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涧潺湲,远山如黛,一间清寂的茅草屋独立于山光水色之中,房前屋后皆挂满了彩绸灯笼,为清幽僻静的鹤烟谷添了一抹明艳的红。

  一道高亢的喊声忽然响起,打破了满山宁静。

  “林箊,红枣和莲子都被你放哪儿去了?”

  正为了布置宾客宴席而焦头烂额的女子头也未抬,敷衍道:“没带进来。”

  沈郁华双目一瞪,恼道:“四京果怎能不带进来?都这个时辰了我上哪儿给你取去?”

  林箊无言地回过头看她,“我与畹娘都是女子,要那些祝愿早生贵子的利是有何用?有四色糖便够了。”

  沈郁华一噎,气焰熄了下去,却仍不情愿地嘟囔道:“好赖也是个彩头……哪有成亲时不摆四京果的?”

  “林姐姐!”

  清亮的呼喊声远远传来,鲜眉亮眼的少女溢着喜色自远处走近,“这鹤烟谷路途难行,父亲母亲不便来此,便令我代我家中来参加你与姐姐的婚事了。”

  林箊看着到来的少女,眉目含笑道:“不宣怎来得这样早,我还未曾布置好婚宴之物呢。”

  楚不宣眉飞色舞道:“毕竟是林姐姐与我姐姐的婚事,自然该早些过来,母亲也让我过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地方。”

  “不必你帮忙,其实我已准备得差不多了,今日又不用迎亲,待吉时一到婚宴便可开始了。”

  “既然如此,林姐姐你快去换喜服吧,剩下的交由我来便是。”

  林箊想了想,应了下来,“那便有劳你了。”

  她回过头去看母亲,“阿娘,来替我换一下衣裳,这花钗礼衣着实繁琐了些,我一人穿不上。”

  沈郁华白她一眼,“现在想起你娘了。”

  两人方要进入里屋更换喜服,却又听一道兴高采烈的喊声响起。

  “此君,我来了!”

  是知无涯。

  林箊看了她一眼,便匆忙道:“我去换喜服,池骋你替我看着些来客。”

  “哎……诶?”

  看着已然消失在里屋的身影,知无涯搔了搔首,一头雾水地愣在了院外。

  随着日渐高升,前来参加婚宴的人越来越多,更有成群结队的世家侍从抬着成箱贺礼送来。

  “我奉我裴家家主之命前来恭贺林姑娘成亲。”

  “我乃褚家侍从,代家主前来恭贺林姑娘与楚姑娘的亲事。”

  “我奉我陆家小姐之命前来为林姑娘送贺礼。”

  眼见来的人愈多,送来的贺礼也堆成了山,知无涯索性充当起了傧相,替林箊接引宾客,记录送礼名单。

  楚不宣坐在一旁,偷眼打量着不断到来的人群,心中止不住暗暗惊叹。

  “蓝衫酒客,西南毒花,青冥楼使者……还有十二兽的门主也来了?林姐姐真是好大的面子……”

  她慨然叹道。

  两道风流旖旎的身影自草木山林间缓步行来,远望着张灯结彩的茅草屋,流凰不冷不热道:“今日是她成亲的日子,你又何必非要来,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一贯轻佻妖媚的女子看着满院喜色,潋滟的眸光中含着轻浅笑意。

  “她欠我一场婚事……我总该来见见她穿喜服的样子。”

  流凰侧目望着她,许久,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凤青岚,等了你十余年,你终于让我对你死心了。”

  青岚微眯着眸轻轻笑了笑,“凤凰儿这般聪慧可人,总会找到珍惜疼爱你的人,这些年是我拖累了你。”

  流凰轻哼一声,斜睨她一眼,“喜欢你自是我的事,又何来拖累一说。”

  “咦”,青岚惊奇地看她,笑着伸手搭上了她的肩,“凤凰儿学得倒很快么。”

  “休要动手动脚。”

  流凰毫不留情地一肘打过去,被身旁人眼疾手快地抬手挡了下来。

  感受到掌心有些发麻的痛感,青岚“啧”了一声,颇有几分幽怨地调笑道:“凤凰儿,一夜夫妻还有百日恩,你说翻脸就翻脸,也未免太过绝情了些。”

  “你自找的。”

  流凰白了她一眼,便当先走入了人声喧嚷的小院当中。

  青岚笑看着她的背影,再神色眷恋地轻轻抚摸过腕脉上跳动的蝴蝶青纹后,也随之迈入了院中。

  天色渐暗,已至黄昏时分,余晖洒落于山林溪涧,院落当中点起了明明暗暗的灯火,一派红烛喜色。

  “吉时已到,请新人入堂——”

  随着一声高唱,两名同样身着嫁衣的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往日喜穿青衣的人如今一身明艳动人的花钗礼衣,青丝被妥帖地绾起,额前缀着一点花胜,清皎秀逸的眉眼在喜服映衬下更显明丽夺目,好似从晚霞当中走出的神妃仙子。

  她牵着一条红色绸缎,绸缎中央打成同心结,另一头握在身旁人手中,前有一名小童手捧铜镜倒退着在前引路,林箊牵过身旁人的手,小心翼翼地与她一同跨过火盆,在一众宾客的欢笑声中走入了正堂当中。

  知无涯喜气洋洋地站在一旁看着携手而来的两名好友,待她们站于堂下,便笑着唱道:“日吉时良,请新人交拜。一拜天地——”

  林箊转过身去,望着昏黄暮色,眉眼含笑地同身旁人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沈郁华坐于厅堂正中,身前放着一把细长的剑,望着朝她拜下的两道身影,眼中隐有热泪盈眶。

  朝夕,之恒,想来你们在此,见到君儿能够如此幸福美满,也定会同我一般高兴吧。

  烛火的光芒流转于剑上,恍惚之中,她好似见到穿着黛色衣裙的女子站在她身旁,面上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

  “妻妻对拜——”

  林箊看着眼前被喜帕遮掩住面容的心上人,翘起的唇角更深一分,手握同心结珍而重之地朝她拜了下去。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畹娘,多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愿意共我白首偕老。

  “礼成,送入洞房。”

  热烈的哄笑声中,两名新人在喜娘的带领下进入了新房。

  林箊搀扶着心上人坐于榻上,随即自己也坐在了床榻右侧,喜娘手中抛出一把铜币与彩果,笑呵呵地喊道:“大吉大昌,天造一对,大富大贵,地造一双。”

  待撒完了彩果,她递过了一把崭新的交刀,笑道:“请两位新娘子结发合髻。”

  林箊接过交刀剪下一缕青丝,将之与身旁人剪下的青丝绾在了一处,喜娘把二人绾好的发丝放入枕下后,又高唱道:“结发合髻,永结同心。佳偶天成,福缔良缘。”

  一切流程结束,喜娘低首道:“礼成,新娘子可外出宴饮了。”

  林箊笑着送上了一封包好的喜袋,“今日辛苦娘子了。”

  妇人喜不自禁地接过喜袋,连连躬身道谢,“本就是分内之事,那便多谢新娘子了。”

  见得喜娘退出了新房,林箊牵过身旁人的手,有些留恋不舍地埋首在她身前:“不想出去了,想现在便将畹娘的喜帕揭下来。”

  听出了身前人话语中撒娇的意味,楚月灵扬唇笑起来,轻言细语地哄劝道:“此君乖,今日来的多是江湖中人,沈娘子与他们不算相熟,还需你去出面应酬一番。”

  拧着眉目纠结了好一会儿,林箊不情不愿地抬起头来,叹息道:“好罢……我去去就来。”

  楚月灵点了点头,又嘱咐道:“少饮一些酒。”

  林箊笑着隔着喜帕吻了她一下,“畹娘放心,我还要与畹娘喝合卺酒呢。”

  说罢,她再握了握掌心牵着的手,便起身离开了新房。

  听得房门开启又合上,楚月灵看着眼前被喜帕隔绝出的一片艳红,心中的喜悦之情却似浪潮翻涌,没有一刻消退停息。

  红烛悠悠不倦地燃烧着,偶尔发出哔啵的一声轻响,房外传来的喧嚷声愈发熙熙融融,窗外的虫鸣声也被这喜悦的欢呼吵嚷盖过,只剩下山林中的夜鸦不时响起几声啼叫。

  在烛泪于红烛底部落成烛花时,关上的房门被再次打开,林箊一把推开试图跟进新房的知无涯几人,斩钉截铁道:“休想闹洞房!”

  楚不宣嬉笑着想要从一旁挤进去:“我就来看看我姐。”

  林箊笑盈盈地拦下了她,“今日不行,明日再看。”

  众人撇了撇嘴,齐齐一挥手,“没劲!”

  软硬兼施地将几人劝走后,林箊合上房门,转头看着仍坐在榻上等她的身影,面上笑颜柔和几分,随后徐徐走近前去,拿过了一旁摆放的喜秤,缓缓将遮在楚月灵头上的喜帕挑开。

  红艳的喜帕挑落于一旁,露出了其下仙姿玉貌的容颜,望着心上人精心描画过的眉眼,林箊目光迟迟无法移开半分,神色似是痴了。

  楚月灵面露绯色,双眸中波光流转,敛着羞赧之情轻声唤道:“此君。”

  林箊恍如梦醒般回过神来,眼中笑意愈深,取过桌上备好的两只酒盏,小心地往其中倒入酒水。

  酒盏之间以彩缎连接,意为同心相连,她倒好酒后,将手中酒杯递给眼前人,二人身影贴近,挽臂而交,眉语目笑地目视着对方,仰首饮下了杯中酒。

  放下酒盏后,林箊欣喜地将心上人揽入怀中,口中细语喃喃。

  “畹娘……畹娘……”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妻子了。”

  楚月灵任她抱着自己,如弦月一般弯起的眉目埋入她颈间。

  “愿为双飞鸿,百岁不相离。此君,我心悦你。”

  “畹娘……”

  贴近的身影慢慢倒在了床榻上,帷幔放下,喜服被一层层揭开,软玉温香的肌肤随之映入眼中。

  林箊眸光愈暗,饮下的酒液好似在此刻尽都氤氲成了一片迷离不清的水雾,将她思绪化作一片昏沉泥泞,她方要伸手解下眼前人最后一件里衣,却被一只手轻轻捉住了她的手腕。

  “今次该轮到我疼惜此君了。”

  看着心上人怔怔的模样,楚月灵趁机起身将她按于身下,目光黠慧地勾起了唇。

  “先前你答应过我,待到身上疤痕消去便将你给我。”

  一抹粉意当即从脸侧蔓延到耳尖,林箊望着坐在自己身上的身影,巴巴道:“可……可疤痕还未尽消。”

  “是么?”楚月灵眸光微闪,将手滑落至她腰间,轻轻抽解下腰间系带,“我看看便知。”

  光影微暗,两道身影亲密地交叠至一处。

  红烛帐暖,被翻红浪。有隐忍的低吟伴随着吐息洒落在床幔之中。

  “畹娘……”

  夜色愈深,星月高悬于夜幕当中,鹤烟谷内一片静谧。

  ……

  翌日晨,林箊在晨鸟啼鸣声中缓缓睁开眼,她眯着双目适应了一会儿窗外射入的日光,而后转过头去看着仍在沉睡当中的枕边人,笑着凑近前去吻了吻她的侧脸。

  望着满目明艳的喜色,她沉浸于新婚的喜悦中再躺了片刻,便悄然起身下了榻,预备去厨下为妻子提前做好朝食。

  关上房门来到正堂,看着宴席完毕后的满目狼藉,林箊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随即叹了口气,打算先将正堂与庭院大致打扫一番再去准备朝食。

  推开茅草屋的门,她方准备迈步而出,却有一抹娇艳欲滴的粉色映入眼帘,令她脚步一顿。

  朝晖照耀下,修剪整齐的桃花花枝静静地摆放在她脚下,沾了露水的花瓣于日光中熠熠生辉,恰似故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