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她睡在了楚远熙的房间。
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同龄的女孩在家里留宿，因此楚远熙充满了期待与好奇。
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楚安缔比她大了四岁，其实算不上同龄人。但由于对方长得实在有些瘦小，两人光凭外表看起来也没什么差别。
在肖芝兰的命令下，楚孟祥不情愿地给楚安缔找了新被子和枕头。刘妈帮她铺在床上，跟楚远熙的挨在一块儿。
弥漫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楚远熙自告奋勇找了一套自己的睡衣给她穿，但对于那时过分瘦弱的楚安缔来说，还是有一些大，空空荡荡地罩在身上。
白色的衣料很柔软，胸前有个可爱的蝴蝶结，带着些独属于小孩子的童真。
她洗完澡回到房间时，便看到楚远熙早已躺在了床上，两眼亮晶晶地等待着自己的到来。
楚安缔坐下，掀开被子，看着窗外的夜色，还有一旁不久之前她们玩完的玩具，陡然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里和她的房间相差太大了。
楚安缔没有自己的房间，永远都是和妈妈挤在狭小的一张床上。虽然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但置身于完全不一样的环境中入睡，还是难免觉得不习惯。
还有一丝隐隐的向往。
“你不困吗。”她问另一侧的小孩。
只见楚远熙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明天不上学，我们来聊天吧。”她略带亢奋地说，“小声一点，偷偷地聊，妈妈他们不会发现的。”
楚安缔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裹得紧紧的，转过身，和女孩相对而躺。
“好。”她的语气中含着一丝自己都没发觉的期待，“你想聊些什么？”
这个年纪的女孩，来来回回也就是那些事情。聊学校，聊朋友，聊杂七杂八幼稚的内容。
楚远熙年纪更小一点，甚至都还没到开始操心学习成绩的时候，因此说的最多的，是学校里各种有趣的活动。
“下周就是新年联欢会了。”她说着，忍不住笑了一下，“我们班一起表演一个节目，但排练得乱七八糟的……”
楚远熙捡了一些排练时的趣事讲，但有些事需得亲身经历才能明白笑点在哪里，光讲出来，其实并没有那么生动。
但看她把自己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楚安缔也不由自主地做出捧场的模样。
“看起来你人缘很好。”她笑道，“在学校里有很多朋友吗？”
楚远熙抿起唇想了想，小脸鼓得像个白嫩嫩的包子：“还好吧。我觉得他们都好幼稚，不想跟他们一起玩。”
“哦？为什么？”
“幼稚就是幼稚嘛，讲不清楚。”楚远熙撇撇嘴，带着被子往这边靠了靠，“要是他们都像你一样就好了。”
楚安缔一怔：“像我一样？”
身边的小团子离她更近了，如果忽视两层被子的阻隔，便算得上是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对啊。”
不知为何，楚安缔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也不明白，她到底为何如此在意对方心中对自己的评价，只十分确定，自己此刻非常想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我……是什么样的？”
她屏住呼吸，也不知究竟在期待什么。
“我想想。”楚远熙顿了顿，而后一本正经道，“我觉得你很成熟，跟你待在一起很舒服，就像我的姐姐一样。”
说罢，她又觉得这么说不大妥当：“嗯，其实我也不知道有个姐姐是什么样，我又没有姐姐。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小孩子的描述能力毕竟有限，说话也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但楚安缔还是听懂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种感受，像是吃了一口蜜糖，满嘴都甜丝丝的，可余味却是淡淡的酸和苦。
你有姐姐的。楚安缔很想这样对面前的小孩说。我就是你的姐姐。
但她不能说。
那些大人之间欲理还乱的关系，那些免不得扯到金钱的龃龉，都和面前这个孩子没有任何关系。
又聊了一会儿，楚远熙困意渐浓，眼皮渐渐垂了下来，明明嘴上的话还没说完，便一下子噤了声。
她的头靠着旁边人的肩膀，缓缓地，酣然入睡，脸上还挂着一点红晕，不知进入了怎样温柔的梦乡当中。
楚安缔就连呼吸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以免惊扰了对方。
黑暗中，她的视线描摹着楚远熙的眉眼。即便还远远不到年纪，却仍旧能隐约看出这个孩子长大之后该是多么漂亮。
楚安缔无法说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既羡慕，又有一丝淡淡的骄傲。
这是和她有着血缘关系的妹妹，她们流着一半同样的血液。更何况这个孩子又这么乖巧可爱，她没有办法不生出喜爱之心。
这种难以言说的悸动很特别，是此生第一次的体验。
楚安缔心跳如鼓，半晌，最终没忍住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楚远熙的脸颊。
很快脑海里只剩下几个字。
好香好软。
发丝都带着不知名的奶香味儿，小孩子独有的婴儿肥脸颊肉，入手的触感更是软的不像话。
好小好乖，好可爱。
好想真的做楚远熙的姐姐，光明正大地住在一起，每天这样悄悄聊私房话聊到半夜。
好想看着她一点点长大，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义无反顾地保护她。
好想和楚远熙拥有同样的生活。
可她配吗。
她们之间的天差地别，就像太阳和蒲公英一样。一个天生就高高悬挂在天上，另一个顽强地扎根在草地里，随时担心身体会被风吹散，散落到世界各地，再也找寻不见。
楚安缔朦朦胧胧地这样想。
她再次看向窗外，只见圆月高悬。可这样圆满的月亮，终究只是今晚昙花一现的梦罢了。
这场梦结束之后，楚安缔又该回到帝都那个狭小拥挤、和妈妈努力维持的家里。
而太阳还是日复一日地留在原地，不会有任何改变。
困意袭来，她闻着楚远熙发顶的香味，最终阖上眼帘，沉沉睡去。
那天之后，楚安缔没有再来津沽。
肖阿姨做到了她的承诺，支付了本应该由楚孟祥承担的抚养费，将那笔钱打到了妈妈的银行卡上。
看着多出来的数字以及转账人的名字，妈妈气得险些将手机砸到地上。
可她并没有这么多，因为一块一分都很重要，她们不能将多余的开支用来修手机。
妈妈又哭了，独自一人坐在客厅，尽力不发出声音，不想让女儿瞧见自己狼狈的一幕。
如果只有自己的话，这个倔强的女人宁愿流落街头，甚至去死，都绝对不会接受来自第三者的施舍。
可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个女儿。
为了安安，不论发生什么她都可以承受。
这笔钱虽然来得屈辱又难堪，但的确解了她们房租涨价的燃眉之急。
楚安缔独自躺在卧室里的床上，她睡得并不沉，半梦半醒间，稍稍听见外面传来的抽泣声。
连带着她的心也隐隐作痛。
为什么呢。楚安缔想，为什么只有她们要面对这一切。
为什么那个家庭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她又回忆起楚远熙安详熟睡的面庞，那种天真娇憨的神态，是不谙世事的纯真，也是毫无压力的放松，根本不知道在千里之外的帝都，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这一切都没有答案。
楚安缔听到妈妈进来的脚步声，缓缓将头埋进被窝里，把眼角濡湿蹭在枕头上，不让对方发现她的异常。
她只觉她们曾经离得那么近。
却又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