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林枫从员工电梯里坐了个来回，又回到了地下一层的餐厅里。门打开，熟悉的饭菜味道连带着熙熙攘攘的声音再次传进来。
宋林枫恍然回神，收起手机，走出来，换了隔壁的1号电梯。只有这电梯才能到顶层办公室。
电梯上下一回，两分来钟，冲天的怒火已然暗暗按下。宋林枫只是闷闷地想，你可真潇洒。
电影院里明明暗暗，放的是个科幻片，太空探索类，其实挺扣人心弦。但赵秋实老走神，无意识地就抓着手边的可乐喝，喝空了都没在意，吸出个空瓶的“呼噜”声。
“我这杯给你？”边上的人凑过来问。
赵秋实愣了一下，下意识往后让了一点，“不用，谢谢。”
边上的人笑笑，在电影院黑暗的环境里，依然能看得出来笑得很温润。
“这杯我没动过。你喝吧。”他将可乐杯递过来。
赵秋实再拒绝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也不是小年轻了，不搞那些扭扭捏捏。他接了过来，“谢谢。”
那人笑笑，没再说什么，目光再次投向电影屏幕。
十点三十分，一辆雷克萨斯缓慢停在一座老小区门口。
赵秋实下车之前先跟他说：“方主任，谢谢你送我回来。”
方盼春低头笑笑。
赵秋实不知所以，看着他。
方盼春：“从今天下午咱俩见面，你说了多少次谢了。吃饭倒水谢，买电影票谢，递杯可乐谢，送回家谢。”
赵秋实听到这，也乐了，“我这正常说话。”
方盼春点点头，“行。你谢吧。”沉吟半晌又笑着说：“只是别叫方主任了，听着像六十岁老头。”
赵秋实只笑，没说话。
方盼春缓缓收起笑容：“我挺想跟你……继续了解的。不知道你，你怎么想的？”
赵秋实没动弹，他看得出来，方盼春对他有点意思。
“我……”赵秋实想着措辞，“我其实……”
方盼春看出来他的犹豫，没追问，只是笑了笑，“其他不说，加个微信不为过吧？”
赵秋实没动。
方盼春也不恼，反而开玩笑：“下午喝咖啡那会儿，你逮着服务生的手拍，是不是发什么小作文了？不好意思给我看？”
赵秋实的确是在怕这个。但其实仔细一想，这条朋友圈，也没明说什么，看看也没啥。遂拿出手机大大方方跟人家加了微信。
方盼春没避讳，直接问：“我能看吗？朋友圈。”
赵秋实耸耸肩，“看呗。”
方盼春没太往下翻，只看到了最新更新的一条，他挑挑眉。
“谁是新开始？那个不认识的服务生？还是……我？”
赵秋实看着他，笑了下：“我辞职后的崭新生活，是我的新开始。”
方盼春“扑哧”笑了，也不追问，给了彼此隐瞒的空间。
赵秋实下了车，又凑到车窗边，跟他说了谢谢。
方盼春怕了他了，求饶道：“行了行了，收到了，别说了。”
赵秋实也觉得自己挺搞笑，冲他摆摆手。
方盼出开车走了，赵秋实在进楼道之前，发现背后有道视线，他心念一动，转头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赵秋实不相信，往那个方向走了两步，只有一辆打着“空车”牌子的出租车在等客，没什么人。更没有他想的人。
·
宋开心回来了，不过回来了也没什么空话家常，一直都跟他男朋友在一起。宋林枫一点没吃味，弟弟长大了，有了自己在乎的人，这是让他无比高兴的事。
晚上下班的时候，宋开心跟周舟在屋里摸国际象棋玩，两个人都不会，周舟甚至还在网上查规则。宋开心无所谓会不会，葛朗台一样，要把棋占为己有。
宋林枫望着桌上那白玉棋子，心里动了一下，面上却什么都不显，随口道：“想要就拿去，装模作样。”
·
赵秋实又看了一遍朋友圈的动态。
确定在“新生活”那条动态的一长串点赞头像里，看到了宋林枫的。
他点赞？宋林枫竟然点赞，他竟然在这点赞？
赵秋实退出朋友圈界面，又开始翻消息，有很多未查阅消息，可没有宋林枫的。
赵秋实气不打一出来。
点赞？点什么赞？！恨不得自己有新生活是吧？
赵秋实把手机当那个大傻子，一把扔出老远。没敢往地上扔，扔床上，弹出三弹，不动了。
赵秋实看着挤在枕头间的手机，没出息的想着，担忧着，明天就是他爸爸妈妈的忌日，他……现在还好么？
外头老爸喊他：“秋实，去买瓶酱油。”
赵秋实兀自顺气，手机也不捡，直接开门出去应：“来了。”
他在玄关上拿了二十块零钱，往小区外去。那里有一家超市，跟这老小区同一时间存在的，老板一直没换，看着赵秋实一点点从初中生长到现在的不惑之年，他自己已然是个老爷爷。赵秋实进超市随意捞了一瓶，付款的时候，老板将老花镜往下挪一点，悄声说：“秋实啊，你们家最近得罪什么人了？”
赵秋实懵了，“没啊。”
老板又凑近一点，下巴往外一指：“昨晚啊，你回来那会儿，有个人一直站在这门口看着你呢。”
赵秋实正声问：“什么样子的？”
老板年纪大了，眼神也不是太好，可说话很笃定：“穿一身黑，个子……跟你差不多高吧……哎呀，那个眼神，好凶。”
“开什么车？”
这可为难老板了，他哪认识什么车，回忆了一下：“出租车吧。”他又猛然想起来，摸摸索索掏出手机来，“我拍了照片！来，你看看。”
赵秋实立刻凑过去，老板不太会弄手机，一张照片拍稀烂。
模糊的镜头里，有人站在一辆出租车边上，双手插兜望着前方，长身玉立，不是宋林枫是谁。
赵秋实的心不可抑制的猛烈跳动起来，他几乎是笑了出来，把手机还给老板，一边往外跑一边说：“谢谢您！”
老妈接过赵秋实塞过来的酱油，还以为他被火燎了屁股，没好气道：“都多大人了！”
赵秋实直接冲进房间，从枕头间把手机捞出来。按亮屏幕，提示有一条微信消息。
赵秋实是跑着回来的，大口喘着气，他看到新消息提醒，强憋着呼吸。屏幕已经自动解锁，他直接轻轻点进消息。
宋林枫：家里丢了一副白玉棋，你给收到哪里去了？
赵秋实再次一个一个字看过去，看着看着眼里就热起来。
宋林枫发的消息莫名其妙，可赵秋实在他身边二十年，自然知道他这开口意味着什么。
赵秋实三两下穿好外套，抓着手机跟钥匙就跑了，老妈刚端菜出来，望见他一阵风似的出去，再次无语道：“干嘛去？吃饭了！”
楼道里响了一声：“不吃了！……”
赵秋实一向稳当，从来都是温润如玉的，像现在这样在路上开车，他是头一次。压着限速值，一路超车。半小时后他将车稳稳停在花园门口。
今天是宋家家族聚餐的日子，花园里门开着，内里已经停了好几辆车，赵秋实停车的时候蹭花了一辆帕拉梅拉。可他现在也顾不上这些，直直往里去。他知道宋林枫住主楼，可主楼除了一楼开着灯，二楼三楼都黑漆漆一片。
难道晚餐这么快开始了？赵秋实抬腕看表，可明明还没到往年的晚餐时间。
“秋实啊？”老唐看到他很惊讶。
“唐爷爷！”赵秋实找到了救星，又觉得自己这么大人还在人家家族聚餐的日子莽撞跑来，太没规矩了。老唐却在惊讶后充满了欣慰高兴，“你来找宋总？他在小花园里呢。”
“他不高兴，你去看看他。”老唐笑得很和蔼。
小花园在主楼后头，很角落，没人去。只有隐在花草里的小黄灯照亮脚下的路，可赵秋实走得很快，远远看到了宋林枫。
这是连赵秋实也没见过的宋林枫。
宋林枫坐在一个秋千上，头有点颓丧地靠在吊着秋千的长绳上。
这秋千是宋旭在他六岁给做的，曾经，爸爸妈妈推着他在这里放肆的追着风。后来爸妈走了，这里就是他脆弱跟沮丧的港湾。可他毕竟大了，坐在矮矮的秋千上，长腿无处安放。脚踩着地面，他一下一下轻轻晃着自己。
赵秋实看到昏暗的环境中，宋林枫按亮手机，翻了翻，又按灭屏幕。
赵秋实按捺住过快的呼吸，尽量平静地问：“你在等谁？”
宋林枫猛然直起身子，不可思议地看过去。
赵秋实一步一步走近来，直至两个人看清对方的面容。宋林枫还坐着，赵秋实微低着头看他。
两人对视着，赵秋实第一次没移开目光，坦然道：“白玉棋在小仓库二层最左边的隔间里。”他回答了宋林枫故意勾着他来的消息。
宋林枫还崩着，故意冷冷淡淡道：“嗯。”
“那……没事了？”赵秋实顺着他的态度，说话也平平淡淡的。
宋林枫不回答。
“那我走了。”说着真就转头走了。
宋林枫猛然站起来，愣愣看着赵秋实的背影。他有点急，可是却不知道说什么，无头苍蝇一样到处看，好像要寻找场外帮助，可这时候谁能帮他？
赵秋实走了十几步，突然停了。
宋林枫憋着呼吸，看他不动的背影。
赵秋实突然旋风一般卷了回来，十几步的距离他四五步就跨到了，一把揪住宋林枫的领子，不由分说啃了上去。
宋林枫被他磕着了牙，疼得轻皱起眉。
赵秋实紧紧闭着眼，害怕一样，眼睫毛抖个不停。双手紧紧攥住宋林枫的衬衫领子。他亲在宋林枫的嘴唇上，却不敢有下一步的动作。
宋林枫用心感受着唇上的触感。这是与以往经历皆不同的感觉，赵秋实的嘴唇干燥，还有些微微起皮，亲上来的时候唇缝颤抖着。
十好几秒过去，赵秋实轻轻离开，却不敢看他的眼睛，垂着目光轻轻问：“宋总昨晚在我家门外看什么呢？”
宋林枫没想到被他看到了，不自在地转开头。
赵秋实在内心腹诽片刻，再次直直看着宋林枫，“你也就这点胆子，顶破了天就敢在门外站着看。”
宋林枫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有人敢说自己胆子小，一时间都诧异了。
“你……”
赵秋实瞪眼，“干嘛，想说我大逆不道？”
又小声嘟囔：“我都用尽心眼了，你也就敢点赞，当门神。”
赵秋实这话信息量有点大，宋林枫看着他，没来得及收起惊讶的表情，“你框我？你故意走？”
赵秋实再次抬头看着他，“前段时间想离开是真的……可我现在想亲你，也是真的。”
宋林枫直直看着他，缓缓蹙起眉，眼睛里突然渐渐湿润起来。
赵秋实瞬间慌了，手足无措地说：“我……我……我不是故意……”
宋林枫紧紧抿着唇，又气又委屈，红着眼睛说：“你就是故意的。赵秋实，任何人都能离开我，你怎么能离开呢？他们都能走，就是你不能！如果连你也想走，我……岂不是……”
太失败了。
他又偏过头，抬手狠狠擦嘴，好像不愿意刚才跟赵秋实的那个亲吻发生，小声说：“都不要我，都不要我。谁怕谁，不要就不要。”
这几句话可是拿刀在刮赵总的心。
赵秋实没见过宋林枫这样……单纯又脆弱的时候，一时间想要月亮不给星星。不自觉说话就哄了起来。
“对不起，我……我错了……”他哄着哄着，又默默算旧账，小声说：“那你还不是立刻答应了……”
宋林枫眼里还红着，这话被他听到了，声音立刻大起来：“我挽留了！你还要我怎么挽留！我说你先休息，什么事以后再说！你不听你不听，一脸冷酷的说，我累了。你都说你累了，我还能怎么样？难不成还拽着你的裤脚吗？”
赵秋实也认真起来，“那你都跟……”他顿了一下，想了想措辞，“都跟你那个戴乌，复合了！我还在你身边，我不伤心吗？你从来没跟谁这么长时间过……”
这时候提起戴乌，宋林枫愣了。这都多少天他没有想起来过这个人了？
宋林枫转开头，不自然道：“跟他有什么关系？”
“有。”赵秋实看着他的眼睛，不给他回避的机会，“你说我刚才为什么亲你。”
宋林枫没敢回答。
在赵秋实来找他的这十几分钟里，他被各种情绪淹没了，临近爸妈的忌日，他又比平常更敏感。宋林枫才发现他跟赵秋实的这些对话，都是没经过理智思考的。
“宋林枫，别逃避。”赵秋实却下定决心要凿穿他的心理防线。
“我没。”宋林枫说话已然充满着冷静自持。
“好，那你回答，你为什么去找我，为什么不敢露面？”
一句一句，宋林枫没法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当他看到赵秋实趴在车窗上跟那个男人笑着说话的时候，他气得胸腔都要炸了。
赵秋实：“如果你不直面这些问题，那我有可能就会跟方盼春在一起，你也无所谓吗？”
宋林枫倏忽看向赵秋实，蹙眉道：“你别叫他的名字。”
赵秋实其实急得要命，但面上还是挺淡定，“这是有可能跟我发展为恋人关系的人，我为什么不能叫他的名字？”
宋林枫被“恋人”这两个字刺到了，一把握住赵秋实的肩膀，盯着他：“不许。”
又别扭地转开头：“你刚刚……才亲了我。”
赵秋实暗暗笑，忍着肩膀处传来的微痛，轻声道：“那你……要跟我试试吗？”
“试什么？”
赵秋实把他的手从自己肩膀处摘下来，握在掌心里。
两只手十指相扣。
两人在一处这么多年，没有这样过，温热的掌心相对，宋林枫呆愣愣看着他们交缠的手。
“我们试试在一起，不是宋总跟他的助理，是宋林枫跟赵秋实。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别人。”
宋林枫还是看着他们的手，再望向赵秋实时，看到了赵秋实眼睛里温柔又坚定的期盼。
宋林枫喜欢这种眼神，他缓缓点了头。
赵秋实笑起来，非常开心的笑。
“那，我们要接吻吗？”赵秋实直视着宋林枫，坦然道。
宋林枫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害羞一样。
赵秋实双手揪住他的衣领，衬衫的衣领终于不堪压力，扣子崩开来两颗。赵秋实将他的脸庞拉到自己眼前，呼吸交缠着，赵秋实的眼镜很快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
宋林枫心里从未有过这样一种悸动，他紧紧看着近在眼前的唇，那双蒙上雾气的朦胧的眼睛。
“要吻我吗？”赵秋实问。
宋林枫抬手摘掉他的眼镜，凑上去轻轻压在赵秋实的嘴唇上。
赵秋实的呼吸明显快了，宋林枫离开一点，看着他。赵秋实还是闭着眼睛，在等他。
宋林枫再次凑上去，这次舌尖扫过唇缝，再一点点濡湿他略略干燥的唇瓣。一下一下轻轻舔咬着，某一个时刻，赵秋实伸出舌头来，碰到了宋林枫的。
宋林枫颤了一下。短暂分开，两人对视。
这次舌尖的触碰，像是通电，宋林枫被电到了心脏里。
几秒后，两人再次相吻，有了那次的试探触碰，舌尖不再害怕，互相交缠起来，舔吸着对方的口腔。
他们没这样过，却没怎么熟悉就已经深谙此道。好像天生就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