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分出胜负的瞬间,位于一旁等候的青冥楼武医便冲上了台开始为心虔救治疗伤。比试中胜出的青衣女子仍旧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微侧的面容隐在光中,叫人瞧不清她如今神色。

  片刻的沉寂后,台下众人恍然醒过神来,人群中当即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欢声直上云霄,仿佛要将整片天都掀翻。

  昔日无名客,今朝登青云。

  正是台上这名锦瑟年华的青衣女子,于去岁一夕登上彼苍榜天榜,又在今朝一路势如破竹闯入了止戈大会的最终战。

  倘若她当真赢下了最终比试,夺得止戈大会头名,那她便是这百余年来彼苍榜最为年少的榜首!当之无愧的少年英雄!

  而她如今已将这最为巍峨的一座山岳都推倒,前路又还有谁能阻她?

  她距离登上那青云云端,不过只剩下一步之遥。

  在众人心中,本次止戈大会的头名已再没有任何悬念,攒动的人群高声呼喊着同一个名字,向她报以了最深厚的崇慕敬意,可台上之人却依然迟迟未动。

  林箊咽下了喉间涌上的一阵血气,听着群情激昂的呼喊声,心中漫起了一丝苦笑。

  并非是她故作深沉不想动,而是她如今真元亏空,精疲力竭,已连向前多走一步的力气也没有了。

  勉力压下/体内翻涌的气血,林箊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向前踏出一步,而身子刚微微动了动,虚软的身躯就再也支撑不住,轻晃了晃便要倒下去。

  一双手却在此时接住了她。

  穿着青冥楼武医服饰的女子环过她的腰将她半揽在身前,面上一本正经地为她治疗着伤处,而贴在她耳旁的唇却勾起了一点细微弧度,低微的话语声透出了些许并不诚挚的怜惜。

  “小瞎子,你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伤,看得我着实是心疼。不若别再参加这什么止戈大会了,同我回苗疆去,每日赏赏月,听听曲儿,再与你的霞央阿妹卿卿我我一番,岂不更好?”

  这般熟稔的语气叫林箊一听便知眼前女子是何人,只是她现下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同她斗嘴,便任凭她搀着自己,一边运转内力疏通体内阻滞的真气,一边低声问道:“你们十二兽在临溪可有门人?”

  青岚略一挑眉,“临溪本也属于中州腹地,与我十二兽同出一源,自然是有的。怎么?你有事要求我?”

  林箊未曾否认,“我有一友人家中妹妹便在临溪,我疑心她如今被虞兰时以她妹妹的性命相要挟,想让她对我下手,因此我想拜托你……”

  “让我替你确保她妹妹的安全?”

  顿了一顿,林箊点了点头。

  身后女子轻笑一声,却并未回绝。

  “自然是可以。只是如此一来,你便又欠我一份还不清的情。”

  确认她伤处已无大碍,青岚停下了为她疗伤的动作,于无人发觉处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话语声轻柔得似情人耳语。

  “我并非不求回报之人,终有一日我会把你欠我的都收回来,小瞎子,希望你已做好了准备。”

  笑意深长的话音落下,伪装成青冥楼武医的女子已松开了手,泰然自若地转身离开了比武场。

  林箊头疼地支起手抚上了额,在原地又停了片刻,便慢吞吞地持剑走下了止戈台。

  在她下场后,身着白衣的女子已持剑往台上行去,二人擦肩而过时,相视的那一眼中已表明了全然的信任,于是什么都不曾再说。

  第二场比试轮到裴清祀登台,她的对手是天榜排名第六的妙音琴伶洛流徵。

  洛流徵内力深厚,极为擅长幻术,所用武器是一把南音琵琶,催动内力弹奏琴曲时能使人无法自拔地陷入她所施展的幻术中,叫人心甘情愿地放弃抵抗,堪称防不胜防。

  可偏偏今次与她交手的是冷若冰霜的一点雪裴清祀。

  世人皆知裴清祀喜着白衣,眉间点雪,就连性情都如冰雪一般清冷,从不曾见她因何事何人动容,好似永远都是那般孤清淡漠的模样。

  如此冷心冷面之人,又岂会沉溺于虚无缥缈的幻术当中?

  比试甫一开始,暗青色的剑光便如细雨洒下,纷至沓来地朝手持琵琶的女子袭去,令她欲要拨弦弹奏的动作被频频扰乱,只能拨出三两声不成曲调的琴音,

  在如此高超的剑术压制下,洛流徵无法再循序渐进地施展幻术,只见她拨弦的手骤然一扫,爆发出一阵威烈气劲将不断缠绕向她的剑影稍稍逼退,随即哀厉的琴音铮铮响起,声音穿透天地,令人恍若见到了数不胜数的刀光剑影。

  正是那曲《十面埋伏》!

  杀气腾腾的琴曲叫台下众人仿佛置身疆场,皆生出了莫敢一战的畏怯之心,而台上的白衣女子却好似丝毫不受干扰,如夜一般纯粹的墨色瞳眸只目视着弹拨琴曲的那道身影,手中软剑毫不迟疑地劈开了那气劲化成的万千刀光,直取奏琴之人。

  眼看剑锋逼近眼前,奏琴的女子弹拨琵琶的动作顿止,手在琴身下一抽,一道寒芒霎时迎剑而上,与刺来的剑锋铮然相交。

  众人定晴望去,方才发觉,原来那看似平凡无奇的琵琶中竟藏了一把短剑!

  只是妙音琴伶本就以内功见长,此番以剑对剑已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举措,在身为剑术高手的裴清祀面前又如何能讨得到好?因此两人近身交战二十余招后她便被打飞了手中短剑,败下阵来。

  又是一次成功的以下克上!本只是地阶榜头名的女子竟越榜战胜了天榜第六的高手,且胜得毋庸置疑。

  回想着方才白衣女子所展现出的惊人实力,所有人惊叹不已的同时,又生出了些好奇不解之心。

  这裴家小姐好似也是在这一年之间武艺蓦然突飞猛进,与那位如今的关山家主颇为相似,而两人又好似都同玉面青衣有些纠葛,莫非这武艺精进之事与她相关?

  众人视线频频扫向坐于椅中的那道青色身影,一时猜测不定。

  比试仍在继续,本轮最后一场比试的两人是沈溪客与陈清卓。

  在见到心虔大师与洛流徵的接连落败后,所有人都不再以彼苍榜上的排名作为猜测胜负的依据,甚至更多见过沈溪客与陆景明那场比试的人认为沈溪客极有可能打败陈清卓,进入最终战。

  而结果也的确如众人预料一般,沈溪客胜了。

  尽管胜得并不轻松,可他站到了最后。

  陈清卓被抬下止戈台,路过林箊面前时,忍不住对她苦笑了一下。

  “你们这些年轻后生……下手可真够狠的。”

  一旁的陆景明听见了他话语,不由得抱着自己的枪嘿嘿笑了一声。

  总算不是他一人丢人了!

  三场比试结束,时间却只过去了半日,接下来便是最终一战,彼苍榜的榜首将要在这三名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当中决出。

  由于参与最终战的人数有三人,因此规则与先前有所不同,需由三人先抽签决定最先上场的人,再令剩下两人抽选出与之交手的先后人选,而后每人分别与不同对手交战两次,定下最终胜负。

  如此规则便决定了势必有两人无法休息,需要接连比试,当初岑朝夕便是在与董千山比试后又紧接着和陆焉交手,内息有所亏损,最终才输了陆焉半招。

  在进行了一番抽选后,林箊见得抽签结果,不禁无奈地笑了起来。

  果然她与师父一样,在抽签一道从来没有什么好运气……

  第一轮参与比试的二人便是她与沈溪客,而第二轮则是她和裴清祀。在见过方才两场比试后,在场所有人皆不敢信誓旦旦地保证能胜过他们二人,何况如今她还身负内伤,可说已是强弩之末。

  但事到如今,便是精疲力竭也要放手施力一搏,否则若无坚石之心,又岂敢有登云之志?

  万众瞩目中,玉面青衣的女子从容信步登上了比武台,她看着眼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微微笑了笑。

  “萧兄,又见面了。”

  对眼前女子似乎早已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并不感到意外,沈溪客悠然笑道:“当初洛下一别,距今已有一载,而姑娘的武艺却比往昔精进了许多,着实叫在下自叹弗如。”

  “沈兄谬赞了。”林箊见他两手空空,未拿任何武器,不由有些好奇,“沈兄此番未持刀兵,莫非是要以拳脚功夫与我交手?”

  沈溪客眨了眨眼,面上神色很是轻快。

  “不知楚姑娘可当我是朋友?”

  林箊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我以为我与沈兄已有过生死之交,如此情谊自是无需多言。”

  生死之交?

  沈溪客反应了一会儿,随即意会过来她指的是自己曾在洛下城守的刀下替她挡过一刀,她戏称此为生死之交,不由得觉出了几分有趣,笑着拱手一礼。

  “倒是在下多此一问了。”

  笑罢,他又道,“既然楚姑娘当我是朋友,那我便不会与友人拼死一战。”

  言下之意,他竟是要主动放弃这场比试。

  林箊吃了一惊,攒眉不解道:“何出此言?”

  沈溪客耸了耸肩,语气几分无奈。

  “方才与陈清卓交手已令我拼尽了全力,现下能同姑娘站在此处谈话更花光了所有余力,再想要动手的话只能殊死一搏了。可为了一个虚名便要我耗心竭力,还极有可能赢不下这场比试,这笔买卖实在是不值当。”

  见眼前女子神情仍有迟疑,他又笑道:“江湖人多讲恩仇,可我却只想快意。与姑娘在洛下翻搅风云是因为快意,参加止戈大会比试至此是因为快意,如今弃兵认负也是因为快意。何况,我的确不是姑娘的对手,此番认负之举可说是十分明智。”

  说到最后,他颇为自得地点了点头,似乎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很是洋洋得意了一番,随后摆了摆手。

  “不能再多说了,我实在是累得很,要下去歇一会儿,便先在此预祝姑娘夺得头名,登上青云。”

  话落,他挂着悠然散漫的笑,哼着小曲不紧不慢地走下了比武台。

  望着男子离开的背影,林箊慢慢回过神来,不免失笑地摇了摇头。

  只凭一腔快意而纵情行事,这沈家麒麟子……果然是有趣之人。

  沈溪客不战认负之举引起了轩然大波,观战众人本十分期待这两位少年奇才的比试,却不想他竟然不按套路出招,根本未将这最终战放在眼里,说认负便认负,着实令人憋闷不已。

  人潮喧嚷中,清冷沉着的白衣女子随之登上了比武台,见得她上场,沸沸扬扬的议论声稍稍安静了些许。

  一点雪这般冷肃淡漠之人,总不会像沈溪客那般放浪不羁,总归还是能见到一场精彩的决战吧?

  众人这般想着,原本有些低落的情绪又高涨起来,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比武台上的两道身影,只等她们拔剑一战。

  裴清祀走到林箊身前,看着她因伤而略显羸惫的容颜,眸中漾起些许怜惜神色,话音柔和了几分。

  “方才伤得可重?”

  林箊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现下已好许多了。”

  她不想眼前人因顾及她的伤势而留手让步,何况她如今的确恢复了些许内力,也并非毫无一战之力。

  似是瞧出了她心中所想,裴清祀静静地看着她,眸光如崖畔萦绕的云雾一般轻而软。

  “你知晓,这些年来我做的许多事都非我所愿。守山非我所愿,留在裴家非我所愿,放你离去亦非我所愿。”

  不曾想她会在此时说这些表白心迹的话,林箊怔了一怔,耳朵当即微微发起了烫,目光局促地晃了晃,却仍按捺住赧然的心绪看着身前人。

  清祀并非放荡不羁之人,她说这些话定然还有些别的用意。

  二人目光相对,轻柔的话音仍在不疾不徐地响着。

  “你曾在我生辰时祝我皆得所愿,如今看来此愿到底求之不得,但总归有一些事是我力所能及。”

  沉静的眸中除却眼前之人的面容,还映入了天边那道飞虹,斑斓的虹彩将那片墨色染上绚烂光芒,便好似夜空中绽放的流星焰火。

  “你先前说你会为我架上登云梯。”

  “可我只想见你凌霄登云。”

  “这便是我如今的愿望。”

  含着轻浅笑意的话音落下,白衣女子转过了身,目视着坐于家主之位的清癯男子,唇微微勾了起来。

  “我认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