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外婆扫去神台上的灰尘,在香炉里点上香。

  结束后,她走向厨房准备早餐, 窗外雨过天晴, 一连串的暴雨洗干净了天空的尘埃,只留下一片澄澈的蓝。

  今天家里有客人来访。

  客人们穿着深色的警服向他们亮明了身份, “你好,我们是森林公安, 关于案件有些事情想向你们咨询。”

  外婆疲累地颔首,“你们问吧。”

  外公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

  公安相互点头, 开始询问,“两位老师是一直住在这里吗?”

  对,从退休之后开始就在这儿生活了。”外婆说。

  “平常会有什么人上门?”公安继续问道, “以前有察觉到什么不平常的动静吗?”

  外婆摇头,“一般来这儿的人都是朋友或者曾经教过的孩子。”

  “我听说森老师被返聘,目前为林业局工作。”公安看向外公。

  “没错。”外公答道, 刚想说什么听到就楼梯处传来动静,他侧身看去, 看到了自己最宠爱的孩子。

  外婆已经好几天没见到森芒主动走出房间了, 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向森芒招了招手, “饿了吗, 想吃早餐吗?”

  森芒摇头,走过去靠着她坐下来。

  公安打量了面前的孩子一会, 把视线挪回记录本上问, “经过家门口的货车多吗?”

  “很少。”外公边说边帮森芒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这条路窄, 还限速,货车一般走的另外一条更大更直的县道。”

  “那老师在山上考察时有没有遇到过什么陌生人?”

  “几乎没有。”外公说,“自从发生游人受伤事件后,来的人便少了很多。”

  “前年秋天。”一直沉默的森芒开口了,“他们是在那时候开始的。”

  公安相互对视了眼,“你怎么知道?”

  “我偷偷出去玩。”森芒说,“看到路上有三个人的脚印,不过没放在心上,我以为没事。”

  外公叹了口气。

  等公安走后,森芒坐在椅子上低头一口一口地吃着粥。

  外公坐在他的身边,“心里在骂那群偷猎者吗?”

  “我讨厌他们,我恨他们。”森芒说,“他们这辈子都应该呆在监狱。”

  “我也讨厌他们。”外公说,“自视甚高,为了钱毫无底线。”

  “人类总是太精明于自己的利益,自私、短视,并且具有破坏性。”他认真看着自己的小外孙,“但也可以是有远见的、利他的。”*

  “永远有人为此在砥砺前行。”

  雨后的空气清冽爽利,弥漫着枝叶的芬芳,森芒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心,有些东西在心中破土而出。

  *

  “今天还没带狗狗去散步,我带它们去葡子江边走走。”森芒换好鞋子,在玄关呼唤自己的狗狗,“亚历山大!杉莫!诺亚!”

  “汪呜~!”

  “我跟你一起去。”狄远赫从后面拍了拍弟弟的肩,“我看到杂物房里有根新鱼竿,顺便去钓鱼吧。”

  外公听闻几乎变了脸色,他看向森芒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忍痛又咽了回去,最终还是忍不住了,“阿赫,旧鱼竿也挺好用,你先拿去练练手。”

  外婆把头扭到一侧笑。

  不明真相的二哥凑了过来,“那我也去吧。”

  森芒皱眉,想到了以前和大哥一条鱼没钓到的耻辱钓鱼经历,“我要自己去,你们不用陪我。”

  “听说雨后好钓鱼,真的不一起吗?”狄远赫说,“我们可以去试试看。”

  “真的假的?”狄远恒兴趣更加大了,他走到森芒身边跟着一起换鞋,眼睛闪闪发光,“是新手也能钓上的意思吗?”

  “河边有蛇。”森芒威胁道。

  “你觉得这能打败我?”二哥转头,目光与不高兴的弟弟相撞,“真正的大丈夫会迎难而上,不畏艰险。”

  “更重要的是,我周末做社会义工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好工具。”

  他从旮旯角落里掏出把长柄夹子,“夹垃圾和烟头快准狠,伸缩方便,内侧贴心带上防滑设计,便宜实惠,满足多场合使用需求。”

  狄远恒露出一个得志的微笑,“合格的人类,从使用工具开始。”

  他的弟弟更不高兴了。

  外公看到大外孙拿走锃亮的新鱼竿时也很愁,心在滴血,这鱼竿还没让他大展身手几次,万一被新手的差手气影响,以后钓不好鱼可咋办。

  外公想喊住他们,但又怕耽误森芒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心情,算了芒芒最重要,他忧郁地劝自己,大不了以后再换新的。

  群山环绕,充裕的阳光让遍野缤纷,粼粼波光的葡子江穿行其中,江边一簇簇杂草割断水流,叶尖摇摆着浸入水中,蜻蜓在其中翻飞。

  鸟雀飞得很低,森芒抬起头能听到它们飞行时翅膀重重的拍击声,以及清脆的鸣叫。

  狄远赫生疏地在挂钩上挂上鱼饵后抛入水中,然后镇定坐下。

  “原来这么玩。”狄远恒十分捧场,“不难啊,我也要找个好位置试试。”

  他拿着旧鱼竿,在自认的绝佳好位上豪气落座,开始等。

  森芒拿着簸箕,看着他两个哥哥一系列动作,默默地找了个远点的位置坐下。

  杉莫和诺亚早就撒欢地跑开去玩了,只有亚历山大跟在小主人身边,一人一犬全神贯注地看着葡子江水流动,看着鱼影在植物粗壮的根部游荡。

  温暖的阳光依偎在男孩身上,群山和风融入他的躯干。

  耳边叶响声不断,像是有谁踏足过一般,森芒警惕地抬头望去,那边什么都没有。

  “周围有问题。”他推了推狗子,“亚历山大,你有感觉到吗?”

  亚历山大抖抖耳朵,没挪步子。

  “错觉?”森芒环顾四周警惕观察着,“不,不是错觉。”

  他听到了这个生物的呼吸声,它就在那里,安静的没有动,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森芒看不到它的容貌,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

  “它在看着我们。”他站起身,簸箕扔到椅子上,捡起地上的木棍,“杉莫和诺亚去哪了。”

  “怎么了?”狄远赫隔几秒就往弟弟那处瞧一眼,弟弟一站起来他马上把鱼竿放下跟过去。

  “感觉很奇怪。”森芒说,“我要去把狗狗喊回来。”

  “我跟你一起。”狄远赫想也没想就说道。

  狄远恒看着他们又看了看鱼竿,坐了好一会了还没钓上来一条鱼,他迟疑了会,“那我也一起吧。”

  说完,他赶紧把竿子提起来往上面多勾了些鱼饵。

  森芒看着二哥的动作,余光瞥到了盒子里消失近半的鱼饵。

  “好了,出发吧。”狄远恒拿溪水洗了洗手,抬头问弟弟,“你刚才说的奇怪,是哪里奇怪?”

  “我觉得有眼睛在看我,一直在看我。”森芒扫视周围,葡子江边灌木和野草彼此交错,有些长得很高,几乎能遮掩住半个身形。

  两个哥哥对视一眼,心中担忧更甚。

  亚历山大打了个哈欠,往某个方向看了眼又收回目光。

  杉莫和诺亚跑太远了,森芒兜了好几个圈子才找到它们,找到的时候它们正快乐地合伙追击一只野鼠,主打就是竞跑和恐吓。

  “杉莫!诺亚!”森芒恼火地喊着狗狗的名字。

  狗狗们僵硬站定,原地蹰躇了几秒,夹着尾巴沮丧地回到小主人身边。

  “别那么看着我,我叫你们好久了。”森芒气哼哼地说,“你们只顾自己玩。”

  杉莫把脑袋贴了过去,试图让小主人消气,被森芒无情推开,“你们现在要陪我一起钓鱼,谁都不许缺席。”

  咕噜咕噜的讨饶声没能小主人的宽宥。

  亮晃晃的葡子江水宛如镜面一般,照出了天空的影子,河水带着颤动的粼粼波光一路向前,有时在暗坑中打着漩涡,或者在深水区里顿足歇息。

  就算是经历过风雨的磨难,自然的美丽从未改变。

  身后的那道目光消失了,狗狗们没有任何反应,森芒再次向四周看去,依旧什么也没有发现,只听到树叶的沙沙声。

  他回到最初钓鱼的地方,愣住。

  原本空无一物的簸箕上放着一束连枝带叶的野果。

  截断处被咬得稀烂。

  是麦克白。

  这是它送来的礼物。

  清风拂过,吹起酸甜的果香,森芒的心开始沸腾和鼓动,面前满满的阳光让他眼花缭乱,一阵温暖的感觉流淌过在血管。

  森芒走过去抱起这束野果,把头埋进果香之中。

  眼泪落到枝叶上。

  他知道,如果他再次出发去寻找内心的冲动,他只需要环顾自己的家,因为要是那股冲动还在,那他永远不会迷失。*

  *

  狄远赫不敢相信,他和大哥浪费了一盒子的鱼饵,最后连半条鱼都没钓到。

  而森芒,冷眼看着他们,抓了一把鱼饵倒在簸箕上,守株待兔等鱼上钩,不到一小时便沥出小半桶。

  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好在外公不知道,他看到兄弟三扛着小桶鱼回来时如释重负,当晚就把鱼刺全剔了做成鱼丸,给狗子们加了顿大餐。

  饭后,狄远恒坐在沙发上,一双棕色的大眼睛抬着头专注看着他,二哥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别那样看着我。”

  诺亚在他的身边打了个滚,可怜地抖动着它的睫毛,看样子很为自己感到难过。

  狄远恒哼了一声。

  “我不会再揉你的肚子了,我刚才已经揉了四十分钟了!”他厉声说道。

  诺亚发出呜咽的声音。

  “不行。”狄远恒果断地说,“你吃多了难受不是我的错!明明是你自己抢了杉莫的饭!”

  诺亚靠得更近了,在二哥的手上蹭来蹭去。

  “想都别想。”狄远恒把它推到一边。

  可怜的狗狗只能离开,杉莫很快跟上取代了它的位置,暗示性地推了推狄远恒的手,亚历山大坐得靠近了些。

  “干什么?”狄远恒警惕地看着它们,然后抬头问自己的弟弟,“它们要干什么?”

  “它们在排队等按摩。”森芒诚实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