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三角关系>第2章

  公交车沿着S市的公路一路开到底,居然来到海边。

  已到深夜,车内乘客只剩三三两两,路边也空无一人。

  一轮弯月悬挂低矮天际,几乎与视线尽头的海平面相连。

  几朵深色的云遮挡在月亮边,将那几颗本就黯淡的星星全部遮盖起来。

  叶拙打开车窗,感受着咸涩海风吹在脸上的刺痛。

  叶拙尝试放空脑袋,思维却格外清醒。

  白天经历的每个细节,都在他脑海里一一放大。

  同学会上的虚伪何止只针对路言意一个人。

  他们也都没忘记路言意身边有那么一个人,如影随形、风雨无阻的跟在路言意身后。

  他们暗中嘲笑叶拙是条狗,叶拙都知道的。

  但他那个时候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置身事外。

  叶拙以为自己成长了,也和自己的过去和解了。

  可当他面对那些虚伪的面容,就感觉自己和高中一样被动。

  他不像路言意,可以说走就走。

  他能做的始终只有忍耐。

  车窗外潮湿冰冷的空气如潮水般涌入,灌满叶拙的肺部。

  他极少有独自一人的机会。

  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路言意身后。

  大学毕业之后,更是直接和路言意绑定。

  上次独处是什么时候……久到已经忘记了。

  他的生活早已被路言意占满。

  而路言意的生活里,他只是一个点缀……

  想到路言意那句让他重新给自己找定位的话,叶拙又苦笑了一下。

  或许连点缀都算不上。

  有时候,路言意应该也挺恨他。

  路言意第一恨路唯成,第二恨季隶铭。

  没想到就算是恨,叶拙在路言意心里也排不上号。

  手机在他膝盖上震动数次。

  叶拙低头,果不其然看到来电显示的是路言意的名字。

  那边说话比叶拙还要快,“我好饿,我想吃馄饨,就是那种皮很薄馅很少的小馄饨,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要加。”

  叶拙把路言意的喜好牢牢记在心里。

  葱蒜香菜坚决不能加,辣椒只能放一点,温度不能太凉,否则会闻出肉腥味。

  这些路言意自己都未必能一次性想起来,但已经几乎是叶拙本能的反应了。

  叶拙的目光眺望向城市上空的深色云层,情绪也随着陷入浓郁的云中。

  刚才路言意的声音有些模糊,似乎离手机很远在说话。

  叶拙还依稀听见有游戏手柄“噼里啪啦”地声音。

  他都能想象出路言意此刻的模样。

  假装轻描淡写地开口,但其实内心纠结很久才愿意“低头”。

  他能愿意主动给叶拙台阶,就说明他已经消气了。

  可是……叶拙不想再顺着他的台阶下了。

  他每顺着路言意的楼梯往下,都在离自己更远。

  叶拙深呼吸,和路言意说:“你自己下楼打车,十分钟就找能到卖的地方。”

  路言意反应了几秒才相信叶拙拒绝了自己,再开口的声音比刚才清晰了许多。

  路言意:“现在十点半,今天晚上十一点之前,我要看到你回来。”

  “我今天不回去了。”

  “不回来了?你在哪……算了,无论你在哪都快点回来。叶拙,你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什么你都不听。”

  路言意十分费解,语调里都充斥着质问。

  以前的叶拙从来不会拒绝他,现在却对他推三阻四。

  叶拙总是会给他承诺,然后一一兑现,无论代价是什么。

  但不知为何,随着他们越长越大,叶拙给出的承诺越来越少。

  不,不只是承诺。

  叶拙整个人的反应都变少了。

  他变得沉默寡言,也鲜少表露情绪。

  就像一个永远稳定运行的人工智能,为路言意服务就是第一任务。

  可那些外溢的感情……越来越少。

  现在连自己的一点小要求也做不到。

  路言意捏了捏眉心,“叶拙,我承认我今天语气有点差,但你也明白我为什么生气。难道你也要故意惹我生气吗?”

  “……四年了,你也该放下季隶铭了。”

  路言意:“叶拙!”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恼羞成怒。

  路言意:“你不要拿他来恶心我,我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回不回来,我根本不在乎!”

  这种语调,除了他自己,恐怕谁都不会信。

  他似乎也发现自己过度失控的情绪,安静了一会,低声说:“你在哪?我现在去找你。”

  叶拙顿了顿,语气平缓地说:“需要我把话说明白才行吗?你想吃就自己去买,我不回去。”

  叶拙并非笨嘴拙舌,只是大部分时间都闭口藏舌。

  他不像路言意,因为有足够宽阔的退路,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做自己,所有事情都能直言不讳。

  叶拙的后盾只有自己,所以要杜绝所有会引起争执的祸端。

  但现在,他必须要把话说清楚,哪怕会惹路言意勃然大怒。

  他听见“Game over”的提示音从听筒那边传来。

  紧接着就是路言意摔东西的声音。

  “我说过了,今天我生气是因为节目组不经我允许,拿季隶铭和我关系来炒作。紧接着你又擅自替我决定要回路家,现在又和我说季隶铭……

  你明知道我会生气,却还要这样做,是认定我拿你没办法吗?叶拙,你以为我缺你一个吗?就算没有你,还有无数人排队上位。”

  回应他的是叶拙良久的沉默。

  还有偶尔冒出来的呼吸声。

  车窗外的海风呼啸,吹得叶拙喉咙干涩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该说些什么呢?叶拙不知道。

  甚至下周他还要再一次让路言意回家。

  “我累了路言意。”

  面对路言意的质问,他连辩驳都无力去说。

  “如果你有更适合的助理人选,就让他来做吧。”

  “路唯成和你说什么了?”这是路言意唯一能想到的原因。

  “没有。”

  “那你在做什么?你在威胁我吗?如果你今天不回来,那就永远都回来,我会立刻找别人代替你的工作。”

  路言意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叶拙选择要走这件事让他无比焦躁。

  路言意又问叶拙在哪,同时说:“我给你机会了,如果你现在收回这句话,我就当你没说过,你人回来,我妥协我翻篇,这事就算结束了。从此以后,让季隶铭和路唯成这两个人从我们的世界里消失,OK?”

  叶拙:“这不是我答应就能做到的事情。”

  路言意:“为什么?”

  耳边传来电量不足的提示音,叶拙说:“我手机快没电了,到时候再说吧。”

  “到时候是什么意思?你现在不在路家?你在哪?”

  叶拙不知道路言意为什么这么执着问他在哪,又重申了一次自己手机快没电了。

  路言意:“我刚才给你打语音显示占线,你在和谁通话?”

  叶拙心里咯噔一下,闷声回答:“……工作上的事情。”

  “总不会是季隶铭吧?”

  “……不是。”

  “记住我说的话,你应该清楚他曾经对我做了什么。”

  路言意越强调,越显得反常。

  过去这么久,季隶铭还是在他心里,只不过换了种方式。

  过去不一般,现在还是足够特殊。

  叶拙:“我不清楚。”

  身边的温度忽然骤降,本就粗粝的风更是冰冷。

  叶拙一字一句地说:“这是你的个人恩怨,我只是你的朋友,不该涉足你的私人空间。”

  同样的话,对调主语,就是路言意曾经对他说过的:

  “你只是我的朋友,不该涉足我的私人空间。”

  当时自己是什么反应来的?

  记不清了。

  可能是什么也没说吧。

  现在原封不动地还给路言意。

  叶拙等待着路言意的反应。

  他预料,路言意必然会直接挂断电话。

  但手机那边一片寂静。

  没有忙音,也没有声音。

  把手机拿起来一看。

  原来是强制关机了……

  叶拙自嘲地笑了笑。

  他还真以为路言意改性了。

  周围的气温越发低了,他重启了几次手机都没成功,手指也都快冻僵了。

  刚才还算明朗的夜空,忽然间布满厚厚的云层。

  要下雨了。

  -

  能到圈内顶流家里,这让初出茅庐的安煦格外兴奋。

  此时浴室传来的阵阵水声,更使他想入非非。

  虽然看不见其中的景色,但只想到路言意就赤.裸地站在里面,就足够血脉卉张。

  窗外下着雨,看样子还挺大,也许今晚可以留久一点?

  忽然,客厅门外传来阵阵细碎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似乎是在按门外的密码锁。

  但很快又停下来。

  “叩叩叩”

  又转为敲门了。

  安煦看了看浴室,自作主张来到门边。

  透过门上的猫眼,能看到外面那人伸出手尝试着按了几次密码,但可能是手指太僵硬了,输错几次后门就锁定了。

  水珠顺着他湿漉漉的发梢滑落,鼻尖和耳朵都冻得红成一片,额头上有道暗红色的伤口,此时正在演着水迹流出血迹。

  明明是张平平无奇的寡淡长相,但总感觉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是因为一单一双的眼睛很有特色,还是因为他的嘴唇特别饱满?

  安煦盯着他愣了一会,才想起开门这件事。

  手里还拎了东西,应该是送外卖的?

  ……不,送外卖为什么要按密码?

  但感觉又有点眼熟,难道是摸上门的狂热私生粉?!

  安煦刚准备鼓起勇气和路言意说一声,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个冷清的声音。

  “好吧路言意,今天你和我都不太冷静,也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但是有些事情我也身不由己,这么多年我觉得你已经厌倦、我也快到极限了。

  从小到大,我都觉得我们可以一直做朋友,但是现在好像不是了……在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是做朋友,还是做别的,还是说连朋友都没得做,我就只是你一个可有可无的……助理?”

  最后两个字,他顿了十几秒才说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所以才许久没找到合适的词语。

  明明是很平淡的语调,安煦却忽然明白之前大学表演课上教得:越隐忍的情绪越高级。

  但现在似乎不是学习的时候。

  安煦紧张地额头冒汗。

  他认出来了,这是叶拙,路言意身边的助理……

  他是不是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

  叶拙约莫等了半分钟,都没有得到回应。

  但他的确听见有人走到玄关的脚步声。

  是懒得回答,还是说也在纠结?

  叶拙额头上的伤口被雨水浸地酸涩肿胀,他忽然就想到路言意说他不能更丑了。

  “咔哒”一声。

  门从内打开了。

  出来的不是路言意,而是一个经常出现在路言意相关八卦里的小明星。

  年轻英俊又充满朝气,和狼狈的叶拙仿佛来自两个世界。

  叶拙垂在腿侧的手指有些发麻,叫出安煦的名字。

  安煦面露尴尬,“那个……我说我没听见是不是有点假,但是我会保密的,绝对不对外乱说。”

  门外这个被雨淋湿的男人像个无家可归的小狗,眼眶又湿又红,下垂的眼睫湿润地搭在眼皮上。

  本来犹豫又疲惫的眼睛,在看到安煦出现后微微睁大,又很快收敛起那份情绪。

  就好像刚刚在门外只想要一个回答的人,根本不是他似的。

  安煦不忍心地说:“你额头上的伤口在流血,要不要进来处理一下?”

  叶拙没理他,目光越过他的肩。

  餐厅吧台上堆积的空酒杯、混乱的客厅地毯,还有浴室门内传出的水声。

  安煦说:“我们就是朋友而已……什么都没做。”

  叶拙扯动嘴角笑了笑,“我和他也是朋友而已。”

  无论安煦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是真的只是朋友,都显得叶拙多余地像个累赘。

  路言意真是说到做到。

  都是朋友而已。

  是我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叶拙和安煦说:“谢谢你。”

  安煦惊讶:“谢我什么?”

  叶拙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我没事。”

  连陌生人都会关心他,而路言意却什么都不做。

  未免太可笑。

  叶拙确定,自己真的是脑子坏了。

  一坏就是这么多年。

  -

  路言意随意擦完身上的水珠,正打算出门。

  忽然又想起什么,很不耐烦地转身,皱着眉把刚脱下的衣服穿上。

  他在家里从来都是能穿多少穿多少,现在却要拘束着。

  头脑发热,就容易做蠢事。

  路言意从洗脸台上拿起手机,反复找了又找。

  还是没有他想看的消息。

  好,不回来也不说话。

  那就永远都别回来。

  路言意把手机“当”一声摔回原位,烦躁地出去。

  “跑哪去了……”

  路言意话音未落,安煦的声音从客厅冒出来。

  “我在这呢!”

  路言意嘴里那句“不是问你”还没说,就被安煦面前的塑料碗吸引了目光。

  碗里的东西还散发着热气。

  路言意:“谁送来的?人呢?!”

  他目光搜寻一圈,都没看到第三个人的影子。

  安煦:“叶拙吗?他走了。”

  “走了?!”

  路言意脸色发黑,同时握紧拳头。

  路言意三步并一步跑出去。

  走廊空无一人。

  只有门前地毯上落了两个湿漉漉的脚印。

  “你私自开的门?还让他就这么走了?!”

  安煦愣住了,讷讷地说:“我还以为是外卖或者私生……但我看他面善,就开了门……他说你们是朋友而已,他路过来送点东西。”

  “只是路过?!”路言意气得磨牙,转身质问安煦:“他什么表情?还说什么了?!”

  安煦完全不知路言意为什么会大动肝火,内心争斗一番后,小心翼翼地说:“挺正常的,也没说别的了……”

  路言意冲回浴室,拿起手机疯狂给叶拙的号码去电。

  得到的只是机械女声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对方已关机”。

  “接电话啊……操。”

  路言意在原地打转,余光看安煦,立刻转身对他低吼:“还看什么,带着你的傻缺剧本滚蛋。告诉公司,他们塞的戏我不会拍,你也少拍这些弱智剧,拍多了容易得降低智商——还有,不是你的东西不要张嘴就吃,当心被毒死!”

  安煦何曾见过暴怒的路言意,灰溜溜地带着包走了。

  路言意扭头看了眼如同泼在窗户上的雨,心头忽然一紧。

  为什么叶拙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毫无反应地送来馄饨,还对安煦的出现无动于衷?!

  可能是刚才洗澡太闷,也或者是房间的温度太高。

  路言意感觉自己胸口像有块大石,压住他喘不过气。

  从昨天开始,路言意的眼皮就一直在跳。

  过去叶拙用他那张面瘫似的脸,和他说一些迷信的分析,他总是不当回事。

  如今却下意识地想起。

  眼皮跳,必然没好事。

  路言意狠狠呼吸好几次,才把心头的慌张稳住。

  叶拙只是和他生气而已。

  大不了回头向他稍微认个错。

  他会原谅我的。

  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