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汐裳住进茯苓院,凤倾芸暗中观察了她许久。
分明汐裳浑身上下无一处与陌伊相似,可她却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汐裳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和当年的陌伊相似不已。
这几日,汐裳念着要完成“扫洒庭除”的任务,将茯苓院里里外外皆收拾了一番。
除了凤倾芸的就寝之处。
凤倾芸看出,她明显不精于此。
她不禁忆起,当年娇贵的陌伊也不知该如何清扫。只是她灵力充沛,施几个术法便能轻而易举完成。
然而汐裳不能。
她似很难汇集灵力,遂只得亲自动手。
除却不精于清扫之道,汐裳同陌伊还有一个极大的共同之处。
——都很是不务正业。
然二者之不务正业,又大有不同。
陌伊不务正业,日复日月复月地荒废修行,缘于她资质卓绝,底气丰厚。
而汐裳资质欠缺,灵力低微,却亦是同样的不务正业。
至少在茯苓院的几日,凤倾芸从未见过她修炼。
她时常在院中四处走动,偶尔发现几件凤倾芸遗落的小物件,随后前来询问是否有用。
有一日,凤倾芸瞧见,她握着一节竹子,正在削笛。
手法格外娴熟,似是做过许多。
而陌伊的法器正是笛。
她惯常也喜欢削笛解闷。旧日在露华宫,她削的笛子扔的到处都是。
记忆里的陌伊与眼前的汐裳重合,她们的动作出奇一致。
凤倾芸眸光微凝。
她仿若身处迷雾之中,只能隐隐辨认出前路何方,却不知这条路会通向何处。
是极乐圣地?还是万丈深渊?
她不知晓。但她定要向前走才好。
汐裳近来很是郁闷。
她先前故意对凤倾芸说出那些足以让她生疑的话,又送了彼岸花——虽然只是她在忘川摘的。
这已足够让凤倾芸对她另眼相待了。
果然,事情如她预想的那般,她成功住进了茯苓院。
但之后的事情却并不在她的预料范围之内。
她万万没想到凤倾芸居然不搭理自己。
她纵有千招万策,也难为这无米之炊。
茯苓院中萧条冷清,汐裳甚是无聊。
她于院中发现了不少小灵器,借此与凤倾芸搭话。
然而每每凤倾芸都以一句“无用,你可自行处置”便打发了她。
往常她亦不屑于此等低微灵器,但毕竟如今不比当年,她遂全部收起,以备将来之用。
意兴阑珊之下,汐裳只得自己寻些乐趣。
然而这偌大的璀错谷,一点有趣的物事也无。
她闲来削笛,削好立即屁颠颠地给凤倾芸送了过去。
果然,凤倾芸发现了异样。
感受到凤倾芸窥探的目光,汐裳心底有些说不出的矛盾。
一切都按她的计划进行,她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
一日,汐裳正无所事事,忽听见一阵脚步声。
其人步履匆匆,并非凤倾芸。
汐裳探头看时,见一个与风隐看起来年岁仿佛的老者正对凤倾芸施礼。
汐裳悄悄躲在一旁的树后,再次准备偷听。
凤倾芸瞥到她的身影,收回视线没有什么表示。
“凤仙尊。”那老者施了一礼。
凤倾芸回礼道:“萧门主不必客气。”
萧宗明神色自若,拱手道:“犬子无状,冲撞了仙尊,老夫今日,特来替他请罪。”
汐裳打量了他一眼,发觉他同前几日的青衣男子眉目间确然有些许相似之处。
然而,萧宗明看来像是老奸巨猾的狐狸,怕是说句话心里不知拐了多少弯。
也不知他怎么养出那么个傻儿子的。
“萧门主客气,令郎虽言行不佳,但也说不上冲撞二字,萧门主不必如此。”凤倾芸不紧不慢地答话。
萧宗明再次拱手施礼:“多谢仙尊海涵。”
凤倾芸话头一转:“只是……令郎道,他倾慕于我,想来必是一时糊涂,门主还需好生教导才是。”
萧宗明一愣,立马解释:“犬子……犬子对仙尊实无妄想,此事乃误会耳。”
汐裳翻了个白眼,这种事还能有误会,她可亲耳听见的。
“那敢问令郎何出此言?”凤倾芸好似很好奇。
萧宗明额头沁出了些汗:“仙尊勿怪,犬子先次前来,本是奉萧某之命,来请仙尊相助。萧某私度,仙尊多年孤苦无依,想必……”
凤倾芸脸色沉了下来:“所以呢?你便让令郎来倾慕我?”
汐裳摸了摸下巴,暗道这未免太过离谱。
萧宗明急忙道:“并非如此。萧某本意是令犬子试探仙尊是否有再寻良人之意,若有,萧某可为仙尊引荐一二。然犬子实属愚钝,误会了萧某之意。还望仙尊莫要怪罪。”
凤倾芸脸色缓和了些许,从容问:“是以,门主欲为我寻所谓良人?”
话已至此,萧宗明咬牙道:“恕萧某多嘴,陌伊仙尊已去多年,人死不能复生,您也该再觅良人才是。”
汐裳远远地瞪了他一眼,这老头竟如此多管闲事。
然凤倾芸配合地点点头:“说的甚是。不知门主欲为我引荐何许人也?”
汐裳立刻恶狠狠地瞪向凤倾芸,这女人难不成想要始乱终弃?!
萧宗明似乎没料到这般情形,迟疑了一下道:“能与仙尊共度余生之人,萧某无能,无法寻得。然仙尊若欲寻一貌美之人,聊以疏解烦虑,排遣忧思,萧某倒有人选可荐。”
凤倾芸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故而萧门主此番……是在为我选妾?”
汐裳更不高兴了,这劳什子的门主真是闲的。
做甚那么操心凤倾芸的感情问题。
妻就算了,居然还选妾?
啊呸,妻更不行!
萧宗明咳了一声:“萧某不敢干涉仙尊抉择,此事皆以您的意愿为先。”
汐裳暗骂这老东西心口不一,倒是会说场面话。
凤倾芸淡淡问:“敢问是何人选?”
这个问题再度出乎萧宗明的意料,他本以为凤倾芸重情重义,必然会婉拒。
眼下,他只得临时作想。好在一个名字很快闪了出来。
萧宗明硬着头皮,继续道:“萧某曾闻江宁汐氏有一女,单名裳,年方二九,容貌卓绝,聘聘婷婷,袅袅娜娜,其美名甚是远扬。”
汐裳:“……?”
她掏了掏耳朵,确认自己未曾听错。
可恶,她此番是被贬妻为妾了??
凤倾芸也颇为意外地挑眉。
萧宗明捏了把汗:“仙尊……可是有什么地方觉得不妥?”
“并无不妥。”
凤倾芸尚未答话,萧宗明听见有人大声道:“不妥。”
汐裳从树后走出。
凤倾芸眯了眯眼,没有阻止她。
萧宗明早发现后面有个女子,但凤倾芸不语,他只好当作没看见。
“这位姑娘是……”
汐裳站在他面前,义正言辞道:“我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萧门主莫要糊涂行事。”
萧宗明面不改色:“姑娘何出此言?”
汐裳得理不让人,一个问题接一个地向萧宗明甩过来:
“萧门主可知,江宁汐氏先祖当年于忘川险些遭难,是为何人所救?”
“江宁汐氏的祠堂里,高过先祖的牌位,是何人的?”
“每年年末,江宁汐氏会为何人举办祭奠礼?”
“汐氏子女成年时,要在何人灵位前,行及笄和加冠礼?”
“还有,那汐裳的母亲,自小如何耳提面命地教育她,让她向何人学习?”
萧宗明没接话。
他不知,但隐约猜到了是何人。
汐裳这下高兴了,仿佛忘了自己就是那“汐裳”。她不存在的尾巴要翘到天上了:“萧门主,你如今知晓,此举不妥了吧?”
凤倾芸附和道:“如此说来,萧门主此举确然不妥。”
萧宗明冒出一身冷汗。
他赶忙请罪道:“萧某失察,险些误了大事,还请仙尊莫要责怪。”
凤倾芸摇摇头:“无事,门主不必自责。不过日后,还请门主勿要再提及此事。”
萧宗明应道:“是。另外多谢这位姑娘提点。还不知姑娘是……”
“我是凤倾芸的……”汐裳故意拉长音调。
“……院中负责扫洒庭除之人。”
萧宗明飞快瞥了一眼容貌精致的汐裳,又看了看如今已颇为纵容她的凤倾芸。
他似得知了什么大事,心下懊悔不已,暗骂自己净会惹事的儿子,险些得罪了人。
回想先前凤倾芸的言语及汐裳的突然出现,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萧门主来此,可还有其他事吗?”凤倾芸想撵人了。
“萧某确然还有一请。”萧宗明赶忙说正事。
“请说。”
“天璇门近日在研制一种软猬甲,其薄若蝉翼,却可抵当世上众多法器的攻击。此甲需业火炼制,纵观天下,唯有仙尊可控业火。故而萧某斗胆,请仙尊前往天璇门,赐业火炼甲。”
凤倾芸沉吟道:“可以,只是炼成之后……”
见她应得如此爽快,萧宗明立马识趣道:
“自然少不了您的一份。”
“好。”
二人谈起正事,汐裳退到一边。
萧宗明作为天璇门门主,定然很是狡猾,怎会随意给别人推荐“妾”?尤其他居然根本不了解自己推荐的人选。
何况对方还是凤倾芸。她觉得不太合理。
想起先前的青衣男子自作聪明的模样,汐裳明白了。
这怕不是萧宗明为了给他儿子善后没办法瞎说呢。
汐裳:“……”为什么瞎说要带上无辜的她?
萧宗明离去后,汐裳发觉凤倾芸一直盯着她看。
片刻,凤倾芸才幽幽开口:“不知江宁汐氏先祖为何人所救?”
汐裳看破她的明知故问:“你不知?”
“不知。”
“那你附和我?”
“我并非附和你。无论那人是谁,我都觉得不妥。”
汐裳:“……那你也该能猜到。”
“我确然猜到了。只是不知你及笄礼时可是在陌伊灵位前?”
汐裳:“……”
这话她不想答。
凤倾芸继续问:“你的母亲从小又是如何对你耳提面命的?”
汐裳:“……”
这话她更不想答。
凤倾芸最后又问:“你娘若是知晓,你只跟陌伊学会了一件事,那便是企图我。她不知会如何作想?”
汐裳:“……”
没什么,她只是会想扒了我的皮而已。