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开心靠岸>第71章 过去

  北京下着雪。

  跟江淮地区的雪不太一样。很干脆利落,并且连绵不断。

  周渡还不太适应这里的温度,没防住将手伸出来了,没几分钟,手指冻得僵硬。他看了看边上的小人。

  像个圆乎乎的粽子。

  周渡忍不住笑了下。

  宋开心被邹丽娟包成个粽子。在飞机上时衣服外套都脱了,临下来前周渡又给他裹上了。红围巾左三圈右三圈包住下巴跟嘴唇,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宋开心昨晚没睡好,在飞机上补了一会,但还是觉得不够,打了个哈欠,眼睛里沁出一汪眼泪,看着水当当的。

  “冷吗?”周渡问他。

  宋开心摇摇头,眨了眨眼,刚才汪着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了。

  “哎呀。”他小声喊。

  周渡伸手给他擦了。

  “等会到家你再睡会。”

  宋开心点点头,又向着周渡的方向睨去一眼,三分懊恼七分害羞。

  也不知道是因为谁才没睡好。最近周渡总是很凶,做起来没完没了,经常要大半夜才歇。昨晚说今天要赶飞机,会控制一下,就这样控制控制,也还是到了12点多。

  宋林枫电话里说要来接他们,结果还是没能来,被一个考察团绊住了脚。一个年轻人来接他们,声音听着很清亮,说自己叫班君扬,这段时间如果有什么跑腿的事都可以叫他。

  宋开心笑笑。以往,只要跟宋开心有关的事,就只有三个人能处理,宋林枫、唐爷爷,再有就是赵秋实。赵秋实是公司里高管,创作的价值成千上万,照说老板这私事是不用管的,但是初期在宋家权利的争夺中,宋林枫没几个能相信的人,几乎能说,只能相信赵秋实。故而赵秋实帮宋林枫赚着大把的钱,也顺带管着宋开心这个弟弟。

  可班君扬现在既然这样说,就说明是宋林枫授意的。这就有点替代赵秋实的意思。宋开心面上没显,心里其实挺难受。

  班君扬话不多,几句交流中也能听出来是个实在人,跟杜飞倒有点像。

  宋开心:“你现在接任秋实哥的职位么?”

  班君扬赶紧摇头道:“我哪能啊。我才过实习期呢……结果赵总辞职了,我没直属上司了。就这样飘荡着……”说到这,他有点惆怅,语气都低了。

  班君扬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年轻,性格又不是好事活泼的,入了SK这样的大公司,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可他幸运,遇见的上司是赵秋实。赵秋实的一个助理突然生病辞职了,青黄不接的,就让他捡了漏,一个实习生当了赵总的助理。是赵秋实带着他一点点成长的。结果他成长了,赵总辞职不干了。班君扬还私下问赵秋实,有没有新入职,他想跟着一起去。赵秋实当时就笑了,说他小孩子家,让他在SK好好干。

  可赵总走了,宋总也没给他安排其他活,让他溜溜达达跟在后面。什么意思呢?班君扬的小脑袋不明白,宋总那安排感觉是让他等着赵总似的,可赵总说不回来了呀。

  真奇怪。

  一路上周渡都很安静,眼睛看着车窗外的事物。

  这里发展太快了。昨天的北京跟今天的北京可能都不一样。何况周渡已经十几年没有来过了,几乎完全没有印象了。

  车子直接停在了一家养老院门口,两位穿着西服的中年人已经等着,对宋开心一行人非常客气。

  这是宋林枫投资的养老机构,周渡的养母就住在这里。

  周渡的养父养母,是住在北京的“外地人”。他们的工作在这里,房子也买在这里,可是临到老也没真正融入这里。说不会“京片儿”,也吃不惯麻酱。他们只有一个孩子,可是六岁那会儿去世了,养母就从那时候开始生病,妄想、精神分裂,总想着他们孩子还在。养父想去领养机构领养,可是养母有精神类疾病史,不符合领养条件。直到有一年回西南老家,遇到了周渡。

  周渡在那场车祸里活下来了,被当地的一个农户捡回去了,农户心善,有心想养他,可是家里实在困难,养了两个月,实在养不活,就把他丢在了村子口。

  养父养母夫妻俩正在村口下车。那农户佝偻着背,拿一根细细长长的树枝挥赶着孩子,嘴里喊着高亢细碎的方言:“走!走!”

  像赶一只讨人厌的流浪狗。

  那孩子穿着黑旧的棉袄,很瘦,头发油结在一处,被树枝打在了身上也不吭声,往后又退一点。

  夫妻俩不明白这怎么回事,看着那孩子被农户胡乱挥着的树枝打到了脸上,一个不稳倒在地上。想做妈妈的人,心下不忍,跑过去扶他。

  “为什么打他啊?”她问。

  农户认出来这是他们村出去的大学生,浑浊的眼睛充满着无奈。

  “捡的,养不起了啊!”

  她无言,看着自己慢慢爬起来的孩子。那孩子不哭,瘦的脸上没肉,也不好看。

  可她却很喜欢,觉得自己孩子回来了,几乎颤抖着伸手摸他的脸,说:“没事,妈妈带你回去。”

  就这样,他们夫妻俩给了农户五千块钱,把周渡带走了。

  养母很偏执,她乐于亲手给周渡做一切事,比如给他洗脸洗澡换衣服,比如喂饭喂水,好像他是个婴儿。只要周渡表现出一点不愿意,或者想要自己动手的意思。她就哭,嚎啕大哭,会疯狂抓自己的头发,硬生生将自己的头发拔下来,红着眼问周渡:“你是不是怪我?”

  周渡吓坏了,再也不敢拒绝,也不再提自己想回泉里。

  养父是个大学老师,他是清楚明白的。他同意妻子把这孩子带回来,几乎就是给妻子买了个“玩偶”,安抚她罢了。所以他对周渡是愧疚的,妻子的偏执疯狂,注定了这孩子不会有温馨的母爱。

  他问周渡叫什么名字,周渡说叫周舟。他点头,给登记了这个名字。他心有不忍,既然孩子已经成了“玩偶”,那最起码有自己的名字吧。

  起初养母一步都离不开他,所以上学也上不了。养母也是大学老师,精神坏了,可知识还在,她很喜欢教儿子认字学数,这一活动在她心里是非常温馨且必要的亲子场景。周渡很乖,又聪明又安静,教什么都学得快。养父看在眼里,又感激又愧疚。他一直没放弃带妻子看医生,就这样过了一年,养母的精神改善许多,周渡才得以上学。

  可她总是时好时坏。甚至严重的时候,她会想死。有一天晚上,周渡朦胧中醒了,一睁眼发现床边一个人紧紧盯着他。

  “妈?”周渡心砰砰跳,声音都颤抖,“怎,怎么了?”

  她的脸在黑暗中晦暗不清,声音听起来很伤心:“我们一起走吧?”说完之后就猛然扑上来一把掐住了周渡的脖子,用了必死的力气,周渡怎么都挣脱不掉,瞬间就陷入了窒息的眩晕痛苦中。

  最后是养父听到声音过来了,把她扯开。周渡才没被掐死。

  周渡没办法呼吸,眼前还是一片黑,却听到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她又后悔了,轻轻过来抱住周渡。

  “你别离开妈妈,别回去……”她哭着说。

  原来周渡白天跟养父说起要回泉里的事,被她听到了。

  周渡上初中了,越来越想回家,就跟养父提了一句,养父是明理的,说放假送他回去看看。被她听到了。失去儿子的巨大恐惧裹挟着她,她瞬间就崩溃了。

  周渡渐渐能看见事物,咳嗽两声后睁眼,养父头发白了,眼里都是红血丝,垂着头。

  周渡眼睛里被窒息激出来的泪水滚下来,他轻轻说:“不回,我不回。”

  如今,养父已经走了。宋林枫将养母接到了养老机构,可她已经糊涂了,不太认得人了。

  周渡蹲到她面前,喊她:“妈。”

  她缓缓抬头,像是从来没跟周渡分别过,笑笑后答应:“啀。”

  周渡挨在她膝前,脸蹭着她交握在一起的手,良久,手背上濡湿一片。

  周渡离开后眼睛还红着,宋开心看不到,可他能感知到他的情绪,柔软地,挨在他身边。

  周渡握着宋开心的手,另一手的手肘撑在车窗边,望着外边。

  “伯母没受罪。”宋开心说。

  在“周舟”去世以后,养母精神状态每况愈下。养父也不幸患病,没几年就走了。在他走后,宋林枫就将养母接走了,生活上的确没受罪。养老机构是宋家的,没人敢慢怠养母。她算幸运的,糊涂了。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儿子丈夫都还在。

  也许在她现在的认知里,儿子也并不是周渡这个“玩偶”,而是她魂牵梦绕的那个真正的儿子,也没人去问她。周渡就是有些感概,想起了自己那些少年时光,在养母偏执的“爱”里长大的岁月。

  沉重的感谢着又慌张的害怕着。

  好在那会儿有宋开心。他就像一束阳光,带着春风里娇俏活波的快乐,围绕在周渡身边。

  周渡将目光收回来,看着眼前的宋开心,没顾前面的司机跟班君扬,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嘴唇。

  班君扬看到了,被噎住,张着嘴像个呆住的考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