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王盟站在阿拉善右旗的驻队铁门口,安排的接送车辆正在不远处等着,坎肩在一辆路虎里望着这边。

  附近大片范围都是戈壁和沙漠,夏风热浪一卷,黄沙滚滚,地平线上只看得到余波痕迹。莫名的,我觉得此时的画面有些萧条,像边塞诗里写的友人分别。

  啊,朋友,你如今流放时间已满,祝你前途光明啊。

  啊,朋友,你还要在这里遭罪,希望你放宽心坦然啊。

  想想那执手相看泪眼的场景,还有点喜感。

  我看了看王盟,摸了把自己光秃秃的脑袋,“走吧。”

  王盟拎起地上的背包,走的方向却不是安排给他那一辆,他拉开坎肩那辆车车门,钻了进去。

  我愣了愣,有点想笑,但时间紧迫,我只能跑过去坐上那辆车。王盟别开头不看我,像跟朋友闹矛盾的小孩子。

  坎肩发动汽车,“东家,走咯。”

  外面的黄沙越来越远,不久后便是小草原,翠绿入眼时,我突然想到高适写的一句诗,如果我是个古人,面对好友分别,可能也会写这种内容。

  不知边地别,只讶客衣单。

  走的214国道,我们三人轮流开车,倒是不疲惫,这段路还没有汪家车队跟踪,最起码得进入西藏后,他们才会现身。这些年国家基建工程陆续交付使用,颁了个把公路修到最后一公里的政策,连巴乃的土路都变成了水泥路,胖子觉得白花花的没有美感,出钱把上思县到巴乃的路段改成了沥青路,道路两旁还种了些小花小草,牵着小红旗,还真有种农家乐的味道。

  三天后的夜里,我做了个梦,认知里最后一块碎片终于填平了。

  我梦见的是梁湾。

  她一个人走在古潼京的通道里,情况有些糟糕,低烧,受伤。黑瞎子应该把食物储存地点告诉她了,按照人类的寿命,她最多能再活八十年,当然,如果她服过长生丹就另说了。那些她记在心里的地图将指引方向,她能在这里寻找她所求的答案,直到生命结束,或者彻底放弃。

  我看到她在黑暗里摸索了两天,最后进一间屋子,那是一扇带着窗格的铁门,样式不像是古潼京里该有的,很奇怪,我确实不记得古潼京里有这样一间屋子,但是那门很眼熟。

  我醒来想了很久,终于记起来了,那间屋子是格尔木疗养院地下室的铁门,霍玲就在那扇门里。

  我苦笑一下,原来是这样。

  坎肩问我笑什么,我摇摇头,只能保持沉默。

  我跟秀秀提起过霍玲,她表示对这个姑姑很感兴趣,自己的所作所为难免受到她的影响,霍老太一直没撤走霍玲那间卧房,秀秀闲暇时会进屋看看,常在书里找到姑姑留下的批注,这种抚摸书页跟一个故人见面的感觉,很微妙。

  秀秀说,“姑姑从来没穿过漂亮衣服。”

  现在看来,也不是没有穿过,还挺漂亮的。

  五天后,我们进入西藏,刚开上路,身后就来了一群越野,带着丝迫不及待的感觉。这会由王盟开车,他的技术长进不少,我在车里坐着,感觉像坐着过山车跟鬼跑马拉松。好几次,我想让他减减速,他只甩个冷眼给我,“不想死就闭嘴。”

  我默然,他真的像极了二叔。

  绕到另一个方向的盘山公路,我们按计划那样,开到高处把越野冲下去,用降落伞跳车了。我在空中看着那辆栽到山谷里的新车,有些心疼。

  步行进墨脱县城后,我让他们回去,坎肩跟王盟满脸的震惊,两个都盯着我,不走也不说话。

  我看了看表,再不处理好,他们就追上来了。

  我叹了口气,“信我。”

  说完我就沿着小道往喇嘛庙走去,他们没跟来,我也希望这条路是我一个人走。

  我换了藏袍,在喇嘛庙待了两天,来了些游客,但都不是我期望看到的那个人。

  直到第三天,那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女人终于出现了,她装作不认识我,走到喇嘛身边要求住下。那时我就在火盆旁边揣手蹲着,看起来不像个小喇嘛,倒跟流氓一样。

  关于她的记忆只有这一段,但印象深刻,每次抹我脖子的都是她,但无论如何,她确实手下留情了。这很难形容,杀人讲究不留根,但她的所作所为,好像是把我的命运交给老天爷决定。正常人被抹了半脖子,从悬崖摔下去,不死也要重伤残疾了,没有人会莫名其妙跑到那种地方待着,除了我。

  这种刀下留人的柔软,不太像一个汪家冷血战士该有的。这是最后一次,所以我打算跟她聊聊。

  这一回,我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坐下跟他们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