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集团的剪彩仪式如期召开，出手非常阔绰地承包了一整个酒店——用“承包”这个词或许不太恰当，因为这个酒店也是他们的产业。
总之，靠近便可感受到大企业的规模。门口会专门筛查邀请函，从名字到长相都要检查一遍，十分严格，似乎生怕是有人混进来。
“楚小姐是吗……”迎宾的人细细核对她的身份，确认她是本人无误之后，方才放行，“您这边走。”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时不时能听到有人发出低笑声，似乎相谈甚欢，可谁都清楚，底下潜藏了多少利益置换。
即便一贯心理素质很好，可这毕竟是第一次，所以楚安缔难免会生出些许紧张。
她背过身，缓缓地吐了口气。
再转过来时，面上便只剩下镇定与从容，没人能看穿她外表下的紧绷。
不远处，同样盛装打扮过的花星由看见了她，稍稍抬手，打了声招呼：“这里。”
“哦？”
看见对方也在这儿，楚安缔带了几分诧异地扬眉。不过在这里被人发现谁也不认识的话，会显得有些尴尬，她便顺势走过去：“你怎么想着来了？”
虽然星由也算得上是北川集团的员工，但本质上是北川小姐的情人，她还以为两人不会这么高调。
星由笑了笑，没多解释：“长长见识，也挺好的。”
楚安缔却读懂了那个目光，心里也猜到几分，大概是因为之前的事情，星由对自己心生感激，所以特意过来陪她。
“楚律师今天穿得很漂亮。”
楚安缔接过路过侍应生递来的红酒，晃荡着玻璃杯，轻轻抿了一口：“谢谢。不过，不用叫我楚律师，太生疏了。”
“那……Andy？”
“……”得，现在看来还是楚律师吧。
两人就这么随口聊着天，半晌，便有人主动过来搭话。
不过，倒不是那种普通的搭讪。存着结交心思的人很多，消息稍微灵通点的，都知道眼前的人是北川小姐的情人，所以赶忙趁势来认识一下。
“这位是……”
“这位是楚安缔律师，是我的朋友。”花星由向他们介绍，“之前帮过我很大忙。”
楚安缔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茬，挂着挑不出错的笑容，和对方聊了起来。
她损人的本事一流，有心奉承的话，自然能说得滴水不漏。对方被捧上天了，都察觉不到她在拍马屁。
更何况楚安缔早就提前准备好了自己的履历，虽然有那么一丁点虚构的成分，但正经的帝都政法大学出身可不是假的。
她把话术控制在了一个合适的程度，没有过度包装自己，反倒教对方更加信任了。试想，年纪轻轻却能和北川集团搭上关系，要么有深藏不漏的背景，要么能力强到可怕。
“楚律师真是年轻有为啊。”两边互相恭维着，然后交换了名片。
就这样来回寒暄了整整两个小时，楚安缔实在需要休息一下。更何况，手包里的名片已经快发完了。
她小声对星由说了声什么，两人便来到宴会厅的另一侧，等侍应生上些餐点充饥。
将一碟点心递给她之后，花星由惊讶地问：“你跟他们聊得好顺畅啊，你以前就经常来这种地方吗？我还以为你是第一次来，会不太适应……”
楚安缔俏皮地眨了眨眼：“是第一次来。但律师嘛，总要懂点话术不是。”
“什么？”花星由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对她出色的沟通能力不敢置信。
“您要的饮料来了。”
侍应生端着盘子稳稳走来，可偏生这时花星由震惊地抬了一下手，刚刚好敲到了托盘的边缘。
这种情况在宴会场所屡见不鲜，侍应生也有着不错的临场反应，手一拐便将那杯子稳住，免了它砸在地上的下场。
可就算反映再快，还是难免有几滴饮料洒了出来，在空气中飞溅，刚巧落在了楚安缔的鞋子上。
“啊……”她很快低下头，查看情况。
那高跟鞋是光面的，只是尾部有个小小的绒布装饰，此刻上面多了一点污渍，正是饮料的颜色。
侍应生连忙从口袋中取出应急用的纸巾，为她擦拭，可那点液体早就被布料吸收了，根本擦不干净。
平时倒是无所谓，可这种场合，即便只是有一点不得体也可能会影响自己在别人面前的形象。
花星由“呀”了一声，连忙为自己的不小心道歉：“对不起，我带你去换双鞋吧？”
“请这边走。”侍应生熟练地为她们银鹭，难免有这样的事发生，所以酒店里自然备有更衣室，还有一些用来应急的衣物配饰。
楚安缔怔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那双楚远熙精心挑选的高跟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方才种种好像黄粱一梦，那些客套，那些话术，一切的一切仿佛在这双鞋被弄脏的瞬间，和真实的她割裂开来。
没办法，不得不脱下来了。
她的十二点已经到了吗。
“楚律师？”
花星由又叫了她一声，有点担忧。不会是生气了吧？
楚安缔这才回神，笑了一下。
“没事。”她不在意地说，“走吧。”
… …
更衣室里用来应急的东西，自然档次不算太高。两人凑合着挑了双风格相近、不会显得奇怪的，暂时把那双染上脏污的高跟鞋换了下来。
自己闯的祸，自己当然要收拾。花星由拿着它端详了半天，不太确定的模样：“这也不好洗啊……不知道还能不能清理掉。我帮你拿去干洗吧，如果弄不干净，我赔你一双。”
“没关系的。”
“这怎么能没关系？”花星由小心翼翼地说，“我看你突然一下子就不开心了，是不是因为这个很贵啊？真的不好意思。”
突然一下子就不开心了吗？这一点，其实连楚安缔本人都没有发觉到。
她下意识抬起头，看着更衣室的镜子里自己的表情，只见眉头不明显地皱了一点点，而那双平素一贯狡黠的双眼，也骤然失了光芒。
确实情绪立刻就变了。
楚安缔叹了口气，露出温和的笑容，朝花星由解释道：“不是因为价格，你不用太在意。只是，这双鞋是我妹妹特意给我挑的，所以有点可惜罢了。”
“啊……”
这番话让花星由的负罪感更深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
“好了。”她又不是故意的，楚安缔自然也不会追究，只制止了那无休止的道歉，“不怪你，真的。”
更衣室里空气很闷，呆久了有点透不过气。
总归名片已经全都发完了，再拿着包略显累赘，她便将手包搁在了更衣室的带锁小柜子里。
“走吧。”
“请出示一下您的邀请函……好的，谢谢您的配合。正厅在右手边，餐饮区在左手边，麻烦从这个门过去。”
楚远熙接过递回来的邀请函，顺着迎宾人员的指引朝这边走去。
她并没有告诉楚安缔自己今天也会来，原因有二。一是，弄到这张邀请函比预计的多花了点时间，直到昨天才拿到手。毕竟她一个外人，好端端地来人家集团的剪彩仪式，怎么着都有点突兀吧？当然要迂回一点。
二是，想给对方一个惊喜。
作为枕边人，楚远熙又怎么会注意不到，这一周以来楚安缔都没睡好，就连梦里都紧皱着眉头，心情忐忑不安。
即便嘴上没说，她也猜出了个所以然。
大概是因为楚安缔离开了帝都太久，几乎和这边的圈子脱节了，所以害怕自己无法像从前那样如鱼得水吧。
楚远熙想，如果自己在她旁边的话，不说有多大帮助，但也至少，总比没有强吧。
不管楚安缔需不需要这份多余的安心感，她都想要这样做。所以，她推了今天的工作，特意出现在了这里。
这里人不算多，大厅一眼就能望得到头。
楚远熙稍稍环视了下，没看见那个熟悉的人，便以为她在餐饮区。可去另一侧找了一圈，仍是不见踪影。
离开了？不会吧，虽然自己来得晚了些，但离结束还有很久。
楚远熙连女厕所都没放过，逛了一大圈也没找着人，正奇怪着，旁边的侍应生注意到了她的异常：“您好，需要帮助吗？”
“没事，只是在找人。”
听完她对楚安缔外貌和衣着的描述，侍应生了然地点头，伸手为她带路：“您说的那位小姐，应该在这边。”
他领着楚远熙，拐进了一处角落。
这里有一截向上的楼梯，散发着淡淡木质的香味。楼上的灯关着，也不知道究竟通向哪里。
楚远熙站在楼下，稍稍仰头，看到了正从楼上下来的两个人。
其中一个她只在资料上见过，大概是北川小姐的那位情人，也是之前找楚安缔委托过的客人。
另一个自不必说。
“你……”楚安缔微微张口，“怎么来了？”
楚远熙对上她的目光，刚想回答，视线却忽然不由自主往下瞟去。
她脚上的鞋子，并不是自己买的那一双。
手包也不知放在了何处。
楚远熙怔着没说话，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此刻的感受。是因为还是没办法卸下心理负担，接受这些昂贵的礼物吗？
她只觉亲眼看着自己的心意被扔在地上，滚了一圈，沾满尘土，就宛如多年前那张纸上的告白诗一样。
明明是花了很多时间、绞尽脑汁才写出来的，却依旧得不到重视。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做错了吗？她明明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对她好而已啊。
见楼下的人半晌没有回答，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奇怪起来。那一端，花星由不明所以地问：“楚律师，这位是？”
楚安缔眸子垂下，吸了口气，在思考之前，答案便顺畅地流出。
“我妹妹。”
妹妹？
五年前楚安缔还是她监护人的时候，有正当理由这样称呼她。可是事到如今，两人之间一丁点法律关系都不剩下了，却依旧不改口吗？
还是说，根本没有改口的必要？
因为对楚安缔来说，她们之间根本不存在别的关系？
明明距离近到只需要两步就可以跨上楼梯，可楚远熙还是觉得两人隔了一道看不见的深堑，困在原地，谁也迈不过去。
她仰头望着两人，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笑容，黑漆漆的瞳忽然平静得像风浪来临之前的大海，意外地，没有反驳楚安缔的话。
“是，妹妹。”
楚远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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