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跟上队伍时,吴三省已经和众人在通道里扎好营,砍了藤蔓取暖,点起两三堆火,小锅慢吞吞煮着罐头。

  吴邪胡乱吃了点东西,便招架不住困倦,靠在角落里沉沉睡去。

  他已经三天没睡个好觉了。

  这场睡得极不踏实,他老感觉有人在身边走来走去,想着是队伍里的人在商量事,他没多想,但也没敢睡熟,朦朦胧胧提防着,手也摸到靴子里,那里绑着他保命用的小刀。

  又过半小时,一双手摸上他的身体,带着丝丝凉意,像从很深很深的地下钻出来的幽灵。吴邪骤然睁开眼,刀也握上手。这一看,才发现是张起灵。

  吴邪呼出口气,把刀别回去,耷着眼皮看他在干嘛。

  张起灵没料到吴邪会醒过来,手掌停在他脖子上,没了动作。

  吴邪嗯了声,让他继续。

  张起灵凑近他耳边,说了点话,吴邪听得不大清楚,只是嗯嗯含混点头。看到张起灵的脸那刻,他全部的警惕和思想暗处的惊恐全都泄下,像饱满的气球,被针一刺激,等待塑胶的只有永无尽头的干瘪。

  张起灵的手又开始动作,手掌带着冰凉的淤泥,把他露在外的脖子仔细抹了个遍。那双手抹完脖子并未离开,手指绕到后颈,按准穴道轻轻揉搓起来。吴邪舒服地哼了两声,意识顺着那股轻柔的力道,往更深处下沉。

  吴邪对这股力道并不陌生,在这千年的重复里,他疲倦时,总有这样一双手轻轻敷上后颈,帮他疏解倦意和疼痛。这是张起灵不可多得外漏的温柔。

  他记得有一次二人下斗,胖子远在广西,守着云彩的爹。斗不算凶险,问题在于找不到出去的路,墓室不大,背包里装着此行收获,后来为了节省物资,他们把火折子都灭了,他却并不觉得惊恐。隔着封闭的墓墙,偶尔有一两声动静,兴许是地鼠打洞。

  黑暗里,他和闷油瓶靠着睡在一起。慢慢的,他心里开始懊悔,这种感受的出发点不是自己,而是闷油瓶,他开始反省自己这一次的所作所为,下斗前他放弃了王盟的建议,选择轻装出行,真不知道是对自己自信,还是对闷油瓶自信。或者是长期以来的重开信息差,让他有些盲目相信老天的馈赠。

  他背对闷油瓶啃着手指,焦虑的情绪慢慢滚上来,像极了还未开始重开的那十年,他藏在地下室里,一边写着本不熟练的计划演算,一边沉溺于费洛蒙带来的重逢,每当幻觉消失,他都会唾弃自己的懦弱,懊恼又浪费了时间。

  时隔多年,这种焦躁又找上他。想到深处,他开始流泪,无声无息的液体从眼眶漫出时还是滚烫的,很快变得冰凉,顺着脸颊滑进鬓角,湿漉漉的,一定沾了不少泥。

  混混沉沉中,他开始发抖,压抑着喉咙里低沉的嘶吼。

  费洛蒙的幻觉从未离开他,只是像条真正冰冷的蛇,潜伏在意识深处伺机而动,等待宿主虚弱。他的精神状况不算好,如果离开了某些支柱,大脑为了自救,会演变出某种偏执的幻想病症,思绪飘忽不定,嘴里也开始胡乱念词句。

  张起灵的手指就在这时候敷上他的后颈。他抗拒了几下,发现对方并不打算捏晕自己,便放松下来,带着期待的感觉观望他接下来的行动。

  有些可耻,但他确实期待着。

  那双手精准地找到了穴位,轻轻按着,神经上的感受传到四肢,吴邪不由长舒口气,情不自禁朝他靠过去。

  张起灵并没推开他,他轻轻揽过来,在黑暗里,贴近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话。

  吴邪没听清,他在安逸中慢慢睡去,想着等出去了,再问他吧。

  可是他一次都没问出口。

  吴邪睁开眼,看到面前半蹲着正在收拾行李的人,掏出烟点了根。

  这一次,他还是不能问出口。

  张起灵察觉到眼神,疑惑看过来。

  吴邪笑着摇摇头,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他扭到胖子那去,准备跟他扯扯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