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林枫说完那句话，宋开心张了张口，好像是想说我说错话了，我不是马上要走的意思。
可是周舟听到了之后竟然一句话都没反驳，宋开心又不想说了。
宋林枫看他没什么意见，就直接跟周舟说：“周舟，你先回去吧，机场那么远，别跑了。”
意思就是别送了。
周舟盯着宋开心看了很久，最终轻声道：“嗯。”
宋开心听到这话后闭上眼睛，翻了个身，背对众人，消瘦的背弓着，露出了两块明显的蝴蝶骨。
病房门“咔哒”一声关上。是有人出去了。
宋开心胸口堵着一块石头，咽不下去退不出来，梗得直流眼泪。
走廊里不算安静，病人家属护士医生来来往往，呼叫铃时不时尖锐地响。
周舟扶着墙，步伐沉重，像是走不动。
脑子里走马观花闪过一些片段，一会是宋开心的脸，很白又有点肉肉的脸颊，自己好像还捏了一下。他恍惚起来，宋开心有这样胖乎乎的时候吗？好像自见到他开始，他就一直非常瘦。
周舟使劲摇摇头，深呼吸两下，总算清醒片刻。
傍晚的时候，周远来看宋开心，结果一来才知道，人家已经直接去机场了。周远猝不及防，“卧槽”了一声。他看着傻傻站在医院门口的周舟，又一时没了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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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远开着车，偷眼望一下边上的周舟，想问他宋开心怎么就回北京了，但是感觉他气压太低了，还是没敢问出来。
周舟一直看着窗外。冬天了，道路两边荒芜到只剩光秃秃的土地，吹进来的风刺地人脸疼。
“……。”
周舟说了句话，像是从嗓子里哼出来的，周远压根就没听清楚，只知道他发了个声，于是小心问：“你说什么？”
周舟又不说话了，只摇头。
周远干巴巴地安慰：“北京那边的条件肯定比咱这这的好，出了这事，他回那边也安全，你说是不是？”
“……嗯。”
周远感觉自己没有安慰到，止住了话茬。又忍不住想到了跟宋开心相处的这些日子，心里舍不得，叹口气嘀咕：“见不着怪想的。”
周舟眨眨眼睛，忍住了酸涩，轻轻地，“嗯”了一声。
周远看着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周舟好像是说了句什么。
“我好难受。”周舟说。
周远把他送回家了，二层小楼一把锁锁了，以后都不会有人住了。
邹丽娟跟周家伟接到周远的电话，说周舟马上回来了。夫妻俩挂了电话就一直站在门口等，现在看到人到家了才放了心。
邹丽娟看到周舟下车，等了一会还没等到人，把周舟往边上一扒，往车里又瞅了两眼，奇怪道：“开心呢？”
周舟：“……回北京了。”
邹丽娟很失望，但是想想也对，出了这样的事，家里人想把他接回去修养也是正常的。
“啊……那什么时候回来？”
周舟没说话，低着点头，周远干干笑了两声：“不回来了。”
邹丽娟心肠软，一听这话，愣了两秒，然后眼眶就红了，眼泪紧接着就往下滚。周远眼睁睁看着二姨掉眼泪，慌得直说：“开心回家了，是好事啊，是好事。”
周家伟半搂着邹丽娟，他不会说安慰话，只能这样抱着她。邹丽娟心里也知道，她只是太舍不得了。
周舟摸摸他妈妈的胳膊，勉强笑了笑。邹丽娟知道周舟该是最舍不得的那个人才对，自己还在这里掉眼泪他们难过，硬是擦干了泪痕，笑了下说：“回去也好，北京的条件多好。……我们进去吃饭吧，是不是都饿了，快快快。”
周远也适时扬起声音，招呼着大家回去吃饭。
现在这个点，中饭太迟，晚饭太早，但周家伟还是张罗了一大桌子菜，还特地给宋开心做了牛肉羹，温在大锅里。牛肉羹里的牛肉切成碎粒，会放胡椒跟香菜，还有小块面筋。周舟周家伟这两父子嫌这羹里肉小，没吃头，都不爱。所以原来只有邹丽娟喜欢，后来多了个宋开心，邹丽娟觉得吃起来更有意思，可开心了。结果没想到宋开心说走就走了，邹丽娟望着锅里那两碗牛肉羹，又忍不住难受。
她把牛肉羹端到周远面前，说：“给你吃吧。”
周远下意识嘀咕：“这有……”
邹丽娟看着他，眼神哀怨。周远立刻意识到什么，剩下来的话咽了下去，只说：“谢谢二姨。”
周舟一直闷着头吃饭。席间也没有人说话。
吃完了邹丽娟收拾碗筷，交代周舟道：“去打一桶水吧，等会。”
周舟答应着，去了后院。压水井嘎吱嘎吱响着，没响几下，又沉寂下来。邹丽娟奇怪，走到后院，看着周舟就那样站着，目光望着虚无的一处，发呆。
“二子。”邹丽娟喊他。
周舟回过神来，“嗯？”
邹丽娟笑笑：“压水。”
周舟点点头，压水井“嘎吱嘎吱”又响起来。
过了初冬那块风雨交加的日子，这几日天空都晴起来了。温度一直降，可阳光很好，抬头不见一点云彩，太阳晒得人懒洋洋。
周舟搬回了自己家，贷款提了一辆日系合资车，可以开车去泉声，来回路上节省了很多时间。他好像越发爱工作了，除了陪邹丽娟，他几乎都在厂里，晚上回了家，倒头就睡，睡得倒快，只是老醒，常常早上四五点就醒了，睁着眼兀自发呆。
杜飞问他：“你是不是也太努力了？跟老婆吵架了？干嘛不回家？”
杜大博士三连问，周舟一个都回答不上来，只说：“我努力不好么？”
杜飞推推眼镜，面无表情道：“努力是好的。可是你上班的时候总是走神，如果走神的时间都用来干活，你不用那么熬夜。”
周舟：“我常发呆么？”
杜飞没说话，直接用脚踢了下章锦华，示意他回答。厂里这几日新产品开发，章锦华愁，头发好像又白了几根，眼圈也都是乌黑，感到杜飞踢自己，他愣愣道：“的确。”
周舟听着他们的话，有些不好意思。现在新产品的开发迫在眉睫，他却开小差，是挺不应该的。
“我……”周舟斟酌着措辞，好半天才说：“我心里不好受，过几天就好了。”
章锦华以为周舟在害怕，或者因为愧疚，安慰了几句：“事情都过去了，开心终归是没出什么大事，你也别想太多。”
周舟其实只是……老想着开心。这种思念跟不舍，很熟悉。好像很早之前周舟就已经在经历，所以没有汹涌澎湃的冲击，反而细细密密地渗透。不疼，却无处不在。
杜飞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什么都不知道，章锦华却都是知道的。这小小的镇上出了绑架这样的大事，还伤了两个人，烧死了一个人。警方还没出案件通报，但是事情已经变成了故事跟谈资，瞬间就飞满了小镇内外，连隔壁镇的章锦华都知道了。
杜飞看他们你一句无一句在打哑谜，奇怪道：“你们说什么呢？”
章锦华简单说了下。案件细节肯定不知道，但是赵琳就是他们镇上的人，章菲菲早就在姐妹群里搞清楚来龙去脉了。一个地方的人，家庭情况远近都知道一点，所以都猜测她是因为嫁不出去被父母嫌弃了才想不开做出这种事的。虽然是猜测的，竟也猜对了一多半。
章锦华想起章菲菲跟他说的那些话，叹口气道：“她父母草草葬了她，连夜就搬走了，唯恐避之不及，就怕她影响家里名声，她弟弟不好娶媳妇。”
杜飞在北京长大。从小到大，他周围的女孩子都是优秀跟努力的，一直到工作，浓厚的商业氛围下更甚，谁在乎你是男的女的，创造价值才是最重要的。那里不会有人“恨嫁”，女性的价值也不是“嫁人”或者“嫁什么人”来界定的，甚至，她们都不想嫁人，更喜欢一个人奋斗又自由的生活。所以听到这话，杜飞简直不敢相信，怎么还会有人有这种想法。
章锦华摇摇头，一面笑杜博士小孩子天真，一面又着实羡慕他。
周舟听到这话忍不住想到了风雨交加的那个夜晚，警方抬着赵琳的尸首走出小木屋的时候，一张白布盖到头，看不见是什么模样离开的这人间，这世间一切的框架跟束缚都与她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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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上只有一辆车，车前灯在浓重的夜里，只照亮前方一点路。冬天来了，周边尽是落败。
小车一瞬滑过路边那座小楼，周舟不受控制踩了刹车，可还是迟了一点，已经看不到了。周舟就这样静静坐在车里，发着愣，过了半晌，他调后视镜的方向，直至在镜里看到那座熟悉的小楼。
二层小楼隐在清冷的月光里，只有轮廓。
月明星稀，明天该是一个大晴天。周舟心想，不知道北京的天气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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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天空被阴云罩着，裹着大风，雪花鹅毛似的飘。
宋家大宅里最近人多了起来，因为小宋少爷回来了，所以宋林枫这几天也都是在老宅里住的。
唐爷爷倒挺开心的，他生了病之后就一直在这里休养，虽说还有几个老朋友，可是宋开心跟宋林枫总不回来，他还是牵挂的。
宋家前前后后三栋楼还带着前头一个大喷泉的花园，花匠跟打理上下的人有十好几，但地方还是太大了，没什么人气。南楼跟北楼稍小一点，北楼都是一些藏书跟孤品，宋家爷爷喜欢这些，所以单独划出一块地方来放。宋开心住在南楼里，宋林枫住主楼，吃饭都在主楼的一楼。一张圆桌，边上寥寥坐着三个人，宋家兄弟俩跟老唐。
阿姨做好了饭就离开了，几个人吃饭都没声音，唐爷爷给宋开心的碟子里摆菜，说让他多吃点。
宋开心应了声好的。
宋林枫见他虽然应着但勺子却也不再动，忍不住道：“开心。”
他声音不怒自威，宋开心却不怕他，撇撇嘴，咬了一口鲜虾丸，就不再动了。宋林枫简直是都要气笑了。
第二天宋林枫上班，中午休息的时候，赵秋实过来跟他一起吃饭，随口问了一句，开心怎么样了？不问还好，一问宋林枫就想起了他弟弟那个哀怨的表情，没回答，只是把筷子一扔，饭都没胃口吃了。
宋林枫自顾生着气，看到对面的赵秋实闷着笑，忍不住问：“笑什么？”
赵秋实：“我说了宋总别生气啊？”
宋林枫心说我什么时候跟你生过气。
赵秋实没等他回答，眼睛笑得眯成了线，“我觉得你……你就像……棒打鸳鸯的恶婆婆……”说完他就又低着头笑，这次没忍住，都笑出声音来了。
宋林枫不咸不淡盯着他片刻。
赵秋实赶紧收住嘴角，但笑意却从眼梢溢出来。
宋林枫不在家，宋开心就出门了。低调的迈巴赫在一座山脚停下，司机绕过来给宋开心开了车门。宋开心穿着大衣，在北京零下几十度的天气里，一钻出车，全身几乎都冻住。唐爷爷知道他冬天是不穿羽绒服的，想劝他不要出门了，可是偏偏他今天去的地方又是不能劝的。
静安墓园。
司机跟车都在山下等，宋开心点着盲杖一步一步往上，唐爷爷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大冬天的，又下雪，这里没有探视的人。
到了管理处，宋开心登记了名字信息，在工作人员带领下走到了地方。到了之后工作人员就离开了，宋开心静默着，一双眼没什么神采却十分专注。
碑上照片是一个穿着初中校服的年轻男孩子，青春稚气未脱，笑的十分灿烂。
“周舟……我……我来看看你。”
“没带花。这季节没什么好看的花。”说到这，他忍不住想起几千公里之外的那个周舟，带着他摸牵牛花，还有闻桂花香。
宋开心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干什么，像自虐似的，一面提醒自己过去不能忘，一面又好像要跟他说些什么，比如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他非常非常喜欢那个人。
可是忍了半晌，没敢说。就这样在雪里站着，站到后面双腿都麻木了。
唐爷爷忍不住了，宋开心穿这么少，再这样下去不得冻坏了，他上前来说：“开心，先回去吧。”
“这里太冷了。”
宋开心握紧盲杖，声音带着哑，问照片里那人：“你冷吗？周舟。”
应该是冷的吧。
又站了一会，宋开心说：“对不起。”
唐爷爷听着，觉得宋开心哭了，可是观察了一下，又没见他流眼泪。也许是这里的风雪太大了，眼泪流下来就干了。
这次回去后宋开心就生病了，他没发烧，却止不住咳嗽。没说两句话就得咳，晚上睡觉更甚，几乎没一两个小时是安静睡着的。
他本来就瘦，这么一折腾，人就更消瘦了。在空荡荡的客厅里随便哪个角落一窝，宋林枫有时候都找不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