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余下的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楚安缔方才生涩地回答：“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或者说，答案从来就不取决于她。
楚安缔一向是有主见的人，可现在，她想把选择权交给另一个人。
“你想要杀了我吗。”她问，却登时感受到对方的呼吸难以抑制地停顿了片刻。
楚远熙那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隐约能看到些疲惫的红血丝。
不需多说，一眼便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答案是肯定的。
楚安缔听见对方说：“当然。”
那个曾经青涩稚嫩、跟自己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女孩，此刻用复杂的眼神望着自己。有怨恨，有执着，或许还有微不可查的哀伤。
“我每天都在想。”楚远熙深吸了口气，胸口起伏，断断续续地说，“如果你已经不在了，就好了。”
死人是不会将她弃之如敝履、还要狠狠践踏过去的。
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地、在她心上狠狠划一刀。
楚远熙宁可守着那一点儿珍贵的回忆度过此生，也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
楚安缔沉默了下：“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不想伤害的人……”
是你。
可楚远熙却成了自己伤害最多的人。
她杀了楚远熙的亲生父亲，又是TT的在逃通缉犯。把楚远熙带回家之后，除了利用对方达到目的，就是玩弄对方的感情。
她又有什么脸面面对这个孩子呢？
“哈。”
楚远熙闻言笑了，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似是觉得讽刺，突然转移了话题：“所以花店的那些人，算什么？”
“花店？”楚安缔怔了一下，“你说小伊和秋晓她们？只是我在凉城的朋友而已。”
“那我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楚远熙已经问过她不止一遍了。每次都犹如一把钝刀，刀刃缓慢地在楚安缔的身上划过，虽不致命，却仍旧刺得她鲜血淋漓。
“算了，不用回答。”
楚远熙不在意地笑笑，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愿意为我死吗？”她问，“如果我想突破成更高阶的复苏者，你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让我杀了你吗？”
楚安缔没有任何迟疑。
“好。”
也不知这个字究竟哪里触到楚远熙的逆鳞了，她眼中划过一抹伤痛，随即狠狠地抓住了那只放在床边的手腕。
“你宁愿死，也不愿意……”她哽咽了一下，“留下来。”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从小到大，楚安缔很少生出惧怕的心理，可此刻她偏偏不敢对上面前的目光，只能稍稍侧开脸。
“你如果想要我死，也理所应当。”她缓缓地说，“我怎样都无所谓，只要……”
还尚未说完，楚远熙就那样垂着眸子，将手抓得更紧了些，将楚安缔整个人扯了过来。
而后嘴唇毫不留情地覆上。
这个迟来的吻并不轻柔，而是带着些恨意地啃咬，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吃进去一样霸道。
泪水不知何时淌至舌尖，楚安缔感觉到了——楚远熙她哭了。
即便嘴唇被咬得流了血，她也没有推开，只是沉默地抬起右手，手掌轻轻落在了对方的头顶上，安抚似的摸了摸。
像是在说“别哭”。
泪水的咸和血腥味在口腔内蔓延开来，更多的，则是那独一无二、阔别已久的味道。
除了楚安缔，没有任何人尝过的味道。
良久，楚远熙方才松开了她，却仍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只用额头贴着她的额头。
两人的温度似乎在这一刻通过肌肤的接触，传达给了彼此。
她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如果真的无所谓，又为什么要回应我。”
说出的话可以是假的，可是亲吻那一刻的悸动不会骗人。
和数年前的某些对话如出一辙。
——你明明对我有感觉，为什么要一直装作不懂，然后推开我？
楚远熙的额头在发烫，楚安缔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因为我们不应该……”
“别说这种屁话。”楚远熙冷笑，“我的人生，不需要由你来决定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
她几乎要把楚安缔的腕骨捏碎一样，手心是同样的温度：“所以，不要自以为是地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做自私的事情。”
楚安缔的手腕和额头瞬间一片红痕。
“是啊。我是个自私的人。”她承认。
否则也不会如此轻易地舍下一切，一走了之。生活多年的地方说不要就不要，以前的朋友同学都通通不再联系。
楚安缔的眼睛也泛起通红的水意，低声道：“我这么自私，你为什么还是不死心呢。”
明明那个时候就一再拒绝过了啊，可那个女孩还是倔强地一遍又一遍表明自己的心意。
她以为时间可以抚平一切。离开了这么久，应该早就忘了才对。
为什么还要记着她。
楚远熙顿了一下，睫毛似乎在不住颤动。
“因为我还是很喜欢你。”
又或者有比“喜欢”更恰当的词，但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描述，只觉像是对某种药物疯狂上瘾了一样。
楚远熙也曾经以为那并不算长的同居时光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渐渐被自己淡忘，可是这个奢望的奇迹显然并没有发生。
“我已经是成年人了，请你，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
“我认为成熟不应该只由年纪来评判。至少从以前到现在，我都从来没有逃避过自己的内心。而你呢？”
楚安缔被她问得一怔：“我？”
“安安你，遇到什么事情的第一反应总是逃跑。可以不要逃避了吗？”
手指仿佛要嵌进她的身体里一样。
“就像当年，明明可以把一切都告诉我，却选择一个人承担，事后一句话都不说就跑掉。”
“就像现在，面对TT他们……”
“为什么连问都不问，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我要杀了你’呢？”
“说出这种话的你，真的很残忍。”
“你难道不明白我的心意吗？还是从来就不觉得我是值得依靠、值得信赖的人？”
“如果是五年前，我不怪你。”说到这里，楚远熙顿了顿，“可现在我是帝都最强的SSS，他们研究赖以生存的希望。我手里的底牌不少，你难道不相信我有办法解决这一切吗？”
“为什么你宁愿选择彻底逃离这个世界，都从来都没有选择过和我站在同一边？”
楚远熙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从那件事开始，这些话憋了不知多久，如今终于有了传达的机会。
像成吨的石头，重重砸在楚安缔的身上。
“不是的。”她呼吸一窒，心中钝痛，“不是不信任你……”
楚远熙一直是那个耀眼而优秀的存在，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知道这一点，又怎么会不信任她呢？
楚安缔自嘲地笑笑：“是我的问题。我确实是那个只知道逃避的胆小鬼。”
十二岁初次在津沽别墅里看到那个身穿白色练功服的漂亮小女孩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躲起来。
因为实在太自惭形秽了。
她们本应像两条平行线，安稳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该有任何交集。
所有的一切都是错误，是她把楚远熙拉进了沼泽，甚至还设计杀死了陈易雄——楚远熙的亲生父亲。
“不是不想相信你。”楚安缔滞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只是……好像欠你很多声对不起，不知道该怎么弥补。所以即便把这条生命给你，也没关系。”
她听见了楚远熙抽泣的声音。
“你只是自私而已。”一针见血的控诉，“把生命给我，就不用再面对这些了。”
“……”
“如果，不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当时又为什么要把我带回家。”
“……”
楚安缔感到自己的眼泪和她的交织在了一起，难分彼此。
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情。
人类这种生物真是奇怪，永远将任性的一面留给最爱的人。明明巴不得珍而重之地藏起来，却总是一次次有意无意地将对方伤透了心。
“别哭啦。”楚安缔勉强安慰道，可自己的哭腔分明也难以止住。
“……”
良久，她才又听见楚远熙的声音：“我从来都不想成为什么突破基因的人。”
“我知道。”
“所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不会对你下手。”这句话的口吻非常坚定，有如承诺。
“那TT……”
“很难对付，但并不是没有办法。”
楚安缔沉默了下：“你想怎么做。”
原本抓得很紧的手忽然松开了。楚远熙坐直了身体，盯向面前的人。
“这是我的事情。”她说，“没有必要告诉你。”
楚安缔蹙眉，语气稍微有点重地叫了一声她的小名：“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元元……”
“不是闹脾气的问题。”
楚远熙说。
“如果你这次依旧选择一走了之，那么我不会向你透露任何一个字。”
“蓉城基地里有我的人手。如果你想离开，他们会送你回去，不会有人拦你。你回到凉城，继续开你的花店，过与世无争的生活。”
“我是死是活，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如果你选择留下来……”
楚远熙俏丽的脸庞上浮动着一丝暗芒，一字一句。
“就不可以再离开了。”
“已经过去了好几年，现在的我和以前很不一样，安安你或许也不太了解我了。”她说，“你一旦答应我，就不能毁约。否则我会不计后果，不择手段，让你后悔。”
“现在什么都不用说。我给你九分钟的时间，相信已经足够你做出选择。”
……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九分钟。
室内寂静无声，静谧到连一根针落下的动静都可以察觉到。
五分钟。
楚远熙听见了轻轻的声音，似乎是有人走了两步，又停住了步伐，不知在犹豫什么。
三分钟。
深深的吸气又吐气，仿佛遇到了某件极为为难的事情。
一分钟。
有人轻轻推开了门，发出极轻的“吱呀”一声响。
零。
楚远熙缓缓睁开了双眼。
病房的门确实是开着的，可楚安缔却并没有走，而是站在她的床前，静静地凝视着她的脸，鼻头略微发红。
“我做不到。”她说，“我走不掉。”
明明已经推开门了，只消心念一动便能逃离这个自己无比厌恶的地方，可双腿像是灌了铅，就是走不动。
“我也不知道你所谓对付TT的方法，到底是什么，有几成胜算。”
“一想到有可能死在TT手里，我就恶心得要死。”
“但是我答应你。”
楚安缔吸了吸鼻子，说。
“这一次，会不论如何都站在你身边，不当逃兵。”
楚远熙望着她的眼睛，忽然晃了下神，仿佛忽然回到了很久之前，在医院里见到的那双灵动的眸子。
只是这次不再是狡黠了，取而代之的，是真挚的承诺。
“我向你发誓。”楚安缔慢慢地说，“我，楚安缔……”
窗帘不知何时开了一点儿缝，外面的阳光悄悄钻了进来，洒在病床的白色被单上，映出一小块金黄色的光斑。
楚远熙盯着它看了许久，突然想起了什么：“还记得很久之前，我给你写过的那首诗吗。”
“嗯。”
怎么会不记得。
倒背如流。
… …
“海水瞬息潮落潮涨，
候鸟飞向冬日朝阳；
树叶悄然凝出初霜，
花瓣渐渐藏起余香。
一切不过寻常，
我从未驻足停望。
……直到上天带来了你，
我从此，
无法移开目光。”
… …
当时的心情，放到现在，似乎没有产生任何变化。
她还是无可救药地为楚安缔沦陷，所有底线和原则在这个人面前不值一提。
“拉钩。”楚远熙说，而后主动伸出手，勾向对方的手指。
“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们一起逃跑吧。”
离开这个面目可憎的组织，去你想去的地方，过你想过的生活。怎样都好，随便你。
前提是一起。
不可以，再丢下我一个人了。
楚远熙看到两只大拇指郑重地按在了一起，就连指甲的弧度也衔接在一起，像某种秘而不宣、心知肚明的仪式。
她蓦然又有些想落泪，不过很快忍住了，耳边猛地回荡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两个声音。
——我是楚安缔，安宁的安，缔结的缔。
——楚远熙。虽远必诛的远，南风过熙的熙。
种种的一切如微风掠过，未知去向，最终只化为极轻的两个字，从唇畔吐出。
“姐姐。”
——《九行告白诗》正文完——
【作话】
后记：
正文总算艰难地写完了，这一年多里发生了挺多变化，如果没有大家的等待和支持，我是没有办法坚持写完的。
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歉意以及感谢，但想让你们知道，我衷心感激每一个读者。希望大家健康平安，每天愉快顺心，被爱包围。
其他有想看的番外内容可以留言，晋江能写的都会写给大家看。
以下是目前的番外计划（按顺序）：
1.尾声（其实不算番外，很重要，艾海琦视角，有艾海琦个人感情线＋TT线＋剧情结局，以及楚远熙个人的部分剧情，所以把它放在第一个）
2.关思园x陈妃宜CP番外（2-3章左右，HE，与主线无关，喜欢的可以看看）
3.楚远熙x楚安缔CP番外（篇幅待定，主恋爱，甜）
4.楚远熙个人番外（及回忆）
5.楚安缔x褚晴漾友情番外（及高中时期回忆）
楚安缔和楚远熙这两个人的雏形诞生于我的第一本小说《百花杀》，但那时没有想这本的设定，所以描述略有出入，可以当做平行世界看。
不过《百花杀》里有一段双楚的感情线，大概是霸总远熙x律师姐姐，具体在【第三个终点（99章开始）】和【番外：十年后（105章开始）】，感兴趣的可以瞅一眼。
番外也会在十一月底尽快更新完的。让你们久等了，很抱歉。
再次感谢大家，感恩相遇。
打个小广告，专栏《九公主为尊》《坠星》完结可宰
下本开《一本O攻A受百合文》，求个小收藏，还是熟悉的年下病娇配方，文案见下——
十岁时，和歌子偷偷跑出去采花，遇见了一个女孩。
女孩瓷娃娃般冰肌雪骨，美得不像人类。外表清冷，说话却轻声细语，很是温柔。
其他伙伴告诉她，那是西园寺家的圣女大人，是未来将要献给主君大人的Omega，神圣不可侵犯，我们这些普通人没资格和她接触，还是离远点吧。
可圣女只是低下头，平静地说：“你是唯一愿意和我说话的人。”
“那。”和歌子不忍，于是拉着她的手，郑重地许下了一个承诺，“我们结婚好不好？这样我就可以带你回家了。”
圣女怔住，羞涩地点了头。
后来世事无常，西园寺家族随即爆发内乱，圣女不知所踪。
而和歌子还是对幼时的那个女孩念念不忘。
某次任务中，她为了完成家族的指令，不得不出卖美色陪任务目标喝酒，结果还没搭上话，就被暗算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
一睁眼，面前是皮肤白得像雪的少女，眉目间似乎笼罩着属于神祇的光芒，让人忍不住臣服在她脚下，成为她的信徒。
和歌子一眼就认了出来，因为她从来没能忘记那张脸。
“不是说过要和我结婚吗？为什么还去和别人喝酒，好好解释一下吧。”
娇娇柔柔的圣女大人，一如当年预料般分化成了Omega，熟得像鲜红的樱桃，明目张胆地散发着信息素，瞬间就将从来没碰过女人的Alpha勾得头皮发麻。
她蹲下身，看着双颊滚烫的和歌子：
“否则惩罚是什么，你明白的。”
从有记忆开始，神酒就活得像个木头人。
家族的人说她是最尊贵的Omega，将来会成为主君的皇后，必须时时刻刻牢记贵族礼仪，学习如何取悦主君。
可却从没人真正关心过她。
直到遇见了那个女孩，那个乡下来的、土里土气的Alpha。
明明什么都不懂，却笑得没心没肺，天不怕地不怕，说要带她走。
那是神酒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想要拉住某个人的手。
并且再也不打算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