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特意提起, 平时倒还真没多少人记得禁止滥用魔法事务司里那群红袍的魔法师。

  倒不是说在这个部门任职的法师们低调。

  要知道,对于所有刚进入魔法世界的新晋法师而言,就是这群穿纠察红袍的严厉前辈用手中的魔杖和强大的力量, 逼年少气盛得意忘形的年轻后辈们学会了敬畏与谦卑。

  这群红袍法师就像是秩序的守护与执行者,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帮助魔法与世俗相融, 让那些还不太懂得人生道理的年轻法师们融入到正常人的生活里。

  人性太过于幽诡复杂,人们常常会崇拜羡慕天赋出众的精英, 乐见于天才的诞生。

  可同样, 庸徒也会嫉恨他人的强大。

  若在思想蒙昧的远古时代,手握魔杖于普通人中脱颖而出的法师或许还会被视为英雄捧上神坛。

  但在人们厌恶独.裁暴君的现代,频繁夸耀力量则更容易被视为异种。

  魔法天赋跟人类其他天赋能力并不相似,它是一种更直观的、作为普通人类后天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得到的强大力量。

  对于这种力量,多数人随之产生的情绪或许更多会是嫉妒敬畏, 甚至是忌惮。

  大陆本土上曾经不只有人类一种高等智慧生物, 人类是从被魔法生物奴役的时代中熬过来的。

  而作为只占据人类数量微不足道一小部分的拥有魔法天赋的法师,他们在大众视野里光鲜夺目的身份背后, 是随时会激起敌对情绪的如履薄冰。

  任何一个有远见的老法师都知道魔法师这个群体的处境。

  尤其是近些年来,新晋法师的数目逐年递减, 新生儿里拥有魔法天赋的孩子越来越少。

  这也是为什么几年前蛮人王国暗算狮心城的法师, 会激起魔法公会高层震怒、集体抵制外来魔法访问学者的原因。

  大陆上有许多学者都研究过这个现象。

  学术界广泛认为,自世界屏障将异空间的强大生灵驱逐出去以后, 这个世界或许就在往另一个进化方向衍变。

  或许是自然选择,也可能是文明社会历史进程带来的影响, 人类似乎半主动半被动地被这个世界选中成为了主角,然后本土其他的魔法生物种族慢慢消亡, 随后是人类当中拥有魔法天赋的新生儿数量逐步下降……

  大陆近些年来已经有许多学者对此种学说提出了新的论点。

  他们觉得, 魔法师这个群体或许有一天会完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普通人能够通过学习掌握的魔药学和最近新发展出现的炼金术。

  而大陆各国对此种论点反响不一,但自从有人类学者通过炼金术成功研制出一种储存闪电作能量的电灯,打破了只能用魔力充能的魔源灯垄断以后,大部分人对此都是持有乐观态度的。

  魔法是科学,但只靠少数人的天赋才能撑起的科学体系其实是十分脆弱的。

  这也是黑暗时代以后,大陆主流观点一直对魔法持有审视、监督、批判却又不得不依赖的原因。

  而各个国家里类似狮心帝国禁止滥用魔法事务司这样的部门,就是各国魔法世界艰难维持着魔法在俗世脆弱根基的守护者。

  这群红袍法师们在低阶法师们心中是严酷冰冷的法律化身,没有一点人情味儿。

  但在目光远大的高阶法师们眼中,他们是让法师这个群体融入俗世不被抵制的一层保护伞。

  而作为拥有执法权,能监督纠察魔法师不当行为的暴力机构,强大的力量是不可或缺的基本。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如果不算上组成魔法公会高层监事会的那十几名魔导师,狮心城最强大的魔法暴力机关其实是禁止滥用魔法事务司。

  位阶不代表绝对的战力,若有必要的话,这群穿着红色纠察袍的法师们甚至能合作拿下一名全盛时期的强大魔导。

  如果不是麦格莉校长说起,卓尔可能都忘记这群红袍魔法师的存在了。

  知道这些前辈们出动,法师的心顿时放下了一半,和文森特魔导一起急匆匆登上了去往海鸥角的马车。

  文森特魔导的禁咒“植灵探路”是单次大规模无差别禁咒,施放的瞬间就抽空了他体内所有魔力操控催生魔植。

  而咒语完全成型以后,覆盖八方的地底藤蔓植灵就与文森特断开了联系。

  在狮心城主干道上飞驰的马车里,师生二人俱都心焦,但抽干的魔源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恢复的,他们此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

  狮心城已经内外戒严了,马车才行驶了一英里不到就遇见了三个军部设立的路障。

  前几个关口还好,守卡的士兵查验师生的身份后就放马车过去了,但在内外城西边的交界河前,一整个纵队的士兵都拦在了大路口。

  西渡平旋大桥已经旋开,前面的路因此而封闭过不去了。

  即便有魔法学院及公会联合开具的文函,士官也认得两位魔导教授,但在这种特殊时候,没有上级的命令,士兵们也不敢贸然将平旋桥打开连通道路。

  好在一位胸前别着勋章的帝国少校此时过来了,他下令将桥旋了回来。

  “教授,我是艾萨克,艾萨克·威廉姆斯,温妮小姐是我的朋友。”

  去年在小玛格丽特公主的生日宴上,温妮在宴会上认识了威廉姆斯少校,后来两人发展了一段浪漫关系后于今年初和平分手。

  虽然卓尔没和这位少校碰过面,但因着这一层关系,威廉姆斯少校通过温妮结识蔷薇公爵有了来往,彼此也不算陌生人。

  “后面的路上这样的路障关卡还有许多,只凭魔法公会的紧急事项说明函,可不足以送你们通过军队封锁出城。”

  艾萨克率先驾马踏上西渡大桥,“走吧,已经快八点了,路灯下,一辆疾驰的马车单独行驶在马路上,是会被所有士兵们盯上的。

  我亲自送您过去,或许十点之前我们能到达海鸥角。”

  有一位身穿校官军服、胸前勋章在路灯照射下闪熠夺目的军部少校亲自护送开路,克伦泽替老板叫来的这名平民车夫激动极了。

  他仿佛一下子拥有了什么了不起的使命,在路边无数军人的注视下挺直胸膛大声吆喝,驾驭普普通通的马车跟在高大的军马后面驰骋着,跑出了前所未有的高速。

  在夜间九点四十分的时候,马车就赶到了海鸥角庄园大门前。

  车还没停稳门就被拉开了,师生两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看着完全变形倒塌的铁栅栏门,还有庄园前已经毁成废墟,入目尽是血色的狼藉花园,文森特脸色发白,腿有些软。

  庄园里已经被清理过一遍,牺牲者的尸体已经由赶来的士兵和巡官们帮忙收敛抬走。

  此时小花园的魔源灯下,除了遍地黑红色的血污和一些可疑的碎肉,不见逝者的遗体残肢。

  地底爬出困住怪物的大片魔植藤蔓软趴趴散落在几滩污血里,一位头发花白的红袍法师此时蹲在黏稠的血液旁边已经取完样,正准备倾倒魔药施法毁了这团怪物死后化成的腥臭毒血。

  “请问……”

  幽蓝的火焰在毒血上燃起,很快就将怪物留下的痕迹灼烧殆尽,连一点刺鼻的青烟都没留下。

  白头发的红袍法师站起身,瞥了他一眼,顶着一张不擅跟人打交道的臭脸冷硬道:“不知道,别问我,我也是刚到,过来善后的。”

  他事情办完了却没走,干杵在那儿像在等着什么,安娜管家此时亲自端着盘子出来了。

  “这是我给您沏的茶,亨特法师,您真的不进来坐会儿吗?

  啊,卓尔大人!”

  安娜疾步过来扶住她的手臂,仔细打量了她一下,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她一手托着盘子,一手捂着胸口庆幸,几句话就将两位魔导担忧的情况交代清楚。

  “法师们在怪物从藤蔓中挣脱前就赶到了,内丽夫人、领主和伯恩小姐都没事。

  领主受了些轻伤,现在力竭已经睡下了,伯恩小姐受到了惊吓,内丽夫人正陪着她……”

  话音未落,卓尔大步跑上了台阶,文森特魔导紧随其后也冲进了庄园宅邸。

  独自一人进了主卧房间,卓尔蹑手蹑脚走到大床前,卡琳娜此时枕在枕头上已然进入深眠。

  蔷薇公爵太累了,她此时眉头微皱,双眼紧闭,左脸颊上有四道醒目的抓痕斜斜划至唇角。

  伤口被怪物抓渗的毒已经被处理过,此时结了一层浅浅的血痂。

  公爵娇美的容颜因这四道狰狞的伤疤而暗淡了些许,饱满的红唇微微泛白,面上也失去了往日健康的血色。

  卓尔坐到床沿,抬手将她额前和脸颊旁散落的金色碎发勾到耳后。

  她见过卡琳娜无数模样,有明媚快乐的时候,有难过伤心的样子,也有因动情而妩媚的妖娆……

  唯独没有这样病恹恹躺在被子里面无血色的虚弱。

  她的小猫总是灵动又健康,狡黠里带有一丝得意,卓尔从未见过她如此柔弱,柔弱到令她心如刀绞。

  卡琳娜侧卧着动了动,似睡得不安稳。

  她手从被子里拿起攥握成拳放在胸口,手心好像还抓扯着什么东西。

  卓尔微微俯身伸手查看,发现妻子身上贴身披着一件她的制式法袍,然后才盖着被子。

  妮娜手里捏着的是她法袍的衣角。

  许是察觉到有人抽走了那件袍子,公爵被噩梦惊动,用鼻音浅浅哼了一声,眉头皱紧似是难受。

  法师伏下身子躺到床上,从背后将公爵搂住,心中被惶惧与惊恐挖走一大块的空洞随着怀里的丰盈充实一起被重新填满。

  卓尔手一点点收紧,头埋到妻子脖颈后贴着她蓬松柔软的长发和温暖滑嫩的肌肤,鼻尖嗅着馥郁的蔷薇花香,声音因后怕而哽咽。

  “是我,没事了妮娜,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