这棺材里面吗?”

  模糊人没接话,只是不耐烦地示意水神靠近他。

  水神耸了耸肩,道:“师父啊,你可真没耐心。”

  说完,水神走近模糊人。模糊人周围全是雾气。水神靠近他后,也变得有一些模糊。只看见水神靠近模糊人后,他就痛苦地尖叫了起来。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水神从最开始的歇斯底里,到中途小声了下去,最后已经没有任何的声音了。

  模糊人把无力的水神放到了冰棺上,似乎这才想起水神问的问题似的,道:“你还不能死。”

  说完他就离开了这里。

  林序走进水神,发现他的胸口处有几个很深的血点。周围的衣服被血浸湿了一小块。

  他道:“鲛人族的血可以制作幻境和维持幻境,极北之地又建立在巨大幻境之上。原来是这样维持幻境的。”

  只是要取能维持幻境的血,只能从心口取。在这个山洞,水神不知道反反复复被取了多少血。

  两人也明白这个模糊人不会是吴青昱,但水神又真真切切地唤他师父。怪不得吴青昱这么轻易地就把水神的遗物给了他们。

  毕竟自己的徒弟从来不叫自己师父,是因为他有另外的师父,那个师父虽然对他不好,但水神是真的愿意叫他师父,那个师父也默认了水神叫他师父。

  在死去徒弟的遗物里,看到的是这样的糟心的事情,吴青昱甚至也不想找鲛人族的长老治疗自己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