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突兀的炸响声传来,一道耀目的光亮飞入夜空,随即蓦然绽放出斑驳陆离的绚烂光彩,将昏暗的夜幕燃成璀璨白昼。

  有轻柔的呼唤声在耳旁响起,令无意间陷入睡意的人渐渐醒来。

  “清祀,清祀。”

  裴清祀缓缓睁开眼,漫天散落的烟火伴随着含笑的面容映入眼帘,容颜秀逸的青衣女子坐在她对侧撑着下颌看着她,见她醒来,不由得打趣道:“没想到传闻中的一点雪酒量竟如此不济,方才喝了两盏便见你醉倒了,看来往后不能再随意寻你饮酒了。”

  墨色的瞳眸怔然地望着眼前人,面前桌上摆着一只暖锅与各式各样吃了大半的菜品,暖锅中的汤汁还在“笃笃”地发出沸腾的声响,升腾起的雾气将屋内染上了一片白蒙蒙的色调。

  裴清祀目光略微恍惚,有些迟滞地低下头去。

  “我……饮酒了?”

  对侧的人点了点头,“今日是你生辰,我便劝你喝了两杯,现下知晓你不胜酒力,往后不会了。”

  “……我生辰?”

  见她仍是惘然未醒的模样,青衣女子无奈地笑起来,“怎么醉得这样厉害?”

  她站起身走到裴清祀身旁,朝她伸出了手,“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我扶你回去歇下吧。”

  裴清祀望着眼前伸出的那只手,停顿了片刻,将手放入了她掌中。

  交握的双手微微用力,她便被身旁人搀扶着半揽进了怀前。

  依偎的两道身影从雾气朦胧的屋中走出,沿着游廊徐徐前行,朝东侧的小院而去。

  夜空中的流星焰火早已燃尽,玉屑似的飞雪安静地飘摇而下,零星雪花随风飘入廊下,落在二人发上肩头,便将那墨缎般的青丝一点点染成了白首。

  回到东院内,裴清祀被小心地扶上床榻,身旁人妥帖地替她将外裳褪去,盖上衾被,随后却并未立即离开,而是坐在榻旁,笑看着她。

  “今日是你生辰,除却送你的那些贺礼以外,可还有什么愿望想让我替你达成?”

  温柔清澈的双眸如一泓春水,清晰明了地倒映出她的面容。

  裴清祀望着眼前人,放在一旁的手慢慢收紧,一贯沉静的心逐渐滚烫沸腾,从中漫溢出了无从遮掩的深厚情意,潜藏于心底的话语就如此脱口而出。

  “我想要你。”

  青衣女子微微一怔,耳根霎时泛起绯红,面上流露出了些许无措神色。

  见得她羞赧的模样,裴清祀眼神愈发柔和,轻软的嗓音将曾经错过的话语再一次说出口。

  “如若你愿意,你可以留下来,别院中很安全,我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坐在近旁的人望进她的双眼,面上那些无措与慌张就在春山秋水一般的柔软目光中渐渐消散。

  她抿了抿唇,摸着发烫的耳根,垂下眸轻声道:“我还未曾考虑过以后要往何处去……”

  裴清祀眸光微暗,心下流溢出一丝细微的涩然情绪,而不待她再说些什么,却又听那个低柔的话语声有些紧张地响起。

  “你……给我一夜时间让我想一想,可好?”

  一瞬间,好似有绚烂光彩在心中炸开,向来沉着稳重的裴家小姐眼睫微微颤动,沉默了许久,方才按捺下那些令她逐渐失控的欣悦欢喜,很轻地应了一声。

  “好。”

  随着关门声响起,青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昏黄的灯火明明暗暗地亮着,窗外偶尔传来飞雪落在檐上的窸窣轻响。

  听着雪落的声音,裴清祀目光渐渐朦胧,眼皮愈发沉重,意识再次陷入漫无边际的黑暗当中。

  有兵戈交战声响起,刺骨的寒意蔓延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凌厉的剑锋刺入她的胸口,将她所有力气抽离。

  淋漓鲜血滴落而下,一页青色衣角就在她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划过。

  “放她们离去,我跟你走。”

  她骤然睁大双眼,手向虚空中伸了出去,却只见到那抹青影坠入了山崖之中,与她就此分离。

  画面忽而转换,青色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她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容却被一块白玉面具所遮掩,令她只能看到一双幽邃晦涩的眼眸。

  暗青色的软剑与刺来的剑锋相交,擦出一阵又一阵星火,两道剑气倏然朝对方斩去,倒下的却是藏匿于暗处的威胁。

  眼前人幽邃的双眸中漫起一抹苦笑。

  “清祀果真足智多谋,算无遗漏……”

  “你的目的已达到,我也该离去了。”

  难以忍受的寒意再次如潮涌至,她摇摇欲坠地倒了下去,却被离去的人抱入了怀中。

  紧张关切的神色虚虚实实地落入眼里,垂落在身侧的手试图抓紧飘扬的青色衣角。

  如若……

  “如若我的武功能够再强一些,如若我不曾让她将你从身旁带走……”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名为无法挽回的凄楚心绪片刻不停地翻涌起伏,好似一把大火将一切燃烧殆尽,只剩下无尽的悔恨荒芜。

  一双手就在此刻将她拥入怀中,关切的话语安抚般地不断响起,轻易便驱散了那些令她仓皇不安的梦魇。

  “清祀,没事了,只是做梦而已。”

  “我就在你身旁,一直未曾离开。”

  裴清祀恍惚地睁开眼,望着近在咫尺的熟悉容颜,终究再也无法克制住汹涌的心绪,将她紧紧抱在身前。

  低敛的眼睫被雾气打湿,有些发哑的嗓音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你不要走……好不好?”

  身前人怜惜地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温柔的言语伴随着和暖的吐息洒在她耳侧。

  “我不走,我会留在别院中永远陪着你。”

  裴清祀抬起头,仍未褪去仓皇神色的双眸惝恍迷离地看着她。

  “……当真?”

  着青衣的女子面上露出了一个爱怜的笑,低首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

  “我何曾骗过你?”

  未曾预料到的吻令裴清祀一怔,玉雪般白皙的肌肤当即染上了一片霞色,她眸光微微晃了晃,墨色的眸凝视着眼前人的容颜,停顿少顷,缓缓倾过身去,吻上了她的唇。

  晨光笼罩下,两道身影亲密如斯地交叠在一处,冷竹的气息完完全全融入了那抹青影之中。

  漫长的亲吻后,贴近的唇微微分开,带着些许笑意的话语声亲昵地在她耳边响起。

  “既已醒了,便起来用朝食吧,曲娘子已做好朝食许久了。”

  曲娘子?

  裴清祀倏然抬起头,怔怔地看向她。

  “……阿娘?”

  眼前人一边为她披上衣裳,一边笑着道:“曲娘子与医仙从山中采药回来了,她甚是思念你,一回来便为你做了你最爱的点心与羹汤。”

  穿戴好衣饰,梳洗过后,裴清祀走出了房中,发觉如今已是早春时分,院外的梨花正轰轰烈烈地盛放着,不少花瓣随风卷入了院内,好似落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相携来到正院,还未曾踏入院中,已听得一阵气恼的话语声清晰传来。

  “曲胜水!你又将我采的药用来做书签!”

  仙姿玉貌的女子眨了眨眼,笑着伸过手去抚了抚眼前人的背,“阿芷莫要气了,我只是顺手拿了一支花而已,回头与你再采一些来便是。”

  容貌不老的医仙翻了个白眼,“这可是藏雪莲!我辛辛苦苦才在峭壁上摘来这一朵,你上哪儿去给我采回来!?”

  见她当真有些着恼,曲胜水放软了嗓音,哄劝般道:“无论要去天涯海角,我都会陪你再摘一朵,阿芷不生气了可好?”

  她又将书中用作书签的藏雪莲取了出来,对着光仔细端详起来:“这朵花也只是在书中压了几日,药性应当未变,我看看可有方法补救一二。”

  “你懂什么。”白芷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药材,嘟囔道,“我真是欠你曲大小姐的。”

  望着院中笑闹吵嚷的那对身影,裴清祀驻步于院门外,久久未曾再向前走一步。

  身旁人惑然地侧首看向她,“清祀?”

  裴清祀静默许久,忽而问道:“倘若你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你想要的一切,你还会选择醒来么?”

  青衣女子想了想,笑着问:“梦中有你吗?”

  “有。”

  “你会在梦中一直陪着我吗?”

  停顿了一刻,低柔的话音轻声应下,“会。”

  “那就……不醒来了吧。”

  裴清祀眼睫轻轻点了点,溢出的话语声轻若呢喃。

  “是吗……”

  院中的人发觉了站在院门外的两道身影,当即眉目含笑地高声呼唤起来。

  “清祀,快来用朝食了。”

  裴清祀抬目看向正笑望着等她走近的母亲,唇边慢慢漾起了一抹笑。

  “好。”

  白色的身影徐徐走入院内,微风拂过,一朵素白的梨花悠悠荡荡地飘离枝头,坠入尘埃当中。

  ……

  “啪”

  突兀的炸响声传来,流星焰火在夜空中绽放出绚烂色彩,喧闹的声响将无意间陷入沉睡的人扰醒。

  “家主,家主。”

  银粟看着伏在桌上睡着的女子,眼中露出些许担忧神色。

  “今日天寒,家主既然累了,还是回屋歇下吧。”

  裴清祀缓缓坐起身来,看着眼前已不再沸腾的暖锅,停顿片晌,方淡淡地应了下来。

  “……好。”

  孤寂清冷的白色身影自桌旁离开,身姿极稳地走入了夜色之中。

  见得家主离开,银粟开始俯身收捡桌上餐具,而她目光在触及酒盏边摆放的一支司命签时,动作却一顿,一时怔在了原地。

  司命签中画着一丛翠竹,签上字迹因太过久远而有些模糊不清,只依稀能从残缺的墨迹中拼凑出一行签文:

  得一良人,白首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