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在道路尽头监督着整个试炼进行的人似乎沉默了一瞬间，继而空中响起悠悠的声音：“只要你能先到达道路的尽头，按照规则你就是幽冥主神的继承人，灵鹿神虽然留下了一座神塔，但是并没有留下任何传承，而幽冥主神不一样，只要你成了继承人，曾经他的一切都是你的……”
顿了一下，这略带着苍老的声音继续说道：“人总要为自己谋划最优的选项，就连同伴也可能在背后捅你一刀，像我一样，永远躺在这里，这又是何必呢？”
宋溪的指尖不自觉攀在姜亦雪的手臂上，紧紧攥着衣料微微发抖，唇上被咬出来一片血色，配上苍白的脸色，满是让人心疼的脆弱感。
姜亦雪不知她到底是陷于了怎样的心魔之中，平日里的宋溪总是带着长居高位的淡淡威严，面对敌人的时候的滔天杀意更是令人心惊，在姜亦雪面前撒娇的时候也是狡黠居多，少有这么脆弱的样子。
“我不知你是谁，或者是经历过什么。”姜亦雪抱着宋溪的手臂紧了紧，“但是我坚信，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要捅我一刀，她也不会，她会永远和我站在一起。”
“师姐别走，留下来陪我……”轻轻的声音里似乎透着真切彻骨的恳求。
姜亦雪微微愣了一下，她何曾说过自己要走？原以为上次当着半个正道的面主动亲了宋溪之后，已经消除了她的不安全感，却没想到宋溪不知道在心里到底藏了多少的事情。
轻轻叹了口气，姜亦雪轻声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小混蛋……”
沉在心魔之中的宋溪是听不到姜亦雪的话的。但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心有灵犀，宋溪恰到好处接了一句：“虽然那个世界有师姐的家，有师姐最爱的外婆，还有那么多朋友……但是我只有师姐了。”
姜亦雪敛眉又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那不过是我说说而已，你怎么就放在心上了。”
当时在明志城的时候，姜亦雪意外发现明志城的特产山果居然就是她之前所在世界的香梨。她最喜欢香梨，是因为闻到香梨的甜香就想起外婆的笑，在童年的时光里，外婆是姜亦雪的生命中唯一的亮色。
于是后来向宋溪坦诚说她并不是原本的姜亦雪的时候，她曾讲过这个故事，还讲过那个充满了科技和灯红酒绿的现代文明社会。提了一句若是有机会回去，一定要去给外婆扫墓祭拜……
当时姜亦雪不过是随口一说，她自己都没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宋溪不仅记住了，还记在了心里。
那熟悉的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但愿你不后悔，但愿你不会被人欺骗……这世道，最难看清的就是人心。”
就在这苍老的声音换换消散的同时，姜亦雪忽而觉得肩上一沉，这是一种充满着幽暗神秘气息的强大威压。
姜亦雪轻轻咬了咬舌尖才稳住身形，抱着宋溪的力道却一直都没有放松。她就猜到这条路没有那么简单，有了实力、悟性、心性之外，最后想要成神，必须还有着坚持不懈的毅力。
最后一关，除了要突破心魔阵的封锁，保持心性纯洁之外，还要顶着超过自身修为的庞大压力，一步步走出去。
而现在，姜亦雪怀里抱着宋溪，所抵挡的压力是两倍的。饶是她修为不浅，依旧感觉到了淡淡的吃力。
而且姜亦雪能够感觉到，随着她向前的脚步，这威压的强度是在缓慢增强的。往前不过走了一半，姜亦雪的额头上已经浮现出了一片细细密密的汗珠，呼吸也沉重了许多。这神力压制在极大限度上压制了姜亦雪体内的灵力流动，简直给这种艰难的情况雪上加霜。
姜亦雪轻轻呼了口气，感觉到怀里的宋溪似乎也有些不安，低眸安慰道：“没事，师姐不走。”
就算知道宋溪可能听不到，她还是下意识这么说出口，只要有一点点能够安抚到宋溪现在的情况，就是值得的。
宋溪依旧没能从心魔中醒过来：“我好喜欢好喜欢师姐，别把我留下……”
“我知道，我不走，我一直都在。”
铺天盖地而来的威压几乎压得姜亦雪有些喘不过气来，但她总记得分心去温声安慰着怀里的人。
若是此刻就把宋溪放下，她身上的压力骤减，很快就能走到心魔阵道路的尽头。但是显然，姜亦雪不会这么做。
她与这个世界最紧密的联系就是宋溪，宋溪早就在她心里占据了绝对且不可或缺的位置。宋溪不会放她走，就像是她也本来就舍不得松开怀里的宋溪一样。
路总是有尽头，而且经历过雪千城的压抑修为的魔鬼对练，姜亦雪的灵气是格外坚韧的。最后的十步显得格外漫长，几乎是脚刚刚踏出去，就能在坚固的青石板上留下一个半寸深的足迹，足迹中浸着汗水的痕迹。
当最后一步落在青石板的边缘，周身的压力忽然一松，姜亦雪的膝盖顿时失了力气，微微有些趔趄，却还是紧紧抱住了怀里的宋溪，迅速稳住了身形。
“我到了。”姜亦雪的语气淡淡的，脸色比怀里的宋溪更为难看，“按照规则，我们两人都能成为继承人。”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灵鹿传人，我真的越来越喜欢你了。”伴随着声音的响起似乎吹起了淡淡的微风，姜亦雪面前忽然就多了一道身影，他一身灰袍，精瘦的脸上沟壑纵横，头发随意地披散着，颇有些放荡不羁的感觉，“现在虽然你们同时到达了，我非常选你。”
“你就是幽冥主神……”姜亦雪有些惊讶，但是片刻之后就收敛了情绪。
她缓缓俯身把宋溪放下安置好，垂眸不再看幽冥，淡淡说道，“我已经是灵鹿神的传人，你夺人所好终究是不太好。溪溪是个很好的选择，她比我有天分，而且还是霄灵族，更符合你的要求。”
幽冥气得抓了抓凌乱的头发：“真是不争气，不争气！我都说了，你要做最适合你的选择！她是霄灵族，别人突破神级不容易，但是她只要再等个千八百年的一定能成功，你若是拿了两位执法神的传承，我保证，你只要前往神界，就连主神级别的人物都不敢惹你。”
“你也说了，还要千八百年……”姜亦雪轻轻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虽然突破神级之后可以选择不去神界而待在原来的位面，可时间限制最多只有三百年，我还要等五百年，而且我可舍不得把她一个人扔下……”
对于幽冥主神来说，神的寿命几乎是漫长且没有边际的，五百年只是瞬息。但是姜亦雪满打满算都没活过二百年，五百年的时间太久了。而且宋溪就怕的就是她离开，甚至积淀成了比前世千年焚魂炉焚魂更深的心魔。
她若是还把宋溪这么扔下五百年，她自己都会觉得舍不得。
“你当真不要？”幽冥瞪大了眼睛，“我堂堂七大执法神之一，如今居然还被人拒绝了？”
这老头气得把头发都抓成了鸡窝，有些气急败坏：“你若不要，我就把幽冥宫关了，谁都不给。”
姜亦雪却不急不躁，淡淡说道：“如今邪神即将再次临世，若没有幽冥主神您的传承，邪神可能再次为祸四方，还望您好好考虑。”
“邪神？怎么可能？主邪神那混球已经被我和灵鹿联手诛杀了。”幽冥一瞪眼，“你骗我。”
“可还有上位神等级的邪神存在，当时有零星的邪神被封印，没有被诛杀。”
“那混球临死之前居然切断了自己和座下邪神的关系……”幽冥顿时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神情也有些恶狠狠的，“他是想让上位神邪神之中再次进化出主邪神，果真如天道所说，是个阴魂不散的东西。”
姜亦雪继续说道：“当年幽冥前辈和灵鹿神前辈大义，才拯救天下于水火，如今总不想再次看到生灵涂炭。”
姜亦雪是在攻心。从伊月的叙述中，姜亦雪能够勾勒出灵鹿神的模样，这是个心怀凌云壮志的英雄。而幽冥是灵鹿神最好的朋友，他怎么可能看着曾经努力的一切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幽冥的确被她说服了，纠结了片刻，挥了挥手说道：“罢了罢了，给也就给了。不过你们得记得，若是你接受我和灵鹿两个人的传承，能够很快进入到主神境界。若你们还没有进入主神境界就去了神界，一定要隐藏是我们俩继承人的身份。”
“这是为何？”七大执法神在神界威名赫赫，怎么仿佛变成了过街的老鼠。
“当年除了我和灵鹿之外，还有两位执法神来了这里和主邪神一战。四对一，这本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决战，我们却不知道，那两位执法神早就成了主邪神的盟友，最后差点硬生生坑死了我们。还好，我和灵鹿都不是忍气吞声的人，就算是陨落在此，我们也拼了命地杀了那两位执法神中的一位。”
姜亦雪听得有些心惊肉跳。尽管幽冥说得风轻云淡，可当时的情况想必是极为危机。
幽冥和灵鹿在为了维护天道和整个世界而努力，却没想到最亲近的盟友却成了背后的捅刀之人。
姜亦雪忽然就明白了刚才幽冥说的话，最难测人心。
幽冥掌心微微一翻，一枚黝黑的幽冥令出现在掌心之中，然后飞到宋溪的面前，缓缓没入她的眉心。
与此同时，幽冥的身体缓缓消散：“当年那一战，幽冥宫的神器之灵自爆才为我们拖延了时间反击，我只能留下这一抹残魂期待着有人能来把幽冥宫传承下去。灵鹿传人，你并未接受两位执法神的传承，所以千万别想着给我们报仇，神界的执法神有多强，是你现在还不能想象的……”
他从一开始就是有私心的。诚然，在宋溪和姜亦雪之中，天赋更好的是宋溪。
但是能够成为执法神的哪一位不是惊才艳绝之人？宋溪真不一定比得上他们强。
就算是把幽冥宫传承给宋溪，宋溪最多也就只能成为与他的仇人并驾齐驱的存在。
但是姜亦雪不一样，她手握两大执法神的穿成，只要给她时间成长，她完全有机会帮他复仇。
可或许这就是天意，他的小算盘打到一半，他主动放弃了。
“幽冥前辈。”姜亦雪心里一惊，幽冥的身躯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站在原地停了许久，姜亦雪终于对着幽冥消失的方向微微躬身：“恭送前辈。”
他和灵鹿神位列七大执法神，拥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然而最终却为了大义葬身于此。
甚至因为姜亦雪说邪神复出的话，放弃了给自己复仇的机会，这样的人是值得这一拜的。
良久，待得笼罩着宋溪身体的幽暗神力缓缓被吸收，宋溪也醒了过来，看着姜亦雪的眸子有些茫然：“师姐……”
“好了，事情都解决了，我们走吧。”姜亦雪站起身来，轻轻勾住了宋溪的手指，“已经一个半月了，我们的大婚肯定也全都准备好了。”
宋溪微微醒过神来，却发觉随着幽冥令的融入，她的脑海里多了一段本不属于她的记忆。
这段记忆是她沉于心魔之中的时候外面的一切，有姜亦雪一句句的「我在」「我不走」的轻声安慰，有姜亦雪抱起她的时候的毫不犹豫，还有姜亦雪说的“五百年，我舍不得……”还有姜亦雪放弃传承的决绝。
显然，这是幽冥故意留给她看的，是幽冥留给她最后的礼物。
“师姐。”宋溪紧紧地把姜亦雪拥在了怀里，脑袋埋在姜亦雪的颈窝之中，闷声道，“我何德何能……”
“既然都知道了，就要争气一点。”姜亦雪拍了拍她的脑袋，“让我知道我选的就是最好的选择，不必我出手，我躲个懒，就有人把邪神解决了，多好。他被人辜负，我可不信你会辜负我。”
“嗯。”宋溪重重地点了点头。
沉默了半晌，宋溪缓缓说道：“我们……是不是能去禁地找师伯了？”
“可以吗？”姜亦雪的指尖微微一颤。
雪千城生死未卜，那心魔阵里的幻象总是在姜亦雪面前闪现，她愿意相信雪千城还活着。但是终究无法确认，除非雪千城真的活生生来到她的面前。
姜亦雪似乎是陷入了思索，良久才摇了摇头：“如今你我还不是神级的修为，还不能完全控制住禁地内的邪神之力……”
那里面的邪神有办法消除，但是万一没有控制住的邪神之力倾斜出来，这对于玉清宗内的普通弟子显然是灭顶之灾。
宋溪连忙说道：“但是魔星藤还欠我们一个人情，或许……”
“不要。”姜亦雪眸子里有些失望黯然，但终究格外理智地摇了摇头，“若是为了师尊毁了玉清宗，师尊一定会不高兴的。魔星她对邪神尚有心理阴影，我们不该强迫她。”
当年魔星也算是经历过那一战，灵鹿神的陨落和幽冥的陨落对她造成了太大的影响，邪神之力这种东西，魔星早已心生畏惧。不该强迫她做这件事。
姜亦雪很想快点去确认雪千城的消息，但是她又无比理智，绝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