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鸿刚睁眼见到元初仙道的时候，人也是蒙的，她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又穿越到别的书世界了，后来和元初仙道驴唇不对马嘴地聊了半天才得知自己复活的来龙去脉。
系统留下的大礼包发生错误的那个瞬间，竟然真的以极小的概率引来了更高存在的视线——那道打在傅清鸿与宋潋滟身上的金光。
这是元初仙道的视线，当祂留意到这两人时，宋潋滟身上诡异的眼珠才自毁而去。
也多亏傅清鸿在这注视下使用了易元阵，才被元初仙道及时抢走了一部分魂灵，免去上一世灰飞烟灭的下场。
元初仙道原本是打借此机会带傅清鸿飞升继续修行，但她生前献祭邪神、伤害麻凤种种行为又算不满预留仙位的功德，加之傅清鸿一心惦记着鬼界，已经长歪的苗子强行扶正也不会有好结果，想了想，打消了这个念头。
宋潋滟拉着傅清鸿往外走，不出几步，傅清鸿停下脚，转身对元初仙道作揖，恭敬道：“重塑魂灵之恩难以言谢，日后必定为您建庙立宇，长奉香火。”
“不必。”
元初仙道低眉扫量着手中的经卷，摆摆手道：“我如今大道即满，已经不必再受人间供奉了，香火祷告来的太多，反而打扰我修行。”
“是。”傅清鸿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想想这是位真神，又全部作罢了。
宋潋滟见此，一把将傅清鸿抱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小声道：“不用为祂操心，祂的忙太大了，你帮不上的。”
傅清鸿单纯是好奇地问：“你就帮得上吗？”
宋潋滟撇撇嘴，对这个话题没什么讨论的想法，转而对傅清鸿露出些得意的神情道：“以后你就要叫我师姐啦。”
傅清鸿抿着嘴，趴在宋潋滟肩上不搭话，有点为自己现在的模样感到郁闷。
以她现在的外貌年纪想与宋潋滟般配，还得等个十多年，那时候宋潋滟又多大？
好好的妹妹变阿姨了……
嗯，感觉更好了是怎么回事？
傅清鸿郁闷的小脸忽然容光焕发，眼眸晶亮地将盯着宋潋滟。
宋潋滟有些莫名其妙，问：“这么看着我干嘛？”
“感觉你更有魅力了。”
宋潋滟努力压着嘴角，一扬下巴，声音清亮道：“我自然有魅力。”
两人已经走到了仙府门前，屋内忽然传来元初仙道一句问话：“你要教她练鬼道？”
宋潋滟不停脚步，懒散回道：“三界不能没有鬼王。”
“已行的事势必再行，鬼王还会有，不缺你这一个。跟傅清鸿逍遥去吧。”
宋潋滟眼前一亮：“我就爱听这话。那我走了，泥犁山怎么办？”
“自然是由新的鬼王接替。”元初仙道的声音顿了顿，沉寂片刻，思忖道：“你那个二师兄有点意思，鬼王一职先交给他，你以后不要再以屋氏自居，其余的事情，慢慢看吧。”
话音一落，一股仙云簇拥着将宋潋滟推出了仙府门外，大门闭合后，仙府便隐匿无踪了，只剩下一地流云四散。
宋潋滟轻巧抱着傅清鸿朝南天门走去，傅清鸿忍不住又回头望了望，喃道：“天界是这样的……真是长见识，仙府隐匿去哪里了？”
宋潋滟的心思显然不在这方面，随口道：“不清楚，天界有他们一套避世的妙法。”
神仙也要避世，这说法一下戳中了傅清鸿心中的某根弦，在现代时她也曾算命问缘，但从不见神佛，现在来到了修仙世界，却得知这里的神仙不问世事，那世上的事情有谁能做主呢？人心操控的公平，麻凤至死不能看懂的世道，神仙也看不懂？
傅清鸿怕仙人听到，小声凑到宋潋滟耳边问：“祂们为什么要避世？没人管世道怎么样吗？”
宋潋滟忍俊不禁，眨眨眼道：“清鸿师姐，人只能自救，剩下的算鬼，我管的，以后花景明管，大多数人，绝大多数，魂灵从无到有轮回万万年，都不会被仙界注意到。”
“正是。”傅清鸿叹了口气。
宋潋滟紧随其后：“唉，师姐一见面就操心这些大事，也不说想我。”
傅清鸿双颊微红，道：“想肯定想的，你都知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宋潋滟笑道：“我不知道。”
“……”
“我不知道啊。”
“好了。”
傅清鸿干脆把头埋进宋潋滟脖颈里，下巴抵着锁骨，小声道：“我很想你……很想，很爱你，从头到尾都是你，也愿意把命给你换你做回人，你都知道，别再逗我了。”
宋潋滟受用极了，整个人走路都是飘着下了天庭，带着傅清鸿的魂灵回到了泥犁山中。
*
祖极与孟平再见傅清鸿，自然是欢天喜地，但花景明看到傅清鸿，却面色复杂，他既为傅清鸿的复生感到高兴，又以这副样子再见而有莫名的愧疚。
彼此四人在鬼王殿的无间水下再次团聚，时隔四年，有人成了青年，有人成了小孩模样，有人做人有人做鬼，但都是大家竭力扭转、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花景明蹲在傅清鸿面前，低垂着头道：“对不起，清鸿，我到最后也没有帮上你，反而帮着祖贞把易元阵交给了你……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傅清鸿立即摇头，抬手拍了拍花景明的肩膀。
这是她以前安慰花景明经常会出现的动作，此时以小孩的模样做出来，很是违和，但花景明仍然被这熟悉的、被包容的熟悉感觉烫到了似的，肩膀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你把易元阵给我就是帮了我大忙，我自己还真未必能复原，我想救潋滟，这是我的选择，你以后都不用自责，也不用为祖贞感到自责，我和她之间，一直都是互相成全，没有谁利用谁。”
花景明心中一直清楚这些道理，他以为自己永远都听不到傅清鸿亲口说出来了，可仅仅是四年，他就得到了答案。
傅清鸿还是第一个想着安慰自己的傅清鸿。
他心里不是滋味地点了点头，忽然抬头问：“我可以抱抱你吗？”
他用满含期待的眼光盯着半人高脸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的稚嫩傅清鸿，喜欢孩子的模样完全掩盖不住。
“……”没想到自己魅力最大的时候竟然是倒退二十年，这让傅清鸿又开始郁闷了。
“不可以。”宋潋滟斩钉截铁地微笑拒绝了。
花景明难掩失落地把举在空中的手臂收了回去。
祖极一直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盯着傅清鸿，问宋潋滟：“大师姐现在这副样子，你恐怕不能带她走？还要在泥犁山等几年再说吧？”
宋潋滟老神在在道：“我有打算，泥犁山肯定是一天都不待了，我先带着她去找一副身躯，元初复原的灵体虽然坚固，但到底不是实实在在的躯壳，新的身躯一定要和师姐原本的样子一模一样才好。”
孟平品了品这话，咂舌道：“听上去又是一堆禁术和歪门邪道。”
宋潋滟哼了声：“用在师姐身上的东西怎么能用旁门左道炼成，当然是寻找灵物炼器，最好是找到神……算了，跟你说清楚也没用，你们保重吧，我跟师姐一走，没个几十年，肯定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几十年？”孟平震惊地瞪着眼：“我死那天，你们都不准备来看我了？”
宋潋滟笑道：“泥犁山见。”
祖极闻言，也是低头一笑，认同道：“对，终有一日要泥犁山见。”
宋潋滟并没有什么要特别交代给花景明的，只是将自己曾经在镇鬼石印中继承的修为都渡给了他，告之了养魂灯的位置与用法，其余任何关于鬼族冥界的问题，都回以三个字：“问茶川。”
因此送走宋潋滟与傅清鸿时，一众不舍的目光中，茶川尤为不合群地热情，一扫案牍之劳形，就差在鬼王殿峡谷内热泪盈眶地高歌一曲了。
出了寄生结界，就算离开了泥犁山了。
这是宋潋滟两辈子，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离开泥犁山的时刻。
她终于能离开这个阴森森哀怨怨的鬼地方了。
站在寄生结界前时，宋潋滟看着浮动的荧光，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傅清鸿在身旁主动牵上了她的手。
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这一片刻好像回到了大师姐与小师妹的模样，在点点荧光中对视，紧牵着的手，谁也不会再离谁而去。
宋潋滟低头看傅清鸿，眼中流露出激动而复杂的喜悦，对她倾诉：“师姐，一想到我能离开这里了，我就紧张……我从没想到有一天我能离开这里。”
“我也从没想到，你会爱我，当年我拼命重活一次，也只是希望弥补以前的过失与遗憾，从没敢奢望你会解救我。”
傅清鸿目光怜惜，嘴角微微勾起道：“重逢也是我的意外之喜，你也解救了我，扯平了。”
“嗯！”
宋潋滟重重一点头，深吸口气，目视前方，一脚朝前迈道：“师姐，我们走吧。”
“好。”
——“清鸿，照顾好自己！”
花景明的喊声忽然插过来，宋潋滟脚一顿，不满地扭过头喊道：“又不是再也不见了！你难过什么啊！”
可以转过头，却发现花景明眼眶已经红了。
玉衡天山门里无忧的师姐弟光阴已经不复昨日，大家都在努力习惯，但对什么也没做却眼睁睁看着所有人离自己而去的花景明来说，果然还是太难了。
宋潋滟把鬼族烂摊子交给了他，竟然也心生愧疚一般，在这时候哑然了。
她身边的傅清鸿忽然松开了牵着她的手，迈着小腿，飞奔着冲向了花景明，后者连忙蹲下身展开双臂，两人抱了个满怀。
即使不是恋人，男主角和女主角的羁绊也很深吧。
傅清鸿温声道：“你也是，照顾好自己，有困难就找师姐，大师姐无所不能。”
花景明倒像个小孩子一样哽咽了，点了点头，抬手抹了一下眼睛道：“那无所不能的大师姐，以后记得回来看看我。”
“当然，当然。”傅清鸿用小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就和曾经每一次一样的力道。
*
五年后，瓷瓶镇，元宵节。
从前最爱猜谜的前任鬼王、宋大小姐，在热闹的花灯会上吊着一张阴沉脸色从街头逛到街尾，身边已经恢复了原身的傅清鸿几次憋笑不成，吭哧乐了出来，换来了宋潋滟满含幽怨的一眼。
这件事的缘由还要从昨晚说起。
宋潋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本书，非要缠着傅清鸿练习什么双修之法，傅清鸿起初以为宋潋滟把修为转渡给了花景明后，诡术微薄，有些居安思危的进取想法，还颇为欣慰。
结果打开一看。
什么双修之法，分明就是一本满篇嗯啊之语翻仰动作的艳书！
她将书一扔，摔进跃跃欲试不断靠近的宋潋滟怀里，浑身写满了拒绝：“不行……太、太那什么了，我受不了。”
宋潋滟立马扑上来，钻进傅清鸿怀里可怜巴巴地道：“师姐真的不行嘛？”
傅清鸿纠正道：“一码归一码，我行，但书里的内容，不行。”
宋潋滟哼了声：“不能照做就是不行！之前在瓷瓶镇那晚上，我就觉得你不行！”
“好啊，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傅清鸿哭笑不得，为了证明自己，捍卫大师姐的威严，她立即翻身下床，将那本书又捡了回来，开始放下窗幔，故意板着脸道：“宋姑娘，给你深思熟路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想好待会怎么讨饶了吗？”
宋潋滟立马来了兴致，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问：“照做的嘛？”
傅清鸿手微微僵了一下，对于小病娇的偏好有点心累：“尽量还原，不保证一定可以。”
“清鸿师姐最好啦。”
两人闹完已经是后半夜了，傅清鸿起来倒了两杯茶，给窝在被子里的宋潋滟端一杯，看她还在红着脸愣神的傻样，忍俊不禁道：“怎么还一脸回味呢，喜欢还是不喜欢？不喜欢下次就算了，怪累的，连办带演，我这点脸皮都要在你床上磨没了。”
宋潋滟娇嗔地看她一眼，睫毛像勾子似的，在傅清鸿心上瘙痒。
“好玩的事情多了，师姐还需要和我多学习才行。”
宋潋滟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在傅清鸿腰上的敏感处勾了勾，别有深意道：“不然怎么参悟本性之乐，修成大道呢？”
“托你的福，我离大道越走越远了，起来喝水，明天带你回瓷瓶镇看看吧，刚才听你说起来，我还挺怀念的。”
宋潋滟笑嘻嘻地爬起来喝水，被子一下从光洁的脊背上滑下去，傅清鸿怕她冻着，连忙将被子抻回了她身上裹了起来。
宋潋滟借机凑近，歪头在傅清鸿嘴唇上碰了一下，一触既分，意犹未尽，微启双唇再采撷，又是深入闹了一回。
第二天到了瓷瓶镇后，宋潋滟脸上这些你侬我侬的甜蜜心情全部变成了她的尊严，随着“鬼王故居，收费二十文”的冰冷文字消失殆尽了。
她似乎真的滋生出了一些杀意，一声不吭朝桥头的收钱伙计走上前，被傅清鸿心惊胆颤地拽了回来：“消消气，你现在已经不是鬼王了，你就当是花景明的故居吧？”
宋潋滟还是冷着脸，觉得这辈子的颜面都被丢没了。
怨念若有实质一般顺着她的视线盘横在破桥上空。
傅清鸿拽着她离开了破桥，一路憋着笑好言开劝，又想去九年前那位老人的铺子里猜灯谜，为她赢一盏漂亮的花灯，但随着几百年光阴过去，宋潋滟已经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了。
傅清鸿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些落寞的情绪，对宋潋滟道：“潋滟，我能为你做的事好像一直这么少，你活得太久了，没什么新鲜了吧？”
宋潋滟立即争辩：“当然有！活得久也都是活在泥犁山里，哪里看过大千世界的风景啊？你别胡思乱想的，我对你可新鲜着呢。”
傅清鸿被逗得展颜一笑。
“说起来……有一件事，还真只有师姐能为我解答。”
“什么？”傅清鸿不自觉有些期待了，“你说说看。”
宋潋滟凑得更近了，顶着一张笑眯眯满是小算盘的笑脸问：“圣诞老人是哪位大贤？”
傅清鸿乍一听这称呼从宋潋滟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回忆了片刻后，脑子里忽然想起来一片阴暗天色下的辣椒田，和一栋生着炊烟的旧房屋。
那是沈独明与红萼曾经的家。
“真的？”
傅清鸿惊喜远大于震惊，她双眼盯着宋潋滟，一眼里也说不上是喜悦、羞恼、还是爱不释手的宠爱，所有赤诚的感情都溢了出来。
“那个诡异又粘手的布娃娃是你呀？”
宋潋滟得意地一抬下巴：“想不到吧。”
“我……大概想不到。”傅清鸿几乎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每次在她以为“原来小病娇这么喜欢我啊”的时候，总会发掘出一些不经意的小线索、小事情，然后教她知道，宋潋滟对她的喜欢，还可以更多，更不流于表面地深沉着。
“我怎么会没想到呢？”傅清鸿又喃了一声，同时开始回忆着以前的一些细节，希望能更看出些什么，不要辜负了她的心意。
却听宋潋滟不以为然道：“你不要想这些没用的了，你两次在我面前灰飞烟灭的帐，我也不跟你算，以后不能再离开我。”
傅清鸿故作烦恼道：“离开你，这完全不可能啊。”
因为茶川案前，某一页的转生名册上，宋潋滟与傅清鸿的名字早已并列在了一起。
亦步亦趋，一轮一生，再不晚一步。
她们可以是王府对门的千金小姐，手中绣着的女红就是阁楼探窗相见的步摇，也可以是云游山河的意气女侠，刀剑向击变成赠玉玎珰，有时呢，有时是勾人心魄的舞姬与巡抚大人，将这一世没翻完的书再翻到页尾……
也有时，她们只是大师姐与小师妹。
孤光一剑，通身诡术，一声宛转温柔的“师姐”，绕过阻隔了的生生世世，山山海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