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开心被抱了个满怀。感受到周舟慌乱的情绪，他抬起手拥住，轻轻拍了拍。
小镇上两个人旁若无人抱在一处。有人望过来，大声小语议论着。周舟却如未听到一般，只抓住眼前之人。
直到宋开心被勒的喘两声，周舟才回过神来，放开怀里的人，盯着脸看半晌。
宋开心就算被勒断气估计也不会说不要，被放开也不要求，不问为什么，浅浅笑了下，仿佛是在安慰。
周舟拉他到一边，轻手摸摸他弯弯的眼睛，说出来的话却很不温柔：“还笑。”
宋开心立马解释：“后面一个小姐姐车子开不出来了么，就让我们挪一挪。”
周舟怕宋开心在车里面冷，车都没熄火，钥匙也都在车里，正好可以开走。
“结果呢，你能挪吗？”
“她开的车……”
听到这周舟更生气，声音都大了起来：“人家让你跟着走你就走啊！能不能长点心。”
宋开心不说话了。
周舟深吸一口气，缓缓情绪，但是声音还是挺凶，“就这么一小会，等不了么？等我来了再动不行吗？再不济，你站在边上别管啊，让她把车开走算了，你跟着跑算怎么回事。”
宋开心拉他的胳膊，小小撒娇，“好了好了，不能再说我了。”
周舟把胳膊抽回来，“我看你就是不长心，说过多少遍了，不要随便跟别人走，听不见是吧。”
周舟在大街上就这么说他，宋开心小脸上快挂不住了，哄也哄不好，忍不住也有小脾气了，不说话绷着脸，咕哝了一句什么。
周舟没听着，问他说什么。
宋开心不吭声，周舟提高音量：“有话就说。”
宋开心气不过，重新说了一遍：“你眼里只有那个……那个谁，我怎样也不要紧啊。”
周舟懵了，“那个谁是谁啊？”他想了想，答案只能是郭筱。明白后更无语，“你想什么呢？谁跟你说什么了？”
宋开心垂着眼，不说话了。其实内心也挺矛盾，郭筱姐姐是很好的人，他这样说是不对的，可是一想到周舟跟她以前的关系，又联想到他现在骂自己这态度，就一不留神，说出来了。
周舟蹙眉：“跟你说了别乱七八糟想。”
宋开心也觉得自己这想法很没道理，可是……控制不住。
周舟：“刚才你不是知道情况吗？郭筱拿了那么多东西又不认识路，我不送她怎么办？你这脑子里装点正经事。”
对，我没有正经事，只有你们有。
周舟拿他没办法，深深叹口气。其实他更多是怪自己没做到位，无论多麻烦，带上他就好了。
“车在哪里？”周舟问。
宋开心不说话，回身指了一个方向。
周舟知道他在生气，但是想让他长长记性，所以也没哄他。拉着他往那个方向去。
走了几十米到一个路口，宋开心说：“要右转。”
周舟真是气笑了，感情这路还记得挺熟。右转后又走了两百米才在路边看到车。周舟忍不住大声：“这都开多远了！你那个小姐姐真是有闲情逸致。”
这可真冤枉人家了，人家小姐姐以为稍微挪出来一点就行了，结果交警刚好来了，在边上说不能这么戳在路中间，她不得已，只能往前开，转了弯才找到一个位子，停好车之后还得自己走回去开自己的，人家也着实不容易。
周舟让宋开心上车回去，宋开心别扭着，坐到后座去了。周舟由他去，当快车司机，一车开到邹丽娟那了。
趁着大太阳，邹丽娟要把家里的床单被套全洗了，这是过年前的习俗，必须要掸尘，家里上上下下都要干干净净的。周舟就想着回去帮忙，邹丽娟不能做重活。没成想刚回去还没伸手就被邹丽娟拦下了。
“要你帮什么忙，你爸在呢，你忙自己的去。”
周舟：“放假了，我也歇几天，有啥好忙的。”
邹丽娟笑：“那也用不着你。”她想了想说：“要么你上街去吧，买点对联回来。”
“家里对联还没买啊？”以往都买的很早。
“上次你爸上街说要买，结果忘了，你带着开心去买，正好也带着他逛逛。”
镇上有条商业街，平时没什么人，就是过年人多，热闹。
听到这话，周舟看了一眼宋开心。小孩子一样乖乖坐在门口的小凳上，晒太阳，也不多话。
邹丽娟看他俩这样，忍不住小声道：“你们吵架了？”见周舟没说话，邹丽娟轻轻打他一巴掌，“别惹开心！”
周舟失笑：“怎么就是我惹他了？”
邹丽娟俨然一个偏心婆婆的形象，“他还能惹你生气？肯定是你不对。”
周舟心说你不知道他多会气人。
邹丽娟就是心疼孩子。她看着宋开心始终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娃娃，眼睛看不见家里人还都不在身边，虽说有钱，但是在邹丽娟这里，钱是够用就行，多多少少不是衡量生活幸福与否的标准。
周舟喊了宋开心一声：“走了。”
宋开心猛然坐直身子，望着周舟的方向，像个警觉的小动物。
周舟过去把他拉起来，“买东西去。”
宋开心：“我也去？”
“嗯，你也去。”
宋开心还以为早上的事情过后周舟得有好几天不理他呢，结果现在就要带他出去了，小孩子眼看着就活泛起来。
周舟默叹一口气，真是毫无办法。
如果想要安全，是不是把他关在家里就可以了呢？可是周舟不想这样，不想让这清秀自由的少年只能有房里这小小几步路。
镇里街上人也多，过年了都热闹。往常不开门的店铺过年都将铺面摆出来了，门口摆着摊儿，几乎没有冷清的铺面，每家都有人。
周舟将车停好，叮嘱：“别离开我。”
宋开心此刻还不乖？赶紧点头。
周舟拉着他，手心温暖干燥，宋开心狗腿一般，“船船，你的手好暖和。”说着还故意变成十指交扣。
“暖和你就别放手。”
“嗯，不放。”
周舟把他头发揉乱，宋开心笑嘻嘻的，问他：“我们不生气了哦。”
周舟故意板着脸：“说的话还是要记住。”
“知道啦知道啦。”宋开心应付他。
周舟领着他去买春联，春联都是吉祥字，随便拿两副就行，周舟让宋开心摸。
“你摸两副。”
宋开心手伸出去，感受到了对联纸硬硬糙糙的质感。
“写了什么？”
“福如东海滔滔至，财似春朝滚滚来。”
“啊……”宋开心又摸了一副，“那这个呢？”
周舟又念了两句吉祥话，宋开心又问：“这个字是用什么写的啊？”
现在的春联为了好看，都是工业印刷的，烫金大字，还带着细碎银闪。
“印的。”周舟说。
老板从家里出来，笑呵呵说：“都是好意头，不满意啊？”
宋开心笑笑说：“不是不是，都挺好的。”他回头冲周舟说：“就这个吧。”
周舟还不明白他，惋拒了老板，说要再看看。
宋开心被他拉着离开摊位，奇怪问：“怎么不买了？”
周舟：“你不是有自己想法么？”
宋开心笑笑的，“我不会作对子。”
周舟捏住他脸，没办法道：“我知道老街有个爷爷可以手写，去那看看？”
宋开心立马点头，“好！”
宋开心不会作对子，可是他以前是习字的，只不过眼睛看不见之后写不了字了。但在他印象中，春联就该充满着墨水的独特气味才行。
没正经过几个年，还挺传统。
宋开心跟着周舟往街尾去，说到前几年过年，“以往都是唐爷爷弄的，他会写字，都是他自己写的。”
周舟也就是听邹丽娟提过一嘴，说老街那间布料店的爷爷免费帮人家写春联，这也还是去年的事了。老街人少很多，周舟又陷入记忆的怪圈中，他恍然觉得自己倒像是没来过似的。绕了好久才找到那家布料店。
自从在隔壁开发了新的商业街，老街就彻底安静下来了，大部分铺面都是被时代洪流淘洗下来的，客流量也少，大家都不愿意重新装修，很多店家都还是木板门。
布料店门面很静。两人走近店内，小小的店，里面有半截布帘，通往后面更私密的生活空间，边上一个小小的柜台，柜台边摆着一个脚踩的缝纫机跟一张大的操作台。店里一面挂着各种成衣，另一面立着一个木质大货柜，里面层层叠叠码着布料。
宋开心：“没人吗？”
周舟扬声问：“有人吗？”
没听见人回答，周舟又问了句，才有个声音从后间传过来。
“来了。”
随着声音，一个老太太掀开布帘出来。头发花白，年纪不小了，却收拾得很利索，穿着浅蓝色的棉袄，左胸口处用黄线绣着花样。
“想要买点什么？”
周舟：“您好。我听说这里有个爷爷能写春联，想麻烦他帮我们写一副。”
老太太闻言愣住，好久才笑呵呵说：“我家老头子啊，就这么一点爱好，爱写字，年年干活被我讲，原来真有人惦记。”她笑了一会才悠悠说：“人走咯，没办法帮你们了。”
毕竟年纪大了，周舟不敢猜测这“走了”的意思。
宋开心却什么都不懂，直接问出来：“去哪里了啊？”
老太太看向他，笑他童言无忌似的，“他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大概是能去个好地方吧。”
周舟明白了，这爷爷应该是去世了。宋开心眨眨眼，还在思索，周舟凑到他耳边说：“去世了。”
宋开心恍然大悟，登时不好意思起来。
“对不起奶奶。”
老太太不见愠色，还是很温和：“没事没事，都有这么一遭，他至多在那边孤单两三年，我就要去陪他了。都不要紧，不要紧。”
宋开心觉得这时候好像是应该要安慰几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位奶奶并不需要。
周舟跟他想法一样，恭敬说了声：“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老太太摆摆手，“不要紧，现在没几个人来扯布做衣裳了，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更少。要过年了，你们来增添增添人气呢。”
宋开心晃晃他的手：“船船，我想做套衣裳。”
周舟还没说话，老太太先笑起来：“你们年轻人的样式我可做不来，去别的地方看看吧小侠们。”
宋开心笑眯眯：“什么样式我也不用管，反正我看不见。”
周舟听到这话，先“扑哧”一声笑了。真是为了哄人什么话都能说。
老太太看着他眼睛片刻，可惜地叹口气。
宋开心没所谓，只让周舟允许他做衣裳，周舟笑着点点头。
“奶奶，您给他做一套吧。”
老太太也承两个年轻人的好意，说：“行行行。你们看着要哪种布，做什么衣服样子？”老太太打量宋开心片刻，说：“我看这小侠穿鹅黄的好看，你觉得呢？”
周舟：“听您的。”
“那就做一件对褂吧，开春就能穿。”
宋开心连连点头，“嗯嗯。”
老太太又拿软尺，戴上老花镜，招呼宋开心：“小侠快来。我给你量尺寸。”
宋开心乖乖走过去，张开双臂让老奶奶给他量尺寸。
老太太一边量一边说：“多大啦？还在长个子吧？”
宋开心舔着脸说：“二十五岁了，不长个了。就……就这么矮……”
老太太往后望一眼周舟，跟山一样的个头，笑着说：“你哥哥好大的个。”
宋开心笑嘻嘻的，高不高，矮不矮的，他无所谓。
老太太把尺寸都记到本子上，又翻出一个图册让他们挑样式，宋开心看不到，只能周舟挑，周舟翻了两眼，都是一些基础的款式，胜在细节上，扣子周边都可以绣花样。
周舟：“说给你听听？”
宋开心：“不用，你看着好就行。”
周舟挑了一件短款单排扣的样式，扣子是盘扣，左上角绣了一枝桂花。
老太太笑了：“这款其实女孩子穿得多，不过这小侠长得俊，又白，我看正好。”
宋开心去摸图册，可是图册摸不出来什么，他也不失望，仍然笑笑的：“那就这个吧。”
老太太交代他们一个月后来拿，定金都没收，说没事，想给好看的小侠做衣裳。也谢谢他们惦记着自己家老头子。
周舟不同意，还是把钱付了。
两个人从店里出来，去另一家店把春联给买了。就买的那种很普通的，图个吉利就行。
往停车地方走的时候，宋开心问：“老爷爷去世了，奶奶好像并没有很伤心。”
宋开心是真的不明白。
去世，这是再也见不到面的一件事，以往的音容笑貌，一言一语都会随着时间烟消云散。
周舟带着他慢慢走在街上。
“因为他们没什么遗憾了吧。”
“会有人没有遗憾吗？”
爱他，想着跟他过一天就行。可是过了一天又会想过下一天，一天又一天，怎么会没有遗憾呢？
“也许对于他们来说，死亡只是短暂分别。就像是老爷爷去了一趟长途旅行，牵挂、惦念，却不会伤心难过，因为他们知道，总有一天会再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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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侠：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