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 就因为这个我们就要杀掉一个没有触犯任何一条帝国律法，从大陆另一头远道而来为狮心帝国工作的人吗？”
维格小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我是说，安德沃斯大公的事情虽然令人气愤, 但弗洛里安巫师也并没有触犯我们的法律不是吗？”
而且这个情报一公开，在场人都能猜到是谁指使弗洛里安这么做的。
安德沃斯大公当初病得太突然了。
作为一位坐拥广袤公国领土的实权大贵族, 他的骤然离世足以造成狮心帝国的一次巨大震荡。
皇帝陛下命令弗洛里安将公爵的灵魂强留人间，也是有他的政治考量在里面。
无论奥古斯都三世的本意如何, 出发点里一定是有为帝国稳定做长远打算的。
把这件折磨亡魂的可怕事情完全归咎到这位巫师头上也并不公平。
理查德法官接受了维格的看法, 他点点头，肯定道：“维格先生说得对。
弗洛里安巫师施展禁忌之术来折磨一个老人的亡魂，打扰安德沃斯公爵灵魂正常安息往生的行为的确令人唾弃，但这是道德层面上的污点，并没有触犯任何一条狮心帝国的法律。”
“那我们想根据什么理由下这道清除令呢？”
格洛丽亚中士翻阅着手里的文件, “这位弗洛里安巫师的确可能曾犯下过在我们看来难以理解、甚至无法原谅的可怕事情, 但他那时是在一个部落国家里任职，做的也是那个野蛮地方的传统所允许的事情。
虽然我看不惯也不赞同这点, 但我们难道要因为他在另一个国家做下的合法但有争议的过去来轻易决定剥夺一个人的生命吗？”
“是的，这不仅是出于政治和法律意义上的考量, 从国家安全的角度出发, 如果我们想避免这位有前科的死灵巫师对帝国安全造成威——”
帝国集团军总检察长梅丽莎上校出言打断了安托万议长的话：“他来到狮心帝国以后杀过人吗？”
安托万议长抬头看向她，“根据我们目前掌握到的情报, 并没有。”
“那这位教廷军的现任首领——弗洛里安巫师……”
梅丽莎上校低头看向手里的文件，她穿着一身笔挺利落的军装, 英姿飒爽，不苟言笑。
这位军部检察长年纪约莫四十许, 左手托着摘下的军帽, 腰背笔直, 红色长发扎束起来别在脑后一丝不乱。
“对，我想自己并没有念错他的名字，弗洛里安。
这位弗洛里安先生有没有用巫术蓄意或者无意间对他人造成了伤害？”
“也没有，但他或许有这个倾向。
能响应死灵巫师召唤的异空间魔法生物都是邪恶又疯狂的，我想维格法师对此会有更深的了解。”
维格沉默了下来。
这就是巫术的危险与不确定性了。
巫师是在跟神秘学生物打交道，异空间里有无数光怪陆离的奇怪生物，里面或许有光芒四射、人畜无害而被误传为神灵天使的类人型生物，也会有跟地狱魔神一样胡作非为视人类为蝼蚁玩物的邪灵。
但可以肯定的是，与死灵巫师打交道的，一定是最危险的那群魔怪。
弗洛里安即便现在没犯案，但只要他一直留在狮心城，将来也有极大可能会犯下什么可怕的事情。
维格心中的天平摇摆着偏向了另一边，他面色挣扎，欲言又止。
梅丽莎上校却完全没被影响，她阖上了面前的资料，直视着安托万议长：“那他有没有支持过极权亦或是暴力？或者加入狮心帝国以后跟境外势力联系？”
安托万靠到椅背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没有。”
弗雷德里克大王子终于说话了，“但他对帝国依旧有着巨大的威胁。
弗洛里安是一名死灵巫师，跟魔法师不一样，他们手里的力量甚至都不受自己掌控。
他能将安德沃斯的亡魂强留在人间，那他能不能做到更多，比如说用某些邪恶的巫术替人续命？”
维格闻言打了个寒颤。
圆桌边的众人心知肚明，大王子的这番话无疑别有深意。
但即便明白储君的私心，他提出的设想也是大家必须考虑的。
如果皇位上的那位老人真的起了心思，这无疑对帝国而言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巫术都是有代价的，越是违背自然规律的要求，所要付出的东西越多。
而皇位上高坐的那位领袖，他的代价肯定会交由整个帝国来承担。
没有人希望帝国至高元首是一个不死的怪物，那太可怕了。
梅丽莎上校面不改色，看向大王子平静道：“您有证据证明吗，证明弗洛里安有这个能力给活人续命，或者证明陛下已经起了这个心思？”
至少在大家看来，皇帝今年五十八岁，精神矍铄，身体健康强壮，根本不必要进行这种莫须有的猜测与担忧。
弗雷德里克王子当然拿不出证据来。
奥古斯都三世先前病重是瞒着外界的，他也是仗着自己皇室核心成员的身份便利才隐隐约约探听到了一点消息确认。
现在皇帝已经完全恢复健康出现在人前，温斯顿亲王完好无损，其余皇室血脉近亲也没有出现任何异样，他们先前的猜测落空，什么巫术的痕迹都没查到。
“没有，但这种可能性还是存在。
弗洛里安巫师现在是陛下的亲信，我想维格先生能向我们普及一些与死灵有关的危险神秘学生物知识……”
被大王子点名，维格一激灵挺直身体，梅丽莎上校看也没看他一眼。
“但现在的事实是，弗洛里安先生目前是一位守法公民，他没有犯下任何过错。”
大王子将双手交叉搁到桌面上，身体前倾，逼问道：“你是在维护他吗，上校？”
“我没有维护任何一个人，但就我看来，如果一位帝国公民在没有犯下任何罪行的情况下，只因为他未来可能会犯错，我们就以维护国家安全的名义来清除掉他，这将会对司法系统造成巨大的破坏，也会开一个不好的先例。”
“军部自成一派，做下不合规矩的事情还少吗？”
梅丽莎上校神色不改，“我不否认这一点，殿下。
但禁魔骑士卫队不能从帝国魔法与公民安全联席会上得到这条命令。
今天我们这样做了，那以后呢？开了这条先河，今后任何一个有能力的人都可能成为下一个被盯上的清除目标——”
“如果他们威胁到国家安全……”
“但弗洛里安巫师带来的威胁只是一种不确定甚至暂时都无法证实的可能性，未知可能是危险，也可能是财富，我们要剥夺掉这种可能性吗？
如果人类的选择都是这样，魔法或也将不复存在，我们的邮政通讯体系、狮心城夜间明亮的烛火街灯，让公民度过寒冷冬天的各种附魔产品，甚至保证这场会议能正常进行不惧被间谍窃取机密的魔法警戒保密协议……”
“好了好了，女士们先生们，我觉得大家已经都有了各自的意见，我们应该可以开始投票了。
弗洛里安巫师是否威胁到了帝国公民安全，他是否应该上禁魔骑士卫队的清除名单，请开始表决吧。”
梅丽莎上校率先举起右手，“我反对。”
理查德法官第二个举起了手，“我也反对。虽然我对这名死灵巫师并无好感，但我今天代表的是帝国大法院，而非私人出席。
正如梅丽莎上校所言，法不惩未犯，刑不罚未罪，弗洛里安先生自踏上帝国领土版块至今，并未触犯任何一条帝国律法。”
格洛丽亚中士左右看看，也举起了手。
见维格看过去，这位前巡官队长耸了耸肩膀，“我现在只是外城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小花匠，我可不想有一天执法机构闯入我家里，说因为我未来可能会犯下的罪行而逮捕我。”
维格捏着自己的法袍袖子，犹犹豫豫将手也慢慢举了起来。
但他并不是很坚定，只觉得所有人说的话都很有道理。
他求助般望向身边一直没说话的卡琳娜，安托万议长也将目光投了过去。
“曼森公爵阁下，您想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吗？”
卡琳娜手按到面前的资料册上，“所以否决方的意见是，我们要等这位已经得到陛下信重的死灵巫师真正率领教廷军犯下大错，或者用异空间的死灵生物侵染蛊惑陛下以后，我们才采取行动吗？”
圆桌旁的六人也都看了过来。
“所以您赞成提前清除？”
“我，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在明知道事态已经逐渐滑向深渊边际的前提下，于无可挽回之前阻止他。”
卡琳娜看向格洛丽亚中士，“梅丽莎上校与您的担心不无道理，我们的确不能开这个先例去清除掉一个法律意义上的无罪之人。
但我觉得联席会目前唯一要考虑的，是弗洛里安是否意向明确且已经于行动上进行了威胁帝国公民安全的实质性活动。”
“我同意公爵阁下的看法！”
维格将手放到了桌下，同样作为平民参谋的花匠手也折了下来。
梅丽莎上校问道：“他进行了什么实质性活动？”
对这件事，大王子拿出了不利证据。
“过去半年，在前线战事焦灼、国会各院节省开支支援军费的时候，皇室有一笔庞大的支出经费流向了这位死灵巫师。
因为是皇室私库，陛下直接下令，所以这一大笔钱未经帝国财政厅监管，资金去向及用处不明。
但能确定的是，弗洛里安这几个月频繁将我们的帝国学者、前亡灵魔导卓尔教授传入皇宫。
我想不出任何支撑这群巫师不去魔法学院请教，而是非得将卓尔教授召进皇宫且下封口令的正当理由。”
安托万议长又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人说话，他点点头，“好了，那我们开始进行最终表决。我作为国会代表，此次联席会的主持，不发表意见。
殿下，还是从您开始吧。”
大王子：“赞成。”
梅丽莎上校：“反对。”
理查德：“反对。还是那句话，我今天是代表大法院出席列座。”
蔷薇公爵：“赞成。”
维格：“赞成。”
格洛丽亚：“赞成……不，弃权吧，这样我心里会好受一些。”
维格大悔，果然商人就是要狡猾一些，花匠也不例外。
安托万点了点头，提笔在面前一张羊皮纸上签了名，随即纸张无火自燃烧成灰烬消失。
“表决结果是通过，狮心帝国教廷军首领、死灵巫师弗洛里安将列入禁魔骑士卫队死亡清除名单，三天之内执行秘密处决。
感谢各位的参与，请回去继续享受假期吧，散会。”
联席会结束后，七人各自从不同的通道离开，梅丽莎上校在铸铁大门外叫住了蔷薇公爵。
“奥利弗少将是您表哥？幸会。
抱歉上校，我没法赞同您的意见。”
梅丽莎微笑伸手，“不必道歉，我们只是观点不同而已。图伦萨斯将军是铁血鹰派，我跟他政治信仰截然相反，也在军部一起共事了多年。
叫住您只是因为久仰大名，今天有幸见面，想与您结识相交罢了。”
蔷薇公爵笑着与她握手，“梅丽莎检察长，这是我的荣幸才对。”
等维格从杰夫那里拿回了自己的东西，确认会议结束后不会再有禁魔骑士贴身“保护”以后，他才放下心来。
维格走到公爵身边，梅丽莎上校已经离开了。
“维格，你先出去等我一会儿吧，我的马车就停在国会山前。”
他想约杰西出来约会，反正顺路，公爵便准备带他一程一起返回外城海鸥角。
维格从长廊离开后，卡琳娜反手推门又进了会议房间，大王子此时正一个人坐在桌前等她。
“安托万议长是您的人？”
“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储君，总也有人愿意卖我一点面子。”
公爵拉开椅子重新坐下，神情冰冷，“我想自己应该跟您提到过，我不想将自己的未婚妻牵扯进来，哪怕提起也不行。”
“所以你以为我为什么选了联席会入手？
巫师们憎恶反感法师压在自己头上，却又追捧崇拜魔法，是那群巫师把卓尔拖进去的。
我已经很有诚意了。她的身份太特殊，太具有代表性，就连随机筛查机制挑选出来的平民顾问里，名字排在第一位的也是她。
是我暗箱操作用另一位法师把她顶替下来的。
好了，现在把事情说开，我们一切都还好，对吧？”
“是的，谢谢您，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