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姐！”维格高兴喊人, 却又在自己老师不赞同的目光里匆忙改口：“啊不是，我是说卓尔教授！”
“萨缪尔法师。”
卓尔停下脚步回头，先跟一位有点谢顶的老法师打了个招呼, 又对叫住她的维格点点头。
斯兰奇魔导过世以后，炽焰法塔即将关闭, 许多正在进行中的重要研究都濒临夭折的风险，而为这名可敬的老教授工作的六十多名法塔实验室法师也面临失业的困境。
这些魔法师们如果想继续自己的研究工作, 就必须有其他魔导领导的法师塔来接手吸纳他们。
今晚在魔法公会举行的核心监事会上, 帝国魔法学院的全体高层魔法师全部出席，会议的最后一个重要议题，就是讨论已过世的斯兰奇魔导名下研究项目的归属与去向。
监事会大办公室里，法师们在就北地蛮人于狮心城策划的几次卑劣活动的应对上做完表决，又讨论完魔法公会其他几项议题后, 军部及财政厅联合派遣来的国会二级议长就被请入了会场。
在二级议长的监督下, 监事会成员签署了保密文件并起誓，将帝国托付于斯兰奇魔导的许多机密研究项目公开, 供在场的魔导师们了解。
如果哪位魔导对其中某个项目感兴趣，便可以向这位议长提出申请登记, 财政厅后续会有专门的部门过来进行审查。
检查合格, 项目及研究款项就可以转移到那位提出申请的魔导名下了。
当然，如果某个项目没有魔导看好愿意接手, 这个研究计划就会强行被国会叫停废止，连带着一众魔法师几年精心钻研投入的心血全部付诸东流。
这样一来, 炽焰法塔的魔法师们自然都很忐忑。
还有些格外重视这份工作及手头研究的法师干脆下午结束工作后都没有回家，直接心焦的等候在了监事会办公室外面的大厅里。
卓尔站在楼梯的转角, 对谢顶的法师笑道：“恭喜您, 萨缪尔大法师, 您的火属元素367号项目已经被艾莉西娅魔导申请接手了。”
萨缪尔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维格也面露喜色。
正常情况下，研究项目的转移就意味着将整个实验室人员都转移带过去，聘书也会重新签订。
毕竟一个已经进行到中期的好项目，若无合理的缘由，接手的魔导会更倾向于选择更熟悉前期工作的原班人马。
这意味着，维格与他的老师都能留在狮心广场继续自己的研究生涯，也不会失去在魔法学院任教的好工作了。
“多谢您，教授！我们今晚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文森特魔导此时也从楼上走了下来，他看见萨缪尔打了声招呼，“巧啊萨缪尔，一会儿我们拼个私人马车一起回去？”
内城夜间公共站点的马车要等好久才有一班，可雇佣一辆私人马车回外城的价格又太高，要想早点回去，还是找人一起拼比较划算。
几句话商定了以后，文森特看向卓尔，“那我就先回银畔桥去了，内丽还不知道你已经从海鸥角搬出来了，我得回去和她说。
对了，你和卡琳娜小姐准备什么时候一起回家吃饭来着？后天，还是大后天？”
“周六的晚上，大后天。老师，还有伯恩——”
文森特摆摆手打断她的话，“伯恩你不用担心，她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你现在手头一大堆工作都积压着，现在把她接过来也顾不上。
这三天你先忙自己的事情，伯恩有内丽和我照顾，周六晚上你再去接她。”
文森特拍拍她的肩膀，在楼梯上对大厅里另几位也住外城的法师招手，便和萨缪尔一起跟法师们汇合先离开了。
“文森特教授，伯恩是卓尔魔导在外城福利院收养的那个孤儿吗？”
“对，您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和内丽不准备要孩子，卓尔也没有亲人。
她以前的那只亡灵魔宠挺讨人喜欢，魔宠回返地狱后，我妻子有些伤心，这孩子主意大，就自己跑去福利院登记想领养一个孩子，正巧遇见了这个跟她魔宠同名的孤儿……”
文森特与萨缪尔一边交谈一边离去，两位魔法师的学生便留在了后面，一起结伴慢慢走出公会大门，穿过灯火通明的狮心广场前往法塔区。
维格住在外城很远的地方，偶尔在学院待得晚了，为了省下夜间打车的费用或者怕麻烦不想折腾回外城的出租屋，他便会凑合着在实验室睡一晚。
好在他年轻，以前在曼森堡打下的身体底子也不错，裹上被子偶尔在阴冷的实验室歇一晚倒也没什么大碍。
今天也不例外，炽焰法塔关闭前，他还有权限能进去。
此时已是深夜，狮心广场上除了刚开完会或结束工作准备离开的法师们，并没有多少人。
夜里太冷，法师们大多裹着厚厚的冬衣法袍，维格也不例外。
他跟在卓尔身边，对手心哈了一口热气，搓搓臂膀，语气轻松。
“我先前还担心呢，怕老师的项目没有魔导师愿意接手，我们只能被迫解聘离开狮心广场，差点就想跑来请学姐你帮忙，幸好现在结局还算不错！”
卓尔看了他一眼，“你就算找我也没用，且不说我会不会因为私交而罔顾帝国人民的利益揽下课题，如果你们的项目真的只是浪费公民税收的无效研究，只高层法师评审这一道门槛就过不去。”
“而且，按照监事会的规定，如果你来找我，我需要将这件事情报告给魔法公会。到那个时候，我想我对于你们研究项目的影响，应该不会走向有利的那一面。”
紫袍法师语气沉冷淡漠，步履不停。
在广场魔纹路灯投下的柔和光线映照下，这位年轻的魔导身形颀长挺拔，乌黑长发从兜帽下滑落出几缕，飞扬拂过胸前象征着身份的紫晶炽阳勋章与精致优雅的银蕨胸针。
在寒风里，她气质依旧出众，身形丝毫不见臃肿。
蔷薇大公现在有一个新爱好，就是变着花样偷偷给她的法师置办好东西。
以前在曼森堡，妮娜就对疼她陪她长大的法师小姐很体贴，现在她们之间离恋人只差临门最后的一小步，卡琳娜对心上人也愈发用心了。
卓尔在海鸥角庄园调理身体的时候，她就特意请了技艺高超的裁缝替法师将法袍的里衬换成了自己珍藏的魔兽火狐皮。
此时在寒夜里，穿上这件法袍，卓尔根本不惧寒风。
“维格，你应该庆幸自己没有这么做。”
维格嘿嘿一笑，手捏住魔杖在袖子里冒出一个木棍尖尖，嘴里低声念诵着什么，身周火元素顿时聚集浓郁起来驱散了周围的冷空气。
卓尔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现在是深夜，周围平民很少，只要不被魔法公会知晓，或者没有人刻意去举报，这么一点显露在公共场所的驱寒小魔法，不足以叫禁止滥用魔法办事处的执律魔法师出动。
“火属元素367号项目脉络清晰，萨缪尔大法师呈递上来的实验方案可行性很高，我和其他几位教授对此也颇感兴趣。
不过艾莉西娅魔导师于这方面的建树研究更多，你们转去她名下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走到法塔区，卓尔停住了脚步。
炽焰法塔与文森特魔导的荆棘法塔都在靠近狮心广场的前区，而她的亡灵法塔要在更靠里一些的位置。
“如果我们转到艾莉西娅魔导那里，到时候就离学姐你的法塔能近一些了。”
“是的，我名下还有一个与艾莉西娅教授合作的项目，今后见面机会还很多。”
再聊过几句后，卓尔对他点点头示意道别，迈步正要离开，维格却站在炽焰法塔前叫住了她。
他有些犹豫：“教授，请问您的亡灵法塔最近还招人吗？”
卓尔回头，路灯下，影子斜斜拉长投在地面上，“有这个计划，怎么，你有推荐的朋友人选？”
维格没有直接回答。
“是这样的，狮心城不是刚刚才戒严结束吗？这次投毒事件波及面太广，许多帝都法师中招差点出事，学院内外现在有一股极其强烈的排外对立情绪，很多外籍魔法师及访问学者都被驱逐出境，就连已经落户狮心城好几年的魔法师都被连累了好多。
我知道这不能怪警卫署，都是蛮人太过可恨，在谨慎严格的盘查下，偶尔殃及到无辜者也是在所难免的……”
但的确也有许多为狮心城人民、为帝国做出过卓越贡献的外籍魔法师被拖累，这并不公平。
不仅如此，即便有市政厅与警卫署联手盘查确认身家清白，已经落户帝都多年受人尊敬的老法师也没逃过风波，总有狂热冲动的人迁怒于他们。
虽然魔法公会已经贴出告示号召大家理智，不要将怒火泄愤到无辜者身上，但帝国高层对此有不同的观点。
北境战事一触即发，军部鹰派势力希望能维持住目前狮心城人民的愤怒，这种激昂的复仇情绪一旦扩散到全境，必定能带给边境战士高昂的士气，为战争做好准备。
但还有众多的鸽派和平党反对这种放纵集体情绪走向极端的行为。
也正因为此，在两派政治思想争论相持下，国会贴出的抚民公告就如同隔靴搔痒，模棱两可号召狮心城公民冷静思考，根本没起到什么大的作用。
这种情况也是今晚监事会会议的重要议题之一。
会议上已经表决通过，魔法公会没有办法插足狮心城的管理去影响广大人民，但至少能约束魔法师们不被极端情绪裹挟影响。
当然，这个决策暂时还不能告诉维格，但卓尔作为监事会成员，听见有魔法师向她介绍汇报如今法师群体里的情况，便也停住了脚步认真听维格说。
“狮心城如今的形势下，清洗虽然已经结束，但非帝国原籍的魔法师们日子很不好过，有工作的还好说，如果没有的话，以现在他们遭受冷眼的情况，只怕也找不到好工作了。”
卓尔点头，“这件事情公会已经注意到了，魔法就业协会不久就会介入进来，你可以请你那位朋友稍安勿躁……”
很明显，维格是在替他的一位外籍法师朋友说这些。
但卓尔刚从生死线上走过一遭，即便理智没有偏见，情感上也暂时不想为亡灵法塔聘请一名外籍者。
就如她和妮娜说过的，她并不是圣人，只是将自己的情绪与喜怒隐藏得很好。
“教授，您认识的，不是别人，是费什先生。”
维格有点为难，他本来不准备说的。
自从杰西点破了学姐和卡琳娜小姐之间的暧昧关系，为了替自家领主守住心上人，女仆揪着维格的耳朵喝令过他好几次不准插手瞎掺和管什么费什米什，维格就在心里为可怜的魔法骑士默哀几秒过后果断袖手不管了。
但看着费什最近被警卫署和各种繁杂琐碎的盘问折磨得心力交瘁，好不容易熬过这些还要操心生计和去留问题，维格没忍住还是帮他提了一嘴。
费什就在炽焰法塔工作，斯兰奇魔导出事，他这个外籍法师必然会被重点排查监视。
警卫署联合魔法公会监督处盘问细查过许多遍，他这几个月的行踪轨迹甚至精确到每一天都细查可究，他也的的确确是清白的。
“费什先生在狮心城已经住了两年多，他研究和学习能力都很不错，本来都已经受到斯兰奇魔导关注赏识了。
教授年前才答应与他签订长期聘用合同帮他在狮心城落户，谁知道年后就出了投毒的事情……”
这么一来，费什就还是那个在炽焰法塔未转正的临时雇佣法师。
萨缪尔大法师带着维格和其他的高级魔法师能跟随项目转移，费什便会和其他研究被国会盖章废止的魔法师一起随法塔关闭而清退失业。
“其他法师们还能继续找工作，费什先生却很麻烦。”
就算魔法就业协会介入进来帮助这些外籍法师，肯定也是优先登记已加入帝国籍贯或有长久狮心城居住权的魔法师。
“费什先生拿的是工作签证，就差转正就能落户，现在不上不下的正好被政策排除在外。
他已经去申请长久居住权了，但狮心城有三分之一都是外地人，听说市政厅这项业务递交的人太多，队要排很久。
再加上炽焰塔马上就要关闭了，他面临失业的风险，就算有担保，以如今的局势，他的申请短期内也批不下来。”
“费什先生最近焦头烂额，向各个法塔投出的求职申请全部石沉大海没有回应，我想着您手底下可能缺人，就帮他问问。”
维格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当然，我知道您的法塔讲究高效与秩序，选拔人才的标准也很高，如果他不符合要求的话就算了……”
费什的履历投递申请当然会没有下文。
斯兰奇魔导的事情发生后，每座法塔的魔导助理在接到外籍者的申请时大概率都会将其压到最底下。
这不代表着魔导师对外的政治立场，只是因为公会派遣来的助理法师对于自己的老板有一种出于保护心理的合理审慎态度。
除非教授本人特意发话，没有助理法师会将费什的履历通过审查后呈递上去。
助理法师一般都是些再没有希望突破瓶颈的中级魔法师。
他们可不想自己的老板跟斯兰奇教授一样出事，然后丢掉好职位重新被打回公会，一边做一些没有意义的文职工作，一边等待下一个天降机会。
就像魔法公会里最早跟年少的黑蔷薇大公打交道的迪伦法师一样。
那个瘦猴儿一样的中级魔法师以前管理着帝国魔法学院的任务及公告栏。那种无趣繁琐又无聊的工作，他一干就是近二十年，直到去年才得到了晋升机会。
卓尔垂眸思索了一瞬，迈步往回走，“你请费什先生明早将履历递交过来吧，我抽空看看。”
等回到亡灵法塔前，自己的魔导助理和几位实验室法师正跟一个面熟的骑士站在门口交谈。
“教授！”
卓尔对下属法师们点点头，看向骑士，“约翰，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骑士从旁边的马车里抱出一捧鲜红的敦桥山帝国玫瑰，笑出两排大白牙，“大人，领主命我来给您送花！这是刚从敦桥山玫瑰园里挑选出来的特级帝国玫瑰。”
卓尔拈起花束上折叠的卡片信笺，展开看了眼轻笑一声，她接过花抱住，“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领着一旁的法师往里走，一边走一边交代下去：“今天太晚了，大家都回去吧，会议推迟到明早与晨会合并一起开。
对了克伦泽，明早会有一位费什先生投来履历申请，不用压下，晨会后送到我办公室……”
蔷薇大公的亲卫队骑士约翰眨眨眼，跟车夫交代了两句，飞身上马朝外城奔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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