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尔, 这里就是你以前经常来的地方吗？”
风很大，公爵捏着帽檐，面朝她背对海面, 裙摆被身后刮来的海风吹扬而起，问出口的话也被风一吹即散。
卓尔登上海鸥角, 从高高的海崖边往下看，波涛一阵一阵打到岸边, 礁石上水花四溅, 大浪滔滔。
今天天气实在太差了，乌云沉沉压覆而来，海平面远处海水翻滚起浪，远航的巨轮在这种天气不敢出行，都停在海鸥角以南两英里外的密歇港躲避风浪。
狂风将法袍吹得猎猎有声, 卓尔伸手覆在卡琳娜身后, 想用厚重的斗篷为她遮挡住海上刮来的寒风。
公爵却故意曲解了她的意愿，牵住了法师的手。
卓尔看她一眼, 拉着她离开了寒冷的海鸥角。
呼啸腥冷的海风被身后高崖挡住，二人沿着小路往回朝庄园走去。
此时正是冬季, 草木枯黄。
偏僻的海鸥角附近没有什么高大的树木, 如果此时是盛夏，这里会是一片开满野花, 让人心旷神怡的绿油油草坪。
但这个时节，放眼望去皆是灰黄色的旷野, 入目空荡荡的。
远处那栋屹立在半山腰的密林之间，外墙栅栏上爬满绿藤的美丽庄园是此处唯一的一抹亮色风景。
“一个人过来这里, 不冷么？”
今天是元旦, 许多庄园都会给仆役们放假, 让雇员们回去与家人团聚。
但海鸥角庄园的扈从大多都是蔷薇大公从曼森堡带来的自己人，他们便共同布置庄园一起庆祝节日了。
卓尔来到这里时，庄园已经布置得极为温馨华美，颇有节日的氛围。
骑士仆役们今天算是半休假状态。
有结伴交游的，有喝茶谈心的，他们看到卓尔的时候还笑着跟这位可敬的魔导师亲切打招呼，丝毫不见往日拘谨。
就连领主的贴身女仆杰西也被领主放了假，跑出去和维格约会去了。
安娜管家对此也不做拘束，放着扈从仆役们在庄园闲适安逸的休息，亲自接迎招待法师。
等知道蔷薇大公如她昨晚随口一说那样，真跑到海鸥角吹海风去了，卓尔便谢绝了安娜等人的陪伴，找了过来。
卡琳娜牵着她的手晃了晃，贴靠到她身边，“挺冷的，但我想到你昨晚说的话，突然就很想来这里看一看。”
卓尔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替她围上。
“我昨晚只不过是随口一提，现在这个时节，海鸥角荒芜寒冷，并没有什么可看的。
这里在夏秋两季时最美，那个时候，海崖前入目青葱，海岸边会有许多海鸟飞过来栖息繁衍……”
她话语突然停住，笑了笑，迈步继续往前走，“我险些忘了，你是海鸥角的主人，已经在这儿住了一整年，这些应该都知道的。”
卡琳娜伸手拉住了她，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摸了摸围住自己脖颈和下巴的围巾，法师身上浅淡的草药芬芳和温暖包围了她。
“事实上，我并不知道。”
她走到卓尔面前，湛蓝色的眼眸在白日里越发显得清亮温柔。
“卓尔，我从来都没有独自来过这里，今天是第一次。我的足迹一直都只停留在庄园内，从不踏足于这里。
海鸥角是你喜欢的地方，是你的秘密基地，现在也成为了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地点，很有意义不是吗？”
卡琳娜知道，卓尔身上藏了秘密。
不管是在曼森堡的马车上，她亲眼看见从法师影子里窜出的那个诡异扭曲的黑影，还是她们上次在庄园里不欢而散时提到的过去，卡琳娜都敏锐察觉到了某个东西。
卓尔幼年时圣托里奥修道院的那场大火，魔法学院里疯掉的同窗，还有她成长道路上用异样眼光骂她怪物的那群人......
那个晦暗的东西好像贯穿了法师的过去，与她的命运交缠在一起。
卓尔不想让人知道，公爵就帮她瞒着所有人，自己也不再主动去触碰，包括这座海鸥角。
卡琳娜如果愿意，她可以成为最体贴完美的恋人。
卓尔不答，侧头望向已走离百米远的高耸海崖。
“银畔桥事件的结案调查报告我看过了。”
“你会怪我吗？”
雷蒙德的死，卡琳娜能瞒过任何人，却唯独瞒不过她。
卓尔看向她，笑道：“怪你做什么？我在你心目中是什么形象，教堂穹顶上散发着白光的圣人吗？”
她收敛了笑意，斟酌着语气慢慢道：“妮娜，你应该发现了，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我不知道雷蒙德跟你交代说了什么，但他或许跟你提到过——”
“那你也应该知道，卓尔，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哪怕你是披着天使外衣从地狱走出的恶魔，我也不在乎！在我心里，所有人都不如你重要，妮娜需要你......”
“这就是你不给我一点思考和喘息时间的理由吗？”
卡琳娜笑了起来，上前靠近她，手抚在她法袍前襟上的花纹缓缓下滑，随后勾住了她的手。
“不然呢，给你时间让你再想出什么理由来维持我们之间所谓的‘纯洁友谊’吗？卓尔，其实最直截了当的拒绝方式，就是你看着我的眼睛，撒谎告诉我你不再爱我。”
话虽如此，但卡琳娜却连忙抬手捂住了卓尔的嘴，任性威胁道：“当然，你要是真的敢说，我现在就吻你！”
都霸道认定是撒谎了，拒绝还有用吗？
见法师黑亮的眼睛里带上了笑意，卡琳娜移开手，偎靠近她怀里，头枕在她肩上忍不住也微笑起来，低低呢喃道：“卓尔，爱情真的是一点道理都没有，如果你不再疼爱我，拒绝我的靠近，妮娜是会坏掉的。”
“妮娜……”
卡琳娜仰头，食指按在了法师的唇上，抬眸凝视着她，目光依恋道：“卓尔，我现在是完全清醒的，我爱你。”
几滴凉意洒落到脸上，卓尔伸出一只手接住细小的雨滴，转移了话题，“是雨夹雪，我记得狮心城已经好多年没下雪了。”
卡琳娜连忙跳起来搂住她的脖颈，略有些急切的嗔怪道：“卓尔！”
法师笑了起来，回望着她，“妮娜，我不知道，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有些事情……我虽然还没有想好，但不想将你牵扯进来。”
卓尔抬手轻轻触碰卡琳娜的脸，“自离开你回到狮心城以后，我冷静了很多，有时甚至会庆幸你不爱我。
在曼森堡的时候，我所畅想憧憬过的共同未来，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不切实际。”
“听我说完，妮娜。”
“我相信以你的聪慧已经察觉到了，我其实很危险，对你而言也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我无法违心地否认对你的爱，但是妮娜，我真的是一个很大的麻烦，我不希望你踏进来……”
空中飘下的雪粒更明显了，雨也大了许多，但卡琳娜的唇角在听到法师上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拉不下来了。
她伸手把围巾重新替卓尔系上，又给她将兜帽拉起戴好，脸上的笑意明媚到几乎渲染了寒冷的北风，给旷野上的杂草带来了春光。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令她心花怒放的那句话上。
“真是的，说这么多，你难道想我放弃吗？”
卓尔定定看了她几息，摇头无奈道：“是我想岔了，你不会，你是妮娜，是看中什么就一定要想方设法得到的卡琳娜·李斯特公爵阁下。”
法师随即低声问：“那我现在是什么，你势在必得的猎物吗？”
“不，你是我认定的爱人，是我的一切。”
卡琳娜依偎进她的怀里，仰头看着她温柔道：“卓尔，你不是麻烦，只要你愿意给我机会，妮娜能等的。”
雨水顺着帽檐从两边滑落，公爵将唇凑到了法师面前，手指点在她喉骨上，得寸进尺爱娇问：“卓尔，那在你想好之前，我能吻你吗？”
“不行。”
“可你喉咙动了！”
“……”
雨越下越大，庄园里安娜已经安排人出来接迎了。但小路崎岖，海鸥角附近乱石丛比较多，马车行驶十分不方便，骑士只能抱着伞和雨衣跑马过来。
好在卓尔的法袍还能防一点水。
她将法袍解开撑起为两人挡雨，突然想到了什么似有些踌躇，正犹豫间，卡琳娜已经飞快钻到她身侧搂住了她的腰。
“两个人在雨中撑着衣服避雨，好像有点滑稽，也不是很体面……”
公爵抬起一只手帮她将法袍撑起，身体稍微前倾为她挡住风口飘来的雨雪，“但是有些浪漫欸，不是吗？”
“是有一点。”
等被骑士们接上回到庄园时，虽然卡琳娜努力为自己体弱的法师遮挡风雨，但卓尔还是不可避免的淋到了雨水，体表衣服浅浅湿了一层。
见两人回来，安娜管家连忙将提前准备好的热茶端上来，卓尔喝完以后就被公爵推进了浴房。
而泡完热水澡换上一身舒适干爽的衣服出来时，庄园里已经有被公爵花大价钱紧急请过来的医生待命了。
卓尔本来还觉得她大题小做，但医生给她检查过后，神情却略有些严肃的建议她留宿于庄园内观察一晚。
公爵在一旁询问的时候，这位外城有名的医生却又不愿多讲，只说是出于医者谨慎态度的一点猜测。
卓尔开始以为这是卡琳娜为了留下她故意的安排，不愿久留，想着用过晚饭后就回去。
但雨夹着雪越下越大，一直未停，她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被狂风呼啸裹挟横飘的大雪都觉得可怕。
直到傍晚天黑时，窗外的景象已经看不清了，视线里全是飞絮一样的大雪，而庄园仆役来报，说海鸥角庄园去往主干大道上的小路已经被雪封住了。
雪天清路是一件辛苦又危险的活计，卓尔终于松口答应在庄园留宿一晚，然后半夜的时候，果然如医生猜测担心的那样，她在客房里发热病倒了。
这场病魔来势汹汹，卓尔高烧不退，意识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模糊之间。
朦胧中，内丽夫人和文森特老师，以及学院的好几位同事好像都来看过她。
她听见身边有不同的声音来来往往，清晰又远离，最后全部归落于深夜里的一声低泣。
卓尔在魔法世界万众鄙夷唾骂的梦魇里苦苦挣扎，深渊里的安逸在呼唤她，魔神阿加雷斯站在灵魂的栖息彼岸诱惑她，而她的妮娜在人间哽咽哭求她撑过来。
法师的每一声皱眉呓语都有回应，每一句疼痛喘息都有人关心询问，额前渗出每一滴汗都有人及时为她擦去，身体上的每一道伤疤都有人为之心疼落泪……
卡琳娜在看着心上人被病症折磨煎熬心碎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正在与深渊里的魔神争抢一个纯净剔透的灵魂。
等卓尔终于醒来的时候，已是半个月后。
那时刚好是夜里三点多钟，公爵披散着长发就陪护在床边。
她一动卡琳娜就惊醒了，眼下泛着青乌连忙抬头看她。见不是梦，卡琳娜扑上来紧紧搂住她的脖子喜极而泣。
“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卓尔！”
“出什么事了？麦格莉校长是不是来看过我，我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
这位已经一百多岁的传奇大魔导师从不轻易出现在人前，更不会亲自去探望一位病重的法师，哪怕这名法师是魔导都不可能。
能请动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出面，除非是魔法世界出了大事。
卓尔的声音干涩沙哑，连日的忙碌失眠以至于面容憔悴的蔷薇大公忙去倒了杯温热的茶水过来，喂她慢慢喝下。
“炽焰法塔的斯兰奇元素魔导死了，卓尔，你被人下了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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