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宫里,凤凝白微微抬了抬眼皮,扫了一眼四人,问道:“找到了吗?”
汐裳答:“找到了,此番特意来向你告别。”
凤凝白轻轻点点头,眼底依旧是无尽的空洞。
“此处没什么好东西,我就不留客了。慢走不送。”她沉重地合上了眼。
只是,汐裳还需再打扰她一阵,道:“且稍等片刻,我有话与你说。”
凤凝白睁开眼站起来,揉了揉眉心道:“请随我来。”
随后迈开大步就走。
汐裳对姫泠和微生沅道:“在此稍等。”
随后与凤倾芸一起跟上凤凝白。
微生沅安静看着她们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清。
明灭的灯光下,姫泠一屁股坐在地上。
微生沅坐在了她身侧。
姫泠正想着说些什么,忽微生沅开口问:“不知你与汐裳认识多久了?”
她面色沉静,看不出情绪。
想着微生沅并不知晓汐裳就是陌伊,姫泠含糊答:“认识很多年了。”
微生沅没再追问。
她自顾自叙说起来,语气平和:“我和汐裳自小一同长大。微生氏与汐氏本属旧交,加之我娘与汐裳的母亲又是闺中密友,两家走动得越发频繁。
“我父亲嗜酒,总是喝得醉醺醺的。每当这时,我娘都极嫌弃他,二人经常吵架。随后我娘便带我去汐家借住几天,待到父亲亲自来赔罪,才会归家。”
“我和汐裳年龄相仿,她只比我大了几个月。每次去到汐家,我娘拉着伯母叙旧,便让我和汐裳去玩。她总说麻烦汐裳照顾我,其实是汐裳总让我操心。”
说到这,微生沅轻轻一笑,两颊梨涡若隐若现。
姫泠也笑道:“她大约只会惹祸,岂会照顾人?”
“是啊。她从小就皮得紧。有一次偷偷带着我出去逛,结果不小心摔断了胳膊,让我帮她接上,还威逼利诱不许我说出去。”
微生沅现在还想不通:“我当时刚学医不久,自己都没有信心,也不知道她怎么那么笃定我能成功。”
“除了皮,她还实打实的叛逆。汐氏一族世代供奉陌伊仙尊,她偏偏总是对陌伊仙尊不敬。不是在祭祀仪式上偷偷睡觉,就是在别人称颂陌伊仙尊时一脸不认同。”
“我曾经问过她为何要这么做。她认认真真思考许久,告诉我她也不知道,就是觉得那些传闻都是胡扯。”
“这一番作为在汐家可谓是大逆不道了。说起来伯母还是挺疼她的,每次说要揍她,最后都不了了之。”
姫泠安静听着。
没想到微生沅这么快就猜到了,并且看起来接受良好。
“在我的印象中,她自来都是没心没肺的。直到及笄礼那天,她在胸前捅了一刀。之后,像换了个人一样,日日都悒悒不乐,愁眉紧锁。”
“有天夜里,我恰好撞见她在哭。”微生沅顿了顿,继续道,“她当时问了我一个问题。”
姫泠轻声问:“什么?”
微生沅静静看着地面,睫毛扑闪着,脑中晃过汐裳蓄满泪水的眼。
她原本柔媚的脸倏无血色,满是不合年纪的落寞与忧愁。
汐裳的双唇颤抖着,挤出一句极轻极轻的话,像是耗费了所有气力。
——你说,陌伊……是个良配么?
微生沅说完了,周围陷入了安静。
姫泠别扭地偏过头,神情复杂。
突然觉得汐裳怪可怜的。
算了,出去之后不报复她了。
许久过后,微生沅主动打破了沉默,轻轻一笑道:“她从前的性情也是这般吗?”
这个“从前”指的什么时候不言而喻。
姫泠话匣子立马打开了:“你不知道,她现在比以前强多了,好歹有了几分人情味。”
好不容易逮住说坏话的机会,姫泠滔滔不绝:“有一次我们遇到梼杌那厮在一处村庄作乱。我说咱们快去帮帮忙,人家一脸不解,十分高傲地睨着我。”
姫泠麻利地站起来,抱着胳膊,模仿陌伊的寡淡神情和语气:“干我何事?”
微生沅被她逗笑了。
姫泠放下胳膊,继续道:“那时我真的很无语。我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说生死有命,少耽误别人轮回。”
微生沅笑问:“后来呢?”
“后来我还没劝服她,梼杌就发现了我们,冲我们吼了一声。她觉得自己被挑衅了,当即把梼杌揍了一顿。”
姫泠重新坐下:“类似的事不少。这些事传扬着传扬着,她倒是成了大善人了。”
原来陌伊的名声都是这般传出来的。
微生沅有些啼笑皆非:“怪不得。”
姫泠总结陈词:“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是个好东西。”
话音刚落,她便听到了凉凉的声音:“你是个好东西吗?”
她抬起头,对上汐裳幽幽的目光。
姫泠心虚地呵呵笑,企图蒙混过关。
汐裳白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凤倾芸招呼道:“起来罢,我们这便出去。”
闻言,姫泠立马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从何处出去?”
汐裳没好气地答:“从顶上钻出去。”
姫泠颇认真地抬头看了看上方坚硬的石头,沉吟道:“难度略大。”
凤倾芸无奈地看了汐裳一眼,失笑道:“别听她胡说,我们去藏书阁。”
“凤凝白说这里面有一处传送机关,开启机关,就能回到洛滢泽了。”汐裳边寻觅边道。
藏书阁不小,能藏匿机关之处颇多。四人各自选了一个方向,分头寻找。
汐裳一路走到角落,也一无所获。
她干脆偷个懒,等着别人找到,自己则颇有趣味地浏览书架上的竹简。
尽管都是些繁冗的道法,她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起来。
突然间,一个竹简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将其打开细看。
“天才”“早亡”“玄澧令”几个词依次闪入她的视线。
汐裳的眉蹙了蹙。
“找到机关了!”
听到微生沅的声音,汐裳将竹简收入储物囊,然后迅速顺着声音的方向而去。
四人聚集在机关附近,凤倾芸按照凤凝白所教授的施展术法。
面前的空间立即出现了一条裂缝,随后裂缝扩大开来,变成一个黑黝黝的漩涡。
姫泠急不可耐,第一个迈了进去。微生沅紧跟着她。
凤倾芸牵着汐裳殿后。
离开之前,汐裳回头深深望了一眼。
这座幽深的地宫,今后再不会有人造访了。
东方升起一层鱼肚白,初升的太阳露出半边脸,散发着并不强烈的阳光。
清晨的洛滢泽很安静,除了一点细微的水流声和几声鸟啼,周围安静极了。
迎着微风,姫泠懒洋洋地抻了抻腰:“现在该是什么时日了?”
晨时的风很清爽,微生沅舒服得眯眯眼:“我们是午夜时分进入的,现下应当是第二日早晨吧。”
姫泠一拍脑门:“我倒是忘了地宫里时间不同了。”
后面汐裳道:“要不要找个地方歇歇?”
“去何处?”微生沅转过头。
直直地迎上她的视线,汐裳笑道:“露华宫,不远。”
微生沅第一次造访露华宫,一路左顾右盼,新鲜感十足。
姫泠则见怪不怪了。
入了露华宫,汐裳给微生沅指了一处院子。“闲了就随便走走,不必客气。”
凤倾芸补充道:“有什么喜欢的尽管收下。”汐裳也点点头。
微生沅道了声谢。
姫泠插嘴:“我呢?”
汐裳横她一眼:“你爱去哪去哪。”
姫泠咬牙,正思索到底还要不要和汐裳打一架,微生沅拉了拉她的袖子:“你和我住一处吧。”
那间院子颇大,住两个人绰绰有余。
姫泠犹豫片刻答应了,随后丢给汐裳一个得意的眼神。
汐裳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
凤倾芸及时道:“先去歇息吧。”
微生沅点点头,向汐裳道:“我有事与你说,几时方便?”
汐裳知道她想说什么,想了想道:“下午吧。”
“好。”
回到卧房,汐裳瞬间倒在了床榻时。
她安详地闭上眼,嘴里还嚷嚷着:“可累死我了。”
凤倾芸嘴角噙着笑,坐在她身侧,忍不住伸出手捏捏她的脸。
汐裳凑过来枕在她的腿上。
“本来只是想出去玩玩,居然折腾了这么久。”
凤倾芸轻柔地抚摸她的头发:“也没有白折腾。”这一趟于她而言收获不小。
汐裳以为她在说土相玄澧令:“那倒是。你打算把土相玄澧令安置在何处?”
“就放在露华宫吧。寻个隐秘之处收起来。”
汐裳掰着手指盘算:“水、木、土三个玄澧令都出现了。火相玄澧令应当在凤族禁地。现下只有金相玄澧令还不见踪影了。”
“快了。”
“是快了。”幕后谋划之人或许已经着急了。
汐裳忽然唤道:“凤倾芸。”
“嗯,我在。”
银发女人低下头,眉目缱绻。
汐裳目光闪了闪,定定地看着她。
凤倾芸问:“在想什么?”
汐裳抿抿唇,眼波含水,流转出媚意来。
她的手仿若无骨地搭在了凤倾芸的腿上,声音娇柔百转:“在想怎么勾引你。”
凤倾芸眼神变了变:“不需要。”
“为什……”
弯腰吻上汐裳的唇时,凤倾芸在心里回答了她。
——因为,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