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伊者,原忘川河畔彼岸花也,岁不详。
既开灵智,得水相玄澧令,以之护体修行。兼之天资卓绝,岁余,修为大成。
陌伊性倨傲,少朋寡友。
乙亥年,于群玉山建露华宫,欲广收门人。而后因恶事繁而绝念。
丙丑年三月,嫁凤族王凤青琰。是夜闭关不出。
月余出关和离。后深居简出,鲜为人所见。
六月,三宗门相聚而宴。陌伊至,颜色憔悴。宴半,有贼入,直取陌伊。
陌伊与之战,不防,衣受击而破。
右肩艳艳粗十字,易儡之痕也。
众皆惊之。
贼转攻凤青琰妹凤倾芸,破其面,伤速愈,于陌伊面同处见。
陌伊退贼,称其自施易儡禁术。
众皆哗然。
后忘川灵乱,陌伊独平乱,而身负重伤,行将就木。
倾芸泣涕不止,悲痛欲绝。
陌伊惙然谓倾芸数语,其意绵绵,不可尽述。而后阖目安然而亡。”
翻过书页,其后是一幅彩绘。
画中,白衣女子浑身浴血,瞧起来虚弱至极,秋波含情,身子微微前倾,欲吻她面前的银发女子。
那银发女子只露出侧脸。
她隐忍地闭着眼睛,泪水从眼角滑下
飘飘云发乱蓬蓬地堆在背后和身侧,有几缕还飘在了胸前。
是难以形容的凌乱美。
她的月白长裙同样沾了血,绛皓驳色,分外醒目。
眼角泪珠晶白,映照出华光。
汐裳死死地盯着她看。
头再次毫无预兆地痛起来,且痛得比之前还要厉害。
汐裳急促地喘息着,虚汗从她额头上滚下。
她一把抓住了不知什么东西,紧紧握住,似欲将自己所受之痛尽数转移。
头痛不止,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要再次回到原点了。
但是并没有。
她脑中突兀地回响着一个声音。
“家里人不愿教我,所以我才来璀错谷。”
“我绝非一无是处、酒囊饭袋之徒!决计不会拖累你的!”
“你说……你心悦我?”
“你要永远在我身边才好。”
“不过这灵宠羽毛竟是大红色的,不知是什么品种?”
“先前我未曾告知你,是怕你担心。如今我好端端地度过了涅槃,可见那谶言尽是胡编乱造。日后涅槃之时,我必不会再瞒着你了。”
“你……不要我了吗?”
“你我二人,从此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你会活着的……一定会的……”
“陌伊……”
失去的记忆一点点放映在她的脑中。
汐裳大叫一声,灵力汇集在掌中,用力掷出了先前抓在手里的东西。
那块白蜡砸在雕像正中,雕像轰然倒地,掀起一阵尘土。
汐裳被呛得咳嗽几声。
四周尘土飘散落地之时,那尊雕像化作一颗大树。
环境变换,原本的祠堂转瞬消失。
汐裳细看时,发觉自己已回到了林中。
她如释重负。
陷入那离奇的诡梦多时,如今终得以重见天日。
她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凤倾芸的身影。
她疑心玄澧令的致幻作用仍然存在。
奈何她不通破幻之术,为今之计,只得先寻玄澧令。
方才的诡梦,极可能是玄澧令自身的保护机制。
凡是靠近者,大约皆会陷入过往记忆中自己最痛苦的部分,随后不断循环,使其逐渐崩溃。
而她如今从诡梦中脱身而出,想必可以见到这木相玄澧令的真容了。
汐裳朝着最高的一棵桑树走去。
桑树参天凌云,似有万仞千尺。
进入诡梦之前,她并未看到周围有如此高的树。
她近前查看时,果然发觉玄澧令的气息愈发浓烈了。
她御轻功而上,很快发现一处枝丫古怪得很。除颜色深于其他树枝外,还没有一片叶子。
汐裳一把掰下了那根树枝。
手里的树枝很快凭空消失,而树枝断处完好无损。
汐裳汇集灵力再试。
这次那树枝乖乖到了她手里,没再起什么幺蛾子。
汐裳心想这木相玄澧令真是成精了。自动设下那般诡梦,如今竟识得了她的灵力气息。
她捧着玄澧令仔细琢磨,很快解开了周围的幻术。
凤倾芸的身影随之出现。
汐裳快步走到她身侧,见她闭着眼,神色痛苦,便知她也陷入了诡梦之中,且尚未脱困。
她赶紧想办法破除诡梦。
然而玄澧令是个复杂的宝贝,她一时琢磨不透。只找到了进入凤倾芸所在诡梦的法子。
眼见凤倾芸脸色越发难看,汐裳心一横,来不及多想就再次进入了梦中。
诡梦的搭建背景是入梦者生平最痛苦的记忆。
汐裳本以为凤倾芸的诡梦最可能是在忘川。
当看到周围异常熟悉的景色时,她才反应过来,这里是群玉山。
天色已晚,寒风冽冽。不远处的沉香亭里,凤倾芸独自坐着,萧瑟而又凄凉。
她颤颤巍巍扶着桌子欲站起来,却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她双目满是绝望,眼泪簌簌流下,不知是在问别人,还是问自己:“天已式微,缘何不至……”
汐裳心中一痛,快步上前。
刚走几步,眼前强光一晃,汐裳暗道不好。
强光褪去之时,周围已从夜晚变为了正午。
凤倾芸依旧坐在沉香亭里,背影萧索。
汐裳思索片刻,走到沉香亭前道:“这位姑娘,我可否进来少坐?”
凤倾芸木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
汐裳揣度她大约是默许了,遂走进亭中,坐在凤倾芸的对面。
凤倾芸脸色惨白,双目无神,失魂落魄却又在强装镇定。想必她在这诡梦之中受了许多苦头。
只是,凤倾芸向来谨慎,怎会被这诡梦困如此久?
而且汐裳半点也不记得,沉香亭里发生过什么能让凤倾芸如斯痛苦的事。
她试探着开口:“姑娘可是在此等什么人吗?”
凤倾芸眼珠微微动了动,半晌,她轻轻嗯了一声。
等人?等什么人?
能让凤倾芸这般难受的,自始至终也只有她一人。
可在汐裳的记忆里,她从未和凤倾芸约过在沉香亭会面。
但这诡梦确确实实是凤倾芸的记忆,不会有错。
根据她先前所见,凤倾芸等的人,直到月出,都没有出现。
现在时辰不过正午,也就是说,凤倾芸在此等了大半天,也没有等来那个人。
之后于此不断循环。
但是,这究竟是凤倾芸原原本本的记忆,还是被诡梦篡改过的,汐裳不得而知。
眼下,她只得尽快缓解凤倾芸的情绪。
续着先前的话头,她接着问:“若是姑娘所等之人来了,我在此想必会误事。敢问姑娘相约何时?我也好提前离去,免得叨扰。”
凤倾芸自嘲地笑笑:“不叨扰,她不会来了。”
说完,她转过身望向远处,不再理会汐裳。
汐裳的心针扎似的疼。
凤倾芸必然知晓自己不在现实之中。
但她却刻意忽略。
她心有执念,明知结果如何,却一次又一次苦等。
汐裳慢慢道:“姑娘在此等人,而我恰恰相反,我是来寻人的。我要寻我的心上人。”
凤倾芸好像没听见。
“我和她本一同在林中寻找某样东西,忽地各自陷入了迷梦之中。我从其中脱身,正在寻她。”
凤倾芸还是不动。
“想必你会有所疑惑。迷梦危机重重,我不尽快去寻她,为何反而在此与你闲聊。这是因为我确认她此时并不危险。但她如今心中有执念未解,且与我有关,我不知该如何帮她。”
“我和她在一起许久,有过甜蜜,自然也生过龃龉。曾经我们大吵了架,险些就此恩断义绝。后来我们重归于好,她总记挂着当时自己的错,总是觉得自己对不起我,以至于不断地折磨自己,也折磨着我。”
凤倾芸手指微动。
汐裳紧紧盯着她,继续道:“在我看来,时过境迁,往事不必重提,我们如今很好,何苦在执着于过去的坏?是以,对于她的执念,我当真不能理解。”
凤倾芸转过头:“我能理解。”
汐裳站起来,与她平视,直直看向她的双眸,仿佛想用目光看穿她。
“因为,你也是这样的人吗?”
凤倾芸微微点头。
她喃喃道:“我做了许多错事,纵然她不计较,不愿深究,但终归是我的错。她不在乎,我不能自己也不在乎,我要赎罪才是。”
汐裳平静地问她:“你觉得你如今是在赎罪吗?”
不待她答,汐裳拔高声音指着她质问:“你的赎罪,能挽回已经发生的事吗?能改变现有的结果吗?会有谁因为你的赎罪,而感到快意吗?”
凤倾芸无话可说。
汐裳眼眶发红:“你的所作所为,于己于人,百害而无一利。”
“你早该知晓此间并非现实,却故作不知,在此折磨自己。你究竟是在赎罪,还是惹人担心,再添罪孽!”
汐裳气极了。
凤倾芸一直不语,安静地听着汐裳的训斥和数落。
等到汐裳骂够了,她才缓缓道:“你说得对,是我不好,我今后必不会如此行事了。”
她讨好似的递了盏茶。
汐裳一把夺过,又瞪了她一眼,才勉强消了气。
凤倾芸轻声问:“所以,你是我所等之人吗?”
“我不知我是否为你所等之人,但我知,你是我欲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