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丘非说我有病。”贺仪说着瞥了李丘一眼,“但最近总觉得忘了点什么东西,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自顾自地说:“就是感觉少了点什么,空荡荡的。”
风从纱窗吹进来,洁白的窗帘微微晃动。
“好像有什么事一定要做,有时候会无缘无故地发慌。”
“……”
中年女人看起来并不是很专业,甚至有些局促。她说要开导贺仪,但说着说着又说自己的故事。
说自己的家庭,丈夫孩子,说自己的公婆。
没说一会儿,贺仪倒是反过来做了倾听者的角色。
他从法律的角度帮忙分析:“你也可以考虑离婚。如果这段婚姻没办法维系下去,那离婚也是个选择。”
他给人讲离婚权力,讲着讲着中年女人都笑了,扯开话题问:“你过得挺好,你那个哥怎么样?”
“我哥?”贺仪想了想,“他在南方那边,结婚了,有一个女儿。”
张蝶生笑出了眼泪,说:“好,你们兄弟俩好好的就行了。”
她以为贺仪说的那个“哥”是当年帮她逃走的那个小男生。
两人对话常常不在一个频道,但张蝶生只当他是精神问题,只是顺着人说,也没反驳。走的时候上了车还不忘摇下车窗回头挥手。
贺仪忽然想起什么,问:“我是不是见过你?”
张蝶生没听清,摆了摆手。李丘一脚油门,车就驶入了大道。
贺仪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后来又过了一段世界,他无意间看到了来访者名单。
那天来的两个人,一个是李丘,另一个,叫张蝶生。
……
贺仪晚上做梦又梦到张蝶生了,梦里的人穿了一身红裙子,裙子的侧边有金色的流苏线,在太阳下转起圈来,就像漂亮高贵的公主。
醒来后他的眼角满是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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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拐卖团伙的落网,有一些被害者自发的发照片寻找亲人,这引起了一大波失散家庭的关注。
在大数据的比对下,最近有一个女人联系到了李丘——
那人叫温新雅,提供了一些信息。
温颜玉男走失时3岁零9个月,穿着白色羽绒服,浅蓝色牛仔裤,失踪地点:……
下面还有很多小孩的照片。
但这些信息都没什么用,小孩都长得一样。
吸引李丘的是温新雅提供的那几张父母年轻时候的照片,那模样和贺仪几乎如出一辙,而且后面还附了一张他们想象中长大之后的“温颜玉”,那几乎就是贺仪。
看到照片李丘都震惊了,因为真的太像。
但这件事他也不敢妄下定论,特意去了躺疗养院,找贺仪弄了样本,去做了DNA检测。
贺仪对这件事持迷惑态度:“找不着的东西,有什么好想的?”
“万一呢?”李丘问,“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万一找到了呢?”
“你都说了是万一。”贺仪笑道,“那么小的概率。”
但那概率就是存在。
DNA检验结果出来了,双方有99.99999%的血缘关系。
贺仪拿到DNA检测单的时候半天都没说话。
他DNA检测单上的那名父亲温荣海,是某大学的艺术系老教授,母亲颜念,年轻的时候是乐团的大提琴手。
两人婚后只有一个孩子“温颜玉”。
联系到李丘的是“温颜玉”的小姑姑,温清雅。
这事儿在贺仪这里只有一张报告单,但温家那边却直接掀起了滔天巨浪。
“温颜玉”走失二十几年,他们盼了二十几年。
颜念想直接买机票飞过来看孩子,不过被拦下了。
李丘在电话里有选择的告诉了他们一些事,包括贺仪现在在疗养院住的事。
老两口在电话那头听得心惊胆战,最后李丘说找贺仪约个时间。
贺仪觉得这事儿太不真实,犹豫了几天,又想着反正也没事儿,要么就见一面。
他心里没什么波澜,甚至在看到亲生父母的时候都没什么波澜。
迎亲宴上,他安抚颜念,就像安抚和张蝶生重名的那个女人一样。温荣海那么一个斯文帅气的一个大叔在宴会上哭到嗓子发哑。
老两口现在住在江浙一带,那边环境很好。
他们希望贺仪能搬过去住。
贺仪想了想就搬过去了。
疗养院一点都不自在,天天都得吃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药,他吃了头晕想吐,好几次都偷着扔了。
因为病情,他不能再继续做原来的工作,有个住处也不是坏事儿。
而且有了温荣海和颜念做监护人,他也不必住在疗养院了。
老两口住在别墅区,贺仪过去体验了几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生活,又觉得无聊。
生活都变得无聊了。
他想不清自己以前在忙什么。
以前他忙着工作,忙着照顾张蝶生。
现在陈宏没死,反而因为涉嫌拐骗罪,又进去了。
张蝶生也失踪了。
贺仪有时候在想,这两个人是不是真的不存在。
但李丘是承认陈宏的存在的。
陈宏知道张蝶生的存在。
那就是都存在。
那为什么失踪的那个人不是陈宏呢?
贺仪从来没那么讨厌过一个人,讨厌到恨不得杀了他。
他苦恼了一段时间,发现自己有张卡里居然还有不少存款。加上来这边以后老两口给的,足够他干点什么了。
贺仪想做网站。
反正他现在不愁吃喝,干脆找了几个大学时候的朋友一起,成立了一个寻亲的基金会,还做了运营网站。
李丘帮他转发宣传过几次。
基金会的非营利性质吸引了一大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慕名而来的走失家庭。
贺仪也拿出过一部分资金支持那些家庭。
其中包括他后来遇到过的那个叫张蝶生的“心理医生”。
贺仪去了她住的地方,那是一座山村,这几年听说要开发旅游城市。
张蝶生的两个女儿生的很漂亮,儿子去城里上学了,贺仪没见到。
张蝶生笑着说:“咱们人各有命,都尽量往前走就行了。老话说人定胜天,可这也不是老天爷的错,归根结底还是那些坏人的错。”
她摁在灶台边上,佝偻着腰往锅里添水:“可怎么就遇到了这么多坏人,这就是个人的命了。命就把我带到这里了,出不去,出不去就算了。你和你哥都是好孩子,帮我我也跑不出去,还是没那个命。”
她絮絮叨叨着,老太太忽然开门,没好气地叫道:“怎么不收豆子呀?”
“哎呀坏了!”
张蝶生赶紧跑出去,把鸡捻开,又拿笤帚把院子里的豆子收起来。
贺仪跟她一块收豆子,老太太和男人都在屋里,但没一个人出来帮忙,似乎这些活默认都是张蝶生一个人的。
贺仪收完豆子往里屋走,猛地被张蝶生拽住了。
“人各有命。”她说,“算了。”
贺仪忽然想起梦里那副穿着红裙子的公主画面。
那是梦里的那个张蝶生。
张蝶生要留他吃晚饭,贺仪坚决不吃了。
他走得时候给张蝶生的两个女儿留了笔助学金,还给两个女孩留了联系方式。叮嘱她们如果学费不够记得找他。
张蝶生爬上山给他摘了两大兜橘子。
贺仪抱着橘子坐在车里,觉得这个地方有种说不出的恐怖感,甚至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动幅度格外的大。
这种感觉他回去之后又生生消耗了一个星期才下去。
在那之后的某一天,家里的阿姨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门口的邮筒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封信。
信上还有一只白菊。
因为他们平时不用邮筒,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的。
白菊早就蔫了,信封上没有落款,只写着:贺仪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