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戈大会结束,年仅十七的岑家二小姐岑朝夕力压群雄夺得头名,登上彼苍榜之首,成为了当之无愧的武林第一人。本就对她宠爱有加的岑老爷子在她归家后的第一日,便当着岑家上下的面宣布她将会成为岑家下一任家主,此言一出,欢欣雀跃者有之,而妒忌不平者亦有。

  岑家大公子岑寻意向家主进言,“家主之位不该单凭武功定论,听闻漠北有沙匪生事,二妹既是要胜任家主之位,不妨便让她领兵前去剿匪,若能将作乱已久的沙匪荡平,想来此举当能服众。”

  漠北沙匪恶名昭彰,世家曾几度联手剿匪都收效甚微,想要单凭一家兵力荡平沙匪绝非易事,岑老爷子为此犹豫不决之时,练剑归来的少女听得此事,极为淡然地开口应下。

  “剿匪只需我一人即可,祖君在家中待我归来便是。”

  说罢,少女未再多言,只将一顶帷帽遮于头顶,便执剑跨马孤身一人入了大漠。

  漠北沙匪的当家这两日有些寝食难安,因为她一手养大的骆驼再有几日便要临盆了,而营地中的半吊子大夫看过骆驼状况后,却说她的骆驼胎位有些不正,极可能生产不顺,一尸两命,气得她将杨六按在地上一顿好打,并扬言倘若骆驼出事了便要将他发配到不周湖去挖马草,如此焦躁不安的模样使得整个沙匪营地都小心翼翼起来,生怕不经意就惹着正在气头上的当家。

  柳枫听闻之后,在湖边树下寻到了揪着花草发愁的女子,笑着坐到她身旁。

  “当家,我前几日去不周城采买粮食,无意间听得城中老人说漠北每三十三年便会出现一次星陨如雨的奇观,算一算日子,离上一回陨星现世恰好已过了三十二载,这几日应当便将到三十三年整,当家这般喜爱奇景,今日夜里可要去寻处开阔的地方看看陨星?”

  听得此言,沈郁华心中不免有些意动,可思及待产的骆驼,她又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

  “逐沙也是这几日便要生了,我想守在它身旁看它生完孩子。”

  逐沙便是她那匹骆驼的名字。

  柳枫想了想,又道:“逐沙还有几日才临盆,何况当家留在营地中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这几日又将杨六给吓得一直躲着你,到时候反倒更没人为逐沙接生了,还是出去散散心吧,也免得整日阴着个脸让大家都没法安心做事。”

  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嫌弃之意,沈郁华被噎了一道,怏怏地站起身来,将手中被揪得七零八落的花丢到一旁。

  “我走就是了……你们可要替我看好逐沙,若有些什么情况便来沙角山寻我。”

  柳枫笑眯眯地点头,“当家放心便是。”

  骏马的嘶鸣声响起,披着红巾的女子便打马离开营地,奔入了黄沙之中。

  驾轻就熟地来到大漠中最为高耸的沙丘,沈郁华将马停在沙角山下,正准备登上沙丘顶端,眼角余光却掠见一道寒芒倏然刺来,惊得她当即拔刀一挡,险之又险地堪堪挡下了袭来的剑锋。

  她抬目看去,便见到一名戴着帷帽的黛衣少女手握青锋剑指向她,冷淡的话语声没有丝毫起伏。

  “你便是漠北沙匪的头领?”

  沈郁华颇有些莫名其妙,恼道:“你是什么人?”

  “取你性命的人。”

  话音落下,被刀架住的剑锋一挑,轻而易举就将两柄弯刀挑了开来。

  感受到由刀锋传来的巨大劲力,知晓眼前少女并非善与之辈,沈郁华脚下步法一变,如流风回雪一般轻盈飘渺地往沙上踏去。

  黛色身影紧随其后执剑跟上,刀剑接连相撞,发出丁零不决的交战声,冷锐的锋刃在余晖照耀下泛起一片银辉。

  二人从山脚打到了山顶,沈郁华发觉自己虽已用尽全力躲避眼前人击来的剑招,可萦绕在身周的剑影却仍是挥之不去,总能在下一瞬又封住她的去路。

  再一次将剑锋死死格在弯刀之间,沈郁华不服气地问道:“你用的是什么剑,为何这样快?”

  少女淡淡道:“清秋剑。”

  闻言,沈郁华笑了起来,昂然地一扬下颌,很是神气模样。

  “巧了,我的身法便叫做踏清秋,你休想打过我!”

  趁少女未曾反应过来之际,她手中弯刀一扬,将眼前人戴在头上的帷帽蓦然挑飞,随即压着剑锋逼近前去,望着未再被帷帽遮掩的那张面容,惊奇地“咦”了一声,双眸明亮地笑道:“小姑娘明明长得这般好看,为何动不动便喊打喊杀,这可不好。”

  岑朝夕蹙起了眉,眼中掠过一丝薄怒,反手便要将她以内力震开,而沈郁华察觉到她动作,已先她一步催动了内力。

  紧扣在一处的刀与剑骤然发出一声吟啸,内息的碰撞使得二人气海皆是一震,沈郁华内息稍弱,不由自主朝后退了一步,脚下一个踩空,眼看便要坠下沙丘,她下意识伸手一拉,抓住了身前人的手腕,本就贴得极尽的两道身影当即倒在一处,共同滚下了沙丘。

  红色的纱巾在风中飞扬,跃动的火与黛色的烟纠缠着从顶峰坠落,扬起的尘沙在落日下染上了一片橙红的光彩,好似一场朦胧不清的幻梦。

  沈郁华紧紧抱着身前的少女,将她护在怀中,直到滚落至山脚才睁开了眼,关切地问道:“我方才并非有意拉着你,你可曾受伤?”

  岑朝夕一袭黛色衣裙已尽都染上了沙的颜色,唯独被护在身前的面容未曾沾上一粒尘沙,她望着近在咫尺的女子,握剑的手紧了紧,不自然地垂下眸去。

  “……你起来。”

  反应过来自己还将人压在身下,沈郁华方要起身,却瞥见少女有些泛红的耳根,不由得停下了动作,忍不住笑着捏了捏她的耳朵,“你脸红什么?”

  猝不及防的触碰令岑朝夕身子一颤,有些惊慌地将她一把推开,脸上愈发鲜明的绯色分不清究竟是羞还是恼。

  她收剑回鞘,脚步匆促地跃上了马,临走前顿了一顿,回头看了一眼仍半撑着身子躺在沙上的女子。

  “……我明日再来取你性命。”

  黛色的身影驾马在沙海中逐渐远去,沈郁华将撑着身子的手一松,又躺回到沙地上,望着头顶不知不觉间降下的夜色,口中低语喃喃。

  “今夜还有陨星吗……”

  到了第二日,沈郁华如约而至,果然又在沙角山下见到了那个身影,两人未曾多言,直截了当地拔刀相战,可双方好似都有些心不在焉,使得这场比试仍旧未曾分出胜负,于是又约在了下一日继续比试。

  第三日,第四日……直到一连比试了七日,在这一日的黄昏,沈郁华却未曾同前几日一般赶去沙角山,而是守在马厩外焦急地等着里面传来的消息。

  过了约半个时辰后,马厩中传来嘤咛般的低吟声,杨六终于兴高采烈地冲了出来,“当家,生了!母子平安!”

  沈郁华松了口气,面上浮现出一抹喜色,而她抬头望了一眼暗下来的天色,却暗道了一声糟糕,急忙匆匆打马离去。

  “替我照顾好逐沙,我晚些时候再回来!”

  话音未散,明艳的红巾已飘然远去,化作了天边一点。

  沈郁华匆忙赶到沙角山,却并未在沙丘下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翻身下了马,举目四望了一圈后,心中不禁漫起些许失落情绪。

  “她已经走了吗……”

  月华如水般洒在万里沙海中,将整片大漠染成皎洁银白,戴着红巾的女子登上沙丘顶峰,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视线望入无边夜色里,心绪恍惚地出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夜幕中忽然划过一道亮色,随后星星点点的光亮接二连三地自天边坠落,拖曳出的长痕将夜色点亮,仿佛夜空中下起了一场星雨。

  星陨如雨的奇景令出神的女子眼中逐渐亮起光彩,红艳的唇也扬了起来。

  “陨星……”

  低缓的话语声便在此刻响起,黛色身影于星雨月色下一步步向她走来。

  “我来晚了。”

  望着来人走近,沈郁华怔然少顷,眸中笑意更深一分。

  “今日怎么来这样迟?”

  岑朝夕在她身旁坐下,解释道:“今日是我生辰,家中派了人来寻我,我同他们说了几句,便来迟了。”

  沈郁华眨了眨眼,笑道:“你运气真好,生辰还有我陪你过。”

  出乎意料,少女并未回驳,只轻应了一声。

  “嗯。”

  心中好似有什么微微动了动,沈郁华按捺住翘起的唇角,支着下颌望向她,语调轻快地道:“同你打了这么多日,你还未曾告诉过我你的名字。”

  “岑朝夕。”

  “是哪个朝夕?”

  少女停顿了一瞬,轻声道:“朝夕相伴的朝夕。”

  “朝夕,朝夕……”低声念了几遍后,沈郁华弯起了眉眼,“朝夕很好,我很喜欢。”

  岑朝夕眸光微晃,抿着唇偏开了头,耳根又爬上了一抹不显眼的绯色。

  似是想起什么,戴着红巾的女子从怀中拿出了两枚黄铜铃铛,笑颜明亮地将其中一枚递给了身旁人,“就在方才我的骆驼也生了小骆驼,我本为它做了两枚驼铃,既然今日是生辰,便送给你一枚,你可莫要将它弄丢了。”

  微风拂过,驼铃发出轻灵的声响,好似跨过千山万水,将隔世的情意还于眼前。

  岑朝夕伸手接过驼铃,低敛的眸中漾起一缕柔软笑意,身旁人便在此时笑着问道:“今日还打么?”

  她摇了摇头,“不打了。”

  经过这几日的接触,她如何还会不知晓如今的漠北沙匪已非昔日作恶的那伙贼人。

  沈郁华好奇道:“你当初为何执意要杀我?”

  岑朝夕将家中之事同她说了一遍,她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中驼铃,又道:“既然剿匪之事关乎你能否继承家主之位,如今你又该如何回家中交差?”

  少女望着漫天陨星,淡淡道:“家主之位于我来说并不重要。”

  沈郁华眸中落入一道深色,笑意深长地问:“那在你心中有什么是重要的?”

  岑朝夕看她一眼,并未言语,只略微垂下眸,无意识地握紧了掌心的驼铃。

  沈郁华便叹了口气,倾过身去将她按在了沙上,双手捧着她的脸,强迫她目视着自己。

  “怎么总是爱将话藏在心底?说一句我很重要便这般难么?”

  望着眼前放大的明艳面容,少女一贯冷峻的面色微微泛红,沉静的心也不受控制地乱了起来。

  贴近的身躯便轻轻倒在了她身上,轻柔的话语声伴随着温热的吐息响在她耳侧。

  “朝夕,若不当岑家家主了,便留下来吧,漠北也很好。”

  岑朝夕倒在沙上,明亮的陨星丝丝缕缕地映入眼中,仿佛绽放了一场永不凋零的烟火。

  她伸手缓缓揽住倒在自己身上的女子,任心中散逸的欣悦爬上眉梢眼角,低柔的话音仿佛许诺一般轻轻应下。

  “好。”

  陨星如雨般在夜幕中连绵不绝地划落,月色洒在相拥的两个身影上,将一切定格成了一场永不会散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