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大亮,榻上酣醉不醒的女子在叩门声中皱着眉睁开了眼,她一只手撑着头慢慢坐起了身,略微沙哑的嗓音中透出些被扰了睡梦的不悦。

  “谁?”

  “是我。”

  熟悉的声音叫女子思绪顿了一顿,她微微抬起头,面上那抹躁意就逐渐消散退去。

  “进来吧。”

  得到允准,白布覆目的女子推开门,端着一只盛着汤药的瓷碗走到她身旁。

  “我想你昨夜宿醉,今日应当会头疼,便让店家煮了醒酒汤。”

  “唔”关山明月揉着眉心轻应了一声,语气仍有些乏顿,“你放在桌上吧,我洗漱过后就喝。”

  林箊依言将碗放在一旁,又问:“后厨还熬了些粟米粥,可要我让小二端来给你?”

  “不用了,我待会自己下去。”

  “也好。”女子转身要走,却又好似想起什么,忽然停下步子,“你酒量不济,往后便少喝一些,免得又如昨夜一般……”

  话语未尽,她便神情怪异地住了口,而后摇了摇头,径直出门离去了。

  关山明月一怔,原本一片昏胀的头脑当即清醒过来。

  ……昨夜?

  莫非自己昨夜酒醉后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对于醉后发生之事毫无记忆的女子怔愣在原处,她放下按在额前的手,眼中漾起一抹惶惑不安神色,不禁有些懊恼地咬紧了唇。

  林箊走出门外转身带上房门,房门合上的瞬间,她面上古怪神情登时变作了忍俊不禁的笑颜。

  昨夜她外出回到客栈后,本要与众人一同守岁,却发觉送明月回房的医仙迟迟未再回来,她担心二人出了意外,便同陆遥夕一起上去查看情况。谁知到了二楼发现房门未关,一进去便见到醉意熏熏的大小姐正躺在榻上,一边抱住医仙的身躯不让她离开,一边嘴里翻来覆去地不住咕哝着什么。

  向来镇定从容的医仙似乎很是无奈模样,见到她们出现,连忙出言求助,三人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二人分开。

  想起女子人事不省的样子,林箊又摇了摇头,“往后可不能再让这位大小姐碰酒了。”

  随后垂首笑着往大堂走去。

  当关山明月下楼时,青衣女子正坐在桌旁用绒布细细擦拭手中长剑。

  她脚步微顿,心中有些微妙的羞赧情绪,一番纠结后,才假作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

  听得她靠近,女子停下手中动作,“方才听你似乎有些疲惫,现下可好些了?”

  关山明月垂着眸在她身旁坐下,低声道:“只是还有些头疼,不过已经好多了。”

  林箊点了点头:“无事便好。你坐着吧,我去后厨为你盛一碗粥来。”

  “我自己来。”关山明月当即站起身,眼前却骤然发黑,身子猛然晃了一晃,撞上了桌角,不由得发出了一阵受痛的低吟。

  林箊轻叹了口气:“听话坐着便是。”

  不待身旁人再逞强,她将手中长剑放下,起身往后厨走去。

  额间戴玉的侍女就在此刻从后院走进,她看着目盲的女子自身前经过,眸光微微一亮,随即跟在她身后一并进了后厨。

  “白姑娘。”

  低柔的呼唤声在后方响起,林箊闻声转过了身。

  “乾雨姑娘?”

  而下一刻,她的腰间却忽然一紧,侍女抵着她的身子将她猛然按在了墙上,魅惑勾人的嗓音带着笑意在她耳旁轻轻响起,“几日未见,白姑娘可曾想起过我?”

  林箊微惊,散去了掌心将要拍出去的内息。

  “青岚?”

  伪装成侍女的妖媚女子轻轻笑了笑,下颌靠在身前人的左肩上,微弱的气音带着几分慵懒玩味。

  “嘘,小声一些,关山家的小丫头还在外面听着呢。”

  似是为了验证她这句话所言不虚,大堂中坐着的红衣女子听见声响,有些疑惑地看向后厨方向,“你在同我说话吗?”

  感受到不时轻吐在颈侧的温热鼻息,林箊不自在地抿了抿唇,“没有,只是在寻碗筷。”

  应答过后,她压低声音,皱着眉问道:“你今日来是有什么事?”

  “今日是元日,我没事便不能来找你么?”青岚嗓音微软,语调颇有几分幽怨自怜,“白姑娘这般冷淡态度,可着实叫青岚伤心。”

  “明月现下身子不适,我还要去为她盛粥。”

  青岚凤眸微挑,“关山家的侍女都死了么,竟要你一个瞎子为她盛粥?”

  林箊眉心愈紧,对她此番言语有些不赞同模样,“她此来并未带随侍。”

  抬起头望了她一阵,青岚轻笑一声,“也对,毕竟是个娇滴滴的世家小姐,自然该好好怜香惜玉。”

  说罢,她慢条斯理地弹了弹指甲,“我今日来确有正事。”话语声耐人寻味地一顿,才继续道,“有人见到岑朝夕踪迹了。”

  林箊神色一正,“在何处?”

  青岚并不回答,只将一样东西放到她唇边,“想要知道?将我手中这粒药丸吃了再说。”

  林箊垂眸思忖,并未立即回应。

  见她沉思不语,青岚勾唇笑了起来,还要揶揄一番,指尖却忽然触到一抹柔软,温热的湿意轻轻抚过她双指,如蜻蜓点水般一扫而过,手上拿着的东西便被眼前人吃进了嘴中。

  微润的触感让她略微一怔,她看着面前那片浅绯色的薄唇,轻轻摩挲了一下指尖,而后垂下了手。

  “甜么?”

  将东西含入嘴里的一瞬间林箊便觉察出了异样,坚硬的块状物随着口中的温度慢慢化开,麦芽浓郁的香甜气息充斥于唇舌间。她尝出口中之物为何后,有些讶异地抬起了头:“胶牙饧?”

  青岚没有否认,抱着臂笑了笑,“小姑娘过年总该吃些糖才是。”

  林箊嘴里含着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犹豫片刻,只轻声道了一句:“多谢。”

  许是醒酒汤发挥了功效,关山明月在大堂中坐了一阵后,酒意终于不再似先前那般强劲,她恢复了几分精力,发觉后厨里的人许久未再传来动静,心中不免有些纳闷,于是站起身往厨房走去。

  两个身影却在此时从客栈外归来。

  关山明月眼角余光瞥见来人,顿时停住了步子,她望着侍女,怔然不解:“你怎么从外面回来了,你方才不是与林……白藏一同进了后厨吗?”

  裴清祀刚踏入客栈大门,听得此话,眸光一凛,面色沉凝地快步往后厨走去。

  关山明月当即反应过来,冷着脸紧随其后跟了过去。

  当二人进入后厨时,厨房中只剩了青衣女子一人,连通后院的门帘微微晃动,显然昭示着有人才走不久。

  林箊好似无事发生一般端着粥走到关山明月身边,她摸了摸碗底,温声问道:“粥已有些凉了,可要我着人为你再热一热?”

  红衣女子神情冷然地睇她一眼,并未接过她手中粥碗,握着软鞭径直从她身侧走过,往后院追了出去。

  看着人走远,裴清祀并未跟上去,只停在女子身前,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确认她毫发无伤后,才问道:“是先前在别院中伤了你的那人?”

  林箊将手里的碗搁在一旁,按了按眉心,语气有些疲惫。

  “她来是同我说她有岑朝夕下落了。昨日有人在寺东门街见到一名身穿黛色长裙,头戴帷帽的女子,那女子身形着装都与岑朝夕上一回露面时十分相似,应当可以确认是她本人。”

  “寺东门街?”裴清祀若有所思地垂眸,“正是玄火宗后人府第所在之处。”

  她停了一停,却并未就此消息继续深入,转而问道:“你与她相熟?”

  知晓她是在问自己与青岚的关系,林箊略微犹疑后,轻轻点了点头:“夕曲一别后,与她又打了几回交道。”

  话音落下,身前人默然不语。

  林箊心下叹了口气,感到几分头疼。

  先前清祀便与青岚交过手,二人关系绝对算不上融洽,如今让她得知自己竟然私下与青岚有联系,定然是要生气了。

  她正苦恼着该如何在不透露她与青岚之间的交易而解释清楚她们的关系时,却听那个凉如清泉的嗓音带着一丝晦涩情绪淡淡响起。

  “你嘴边沾了东西。”

  林箊稍稍一愣,抬起手来在唇边拭了拭,手上顿时传来黏腻的触感,她想了想,恍然道:“应当是糖屑。”

  墨色的瞳眸静静地看着眼前人的动作,散落的糖屑仍旧残留了些许沾在女子唇角,宛若星星点点的琉璃碎片,在那抹嫣红旁泛着细碎的光泽。

  “尚未擦干净。”

  林箊略微局促地垂下了头,她现下并没有带帕子在身上,因此只能用手去拭,难免会有些擦不净。

  想到身前人正看着自己,她耳根渐渐泛起窘迫的热意,还要伸手再去将剩余碎屑擦去时,却感到唇边传来了柔软轻薄的触感。

  是一方绢帕。

  孤清寡淡的女子手中拿着丝绢手帕一点一点将身前人唇边沾染上的糖屑慢慢擦去,她动作细致轻柔,就如同在用鹿皮擦拭最为珍重的宝剑一般端肃而仔细。

  直至那瓣薄唇恢复原本模样,放在唇边的手正要抽离,却听身侧传来了一个沉冷的嗓音。

  红衣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她手中长鞭垂在身侧,双眸紧紧注视着眼前二人,面上神情冷若冰霜。

  “——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